第三十一章 贊助亞運會

覃長弓給工廠生產的空調註冊了“榕樹”商標。之所以取名“榕樹”,是因爲工廠大門口的小公園裡有一棵巨大無比的百年榕樹。

“榕樹”空調在市場上廣受歡迎除了產品質量過硬,還有一個原因是剛剛晉升爲市場部經理的喬國切提出的一個大膽構想,讓全中國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榕樹”空調。這個構想就是贊助九零年北京亞運會。

覃長弓對喬國切提出的這個構想也很心動。贊助北京亞運會,誰都清楚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一旦成功,龍踞電器廠將從此揚名天下。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不成功,工廠也將面臨破產倒閉的風險。工廠近兩年大動作不斷,從銀行貸的一千二百萬加上自有資金已經所剩無幾,贊助亞運會再砸進去幾百萬,如果沒有起到理想的效果,工廠也就運轉不下去了。這是一場豪賭,就看如何權衡。保守一點的話,覃長弓其實大可不必賭這一把,因爲工廠此時的狀況並不壞,前兩年裡做了那麼多事,擴建了廠房,引進了生產線,儲備了人才,擴大了市場,完成了每年的計劃。市委也非常滿意,還發了很多獎狀。這種情況下去贊助亞運會,成了當然最好,失敗了呢,誰承擔責任?誰也承擔不了這麼大的責任。既然如此,何必鋌而走險賭這一把。然而這個誘惑又太大了,喬國切也信誓旦旦說一定能成功,而且理由充分,一是市場有了,社會在進步,一部分人富起來了;二是廣告效應巨大,一步到位;三是可以提升品牌知名度。總之,無論從哪方面分析,喬國切都認爲沒有可能不成功。覃長弓覺得喬國切分析的確實有道理,同時伍德利也支持,思前想後,覃長弓決定豪賭一把。沒有錢,覃長弓又去找周澎。

聽完覃長弓的彙報,周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覃長弓開口就要一千萬,這錢銀行倒也有,但能不能給卻需要認真研究。覃長弓前前後後已經從銀行貸了一千五百萬,到現在還一分沒還。從電器廠眼前的發展勢頭看,這錢將來應該能還上。可如果再貸一千萬給他,能不能還上就很難說了。還不上,到時候這個責任誰來背。贊助亞運會是一場豪賭,這場豪賭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成功,但畢竟不是百分百,這一點覃長弓和他的屬下心裡有數,周澎心裡也有數。市委常委們坐在一起爲此事討論了一夜,意見也遲遲達不成統一,李向輝的態度是批,周澎的態度是不批。不過說實話,在這個問題上,李向輝的想法有點損,他並不是出於贊助亞運會會成功的考慮才支持貸款給覃長弓,恰恰相反,他是認爲贊助亞運會可能成功不了,想看周澎栽跟頭。周澎不批,反而不是怕擔責任,而是考慮得更深——空調不是肥皂洗衣粉這類日常必需品,也不是電風扇錄音機這類大衆消費品,甚至跟冰箱彩電這類高檔家電也有不同。在一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才兩千出頭的國家,空調絕對算得上是奢侈品,捨得(有條件)花一兩千元買空調的個人和家庭能有多少?受衆羣體那麼小,打廣告有必要麼?電器廠這兩年好不容易走上正軌了,要是這次大冒進一腳踩塌了,揹着一屁股債怎麼翻身?到時候幾百工人怎麼辦?所以,周澎最後拍板:不批。

貸款申請沒有得到市委批准,工廠的自有資金又不夠,贊助亞運會的計劃眼看就流產了,孫維季又一次站了出來。

孫維季跟覃長弓說你需要多少錢,我都可以幫你想辦法。

覃長弓知道孫維季很有錢,但也不大敢相信孫維季能拿出上千萬,因爲這個年代全中國也沒多少身家千萬的大老闆。

孫維季說這個你就別管了,我既然敢說這話,就有辦法幫你找到錢。但有條件,我手裡現在這四個區域你必須給我二十年專營權,要籤正式合同。

覃長弓心想這怎麼行呢,我贊助了北京亞運會,接下來市場最大的無疑是北京,而北京正好在你手裡,那等於你又一家獨大了。我原來還考慮從你手裡把北京的代理權收回來再肢解成幾個,現在你竟然讓我跟你籤專營合同,還一簽就是二十年,這簡直就是開國際玩笑。

孫維季說那就沒得談了,我把錢借給你,我承擔一切風險,結果好處一點沒有,那我憑什麼借給你。

覃長弓說你就不怕我把你手裡的四個區域都收回來。

孫維季說你當然有這個權力,不過你怎麼知道我有沒有能力讓你在這四個地方寸步難行呢。

覃長弓說小孫,跟你開個玩笑呢,看看,你還當真了。

孫維季說我知道你在跟我開玩笑,我也在跟你開玩笑你沒聽出來啊。

覃長弓說小孫,你真的能借給我一千萬啊。

孫維季說我不能總跟你開玩笑罷,只要你先答應我的要求,我就能想到辦法。

覃長弓說二十年專營權,太長了,這我肯定不能答應你,三五年倒可以考慮。

孫維季說要不這樣,都退一步,你給我定任務,以五年爲期,我完成了任務,下一個五年的專營權還是我的,我們一起成長,立字爲據,這總可以罷。

覃長弓說這個合作方式看起來不錯,我可以考慮。

孫維季說那你得趕緊,我能等,亞運會可不能等。

伍德利和喬國切堅決反對覃長弓給孫維季定任務這個餿主意。兩人非常清楚,首先這個任務根本沒有辦法定出來,因爲即找不到參考數據,也估算不出孫維季手裡那四個區域未來五年的發展趨勢。其次孫維季有沒有能力經營好那四個區域,這也是個未知數。伍德利和喬國切一致認爲,即使不讚助亞運會,也不能答應孫維季,而且必須馬上把那四個區域的專營權從孫維季手裡收回來,唯有如此,工廠接下來才能從容佈局。可以想見,無論孫維季有沒有經營好那四個區域,對工廠的發展都是一個緊箍咒——孫維季沒搞好,一耽誤就是五年,工廠的損失不可估量;孫維季搞好了,尾大不掉,工廠將來想砍掉這個尾巴也要傷筋動骨。

覃長弓何嘗不明白這一點,可如果孫維季真的能把錢借出來,成功贊助亞運會,企業接下來就會有一個質的飛躍。假如就爲了跟孫維季拉鋸,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不但得不償失,而且企業接下來也將面臨更艱難的處境。因爲隨着國家這幾年的不斷髮展,同行也在後面緊追慢趕。這種情況下,你遭遇的挫折,就是對方的機遇,一不小心就被人家趕上來並超過了。何況,隨着改革的深入,國門明顯在越打越開,這是大勢,誰也攔不住。企業除了要面臨國內同行的追趕,不久的將來肯定還要迎戰國外同行的強勢闖入,一番血戰在所難免,誰也躲不掉。如果企業沒能在現在這個黃金時期發展壯大起來,到時候肯定被國外同行摁在地上打,反之,至少有個還手的機會。其他人可以不去考慮這些戰略上的問題,但身爲企業一把手的覃長弓不能不考慮。這是其一。

其二,伍德利和喬國切的分析一點沒錯,問題是兩人都不清楚孫維季的能量有多大,可覃長弓清楚。從孫維季手裡把那四個區域收回來很容易,問題在於收回來後自己能不能打開局面。孫維季說她是開玩笑,可要是真的收回了她的專營權,玩笑肯定就變成真的了,或許不至於像她說的寸步難行,但至少會讓覃長弓很難受很難受。

實在沒有辦法,覃長弓最後力排衆議,決定給孫維季定個任務。三個人經過一個晚上的研究討論和各種數據分析,最終毫無把握的拿出了一個方案——孫維季的四個區域,第一年必須完成三千五百萬的銷售任務,同時每年以百分之二十的速度遞增。大家故意把任務定高一點,目的就是五年後能順利把專營權從孫維季手裡收回來。

孫維季能看不出來麼!自己目前做到的銷售額剛剛過一千萬,任務突然一下增長到三千五百萬,這明顯是埋了雷。但孫維季欣然接受了,因爲她明白,商量甚至爭論都毫無意義。另外在孫維季的預計中,三千五百萬其實並不難完成——如果贊助亞運會取得了成功,三千五百萬很容易就能完成。萬一贊助亞運會失敗了,我也沒必要繼續跟你合作了,反正市場渠道在我手裡,我跟誰合作不可以?既然你敢賭,那我也陪你賭一下。

覃長弓計劃借款一千萬,這筆錢孫維季自己就能拿出來。要知道,孫維季下海十年了,而且都是跟政府做生意,千把來萬身家早就有了。但能拿出來孫維季也肯定不會拿,拿自己的錢去賭,孫維季不會這麼天真。孫維季可以去找大軍,大軍有錢。大軍當然願意把錢借給覃長弓,因爲這錢也不是他的,而是國家的。大軍把國家的錢借給覃長弓,即不用擔心收不回來,還能賺利息,何樂不爲?大軍不但不擔心將來覃長弓還不上,甚至巴不得覃長弓還不上。自己初來乍到,正在四處找項目,你覃長弓要是還不上錢,我就收了你的電器廠。反正,這買賣怎麼算我都不會虧。

大軍說才借一千萬啊,不夠罷。

覃長弓說應該夠了。

大軍說要不你借兩千萬罷,我手頭正好有筆兩千萬的款子還沒想好用哪。

覃長弓說既然這樣,那就都借給我罷。

就這樣,覃長弓原本計劃借一千萬,結果大軍借給他兩千萬。

覃長弓這次豪賭成功了。孫維季也賭成功了。因爲贊助亞運會,“榕樹”空調名聲大噪,全國各地的訂單雪片一般飛了過來。接下來覃長弓操心的不是業績,而是產能。正如覃長弓預計,贊助亞運會後,工廠的訂單增長是幾何級。贊助亞運會以及在中央電視臺打廣告,所有費用花掉八百萬。幸好大軍多借給了覃長弓一千萬,還有各地經銷商的定金,以及東挪西借,湊夠了兩千萬。有了這筆錢,擴建廠房,再次從日本引進一條生產線,擴招工人,都不再是問題。年末,龍成電器廠一躍成爲全國明星企業,認購銷售額歷史性突破一億八千萬,利潤過三千萬,提前兩年完成了第一個五年計劃。

孫維季這一年貢獻了三千七百萬銷售額,在所有經銷商中獨佔鰲頭。但覃長弓和伍德利等人並不認爲這是一個理想的成績,因爲其他地區的增長率都在百分之六百以上。孫維季名下百分之三百的增長可以說是嚴重拖了後腿,她完全應該做得更好。喬國切跟覃長弓抱怨,當初就應該聽自己的,給孫維季的任務定到六千萬。喬國切當初確實這麼提議過,不過覃長弓和伍德利都認爲太不實際,因爲當年工廠的總銷售額也僅僅三千萬,給孫維季定一個六千萬的任務,明顯不切實際。儘管大家預計贊助亞運會後工廠的銷售額會有爆發性增長,但也沒有人敢幻想會一下增長五六倍。給孫維季的任務定到三千五百萬,覃長弓認爲是比較合理的。結果事實證明,還是不合理。

工廠這次取得的巨大成功,有一半功勞應該屬於喬國切。贊助亞運會的點子是他出的,跟亞運會組委會和中央電視臺的對接公關等具體工作也是他親自操刀的,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他毫無疑問是第一功臣。不過覃長弓也從這個第一功臣身上發現了巨大的問題,那就是做事不按套路出牌,膽大包天。當初跟組委會談合作的時候,他竟然沒有跟覃長弓請示就擅自答應贊助亞運會五百臺空調,等到簽字生效了,覃長弓也沒有辦法了,又被市委叫去捱了一頓批評。這還不是個案,整個過程中,喬國切大大小小的越權行爲比比皆是。同樣看到了問題嚴重性的伍德利在亞運會過後跟覃長弓提出嚴肅處理喬國切,覃長弓考慮到人才難覓,同時這麼做會給人留下一個殺功臣的口實,暫時放過了喬國切。但處罰也是必須有的,至少市場部經理肯定不能讓他做了。爲了給他一個物盡其用的安排,工廠特別成立了一個西南銷售分公司交給他全權負責,滿足他開疆拓土的雄心。但跟自負盈虧的經銷商不同,分公司屬於工廠的一個地區機構,主要的職責是發展新的經銷商,協助區域內的經銷商開拓市場。覃長弓做了兩手準備——那年你喬國切砸我玻璃的這筆賬我還記着呢,如果你接下來幹好了,我將不計前嫌再次重用你;如果你依舊一意孤行惡習難改,就別怪我覃長弓手裡的大刀往你脖子上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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