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奧迪A8開出了善水麗園,潑灑下來的一場大雨並沒有阻攔這一輛急速行駛的車子,開車的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年輕人,渾身透着一種平凡,給人感覺就好似一個人畜無害的存在,又或者根本沒有什麼存在感。
副駕駛坐着的,是那個身上散發着一股濃濃鬥氣的老人,光是看他的五官,似乎就能夠感覺到這個老人的火爆脾氣。
而坐在後座的,便是一身藏青色旗袍的郭琉璃,她一隻手支撐着尖尖的下巴,透過車窗外的雨幕,看着這籠罩在大雨之中的京城,在她的眼睛之中,好似有着鬱金香一般,讓人一眼看過去便沉浮於她的故事。
“郭家,還是那麼一個郭家,沒有透着一點人情味,大小姐,你爲什麼會幫這麼一羣不仁不義的傢伙。”老人在這個時候開口說着,聲音透着一種濃濃的不快,這個名爲陳福星的老人,似乎一點都不顧及任何,要不是郭琉璃不讓他在郭家發作,他還真敢大鬧一番。
當然這個全京城有名的左手刀,也絕對有着這個實力。
郭琉璃似乎從眼前這還算絕美的景色之中回過神,她則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說過,會讓郭家把欠下的還清楚。”
“郭紅牛那個老狐狸可不會做什麼賠本買賣。”陳福星說着,那些年打的交道,他太過了解郭紅牛這個人了。
“他既然不會做,我也不會跟他做,他想要拉我上船,那麼我便上了這麼一條船,我倒是很想看看,郭家面對這一支暗箭,該如何取捨,郭家有麻煩了。”她說着,眼睛之中似乎有那麼幸災樂禍,對於她來說,即便是眼睜睜看着郭家這一條大船沉沒,都不會有一絲一毫憐憫。
原因很簡單,這都是郭家所欠下的,拿整個郭家祭奠那麼一個人,她覺得還遠遠不夠,但是對於她來說,所能夠做的,也唯有這麼多了。
老人聽着,表情也慢慢深味起來,問道:“琉璃,難道你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份?”
郭琉璃一臉的苦笑,顯然是認爲這個老人誤會了什麼,繼續說道:“我怎麼會知道?我如果真有調動劉傲陽的能力,也不會這些年都避諱着郭家了,但是我現在很感謝這麼一號人物,要不是他,郭家也變不成這麼一個熱鍋上螞蟻的樣子,同樣也不會給我製造出這麼一個機會。”
老人聽着,臉上仍然有幾分疑惑,手習慣性的握着刀柄,喃喃道:“郭家到底從哪裡招惹到了這麼一個存在。”
而郭琉璃卻一時並沒有回答,只是看着這雨幕繼續說道:“我有一種預感,這個局勢,可能並沒有郭家所想象的那麼複雜,這個年輕人便是一切的突破口,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幕後指使了這一切,但是能夠拿出這種手筆,把郭紅牛嚇成這麼一副模樣,也算是無可厚非。”
“這都是命,善惡有因果,當年郭大暗算了老爺子搶奪了郭家,如今這個郭家面對這劫數,都是老天爺的安排。”陳福星一臉感嘆的說着,雖然他很樂意見到這滿目瘡痍的郭家有這麼一個下場,但是不知道爲何,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好似那心中所壓着的一塊石頭,從未放下一般。
“如果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的話,那是否來的太遲了點?青霞姨見不到了,我二爺爺也見不到了。”她說着,眼神之中滿是哀傷之色,這是一種由十年二十年歲月都打磨不掉的落寞。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便揹負了這麼一個恩怨,似乎這也是她該存在的意義,與其整個京城都認爲她是郭二郎唯一的煙火,但是其實她很清楚,她所存在的意義,只是爲了這麼一段恩怨,她要討回郭家所虧欠郭二郎的一切,不僅僅只是一個分明,不僅僅只是一個說法。
陳福星默默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些什麼,而是透過後視鏡看着郭琉璃的眼神,這個老人當然明白郭琉璃的想法,不由說道:“大小姐,郭家不值得你玉石俱焚。”
她卻是面無表情的說道:“值得,這個機會,我等了很多年了,郭家不打算給,那麼我便帶着這一切去見二爺爺,到時候任他定奪這一切到底是一個對,還是錯,但不管對與錯,這都是我的命。”
陳福星皺了皺眉頭,然後說道:“當年你姨死的時候對我特別叮囑過,讓你放下這麼一段恩怨,再也不問恩仇,你這不是違背了她的意願。”
“她這樣說,是爲了讓我有好日子過,但是這個郭家一天還在,我便沒有好日子過。”她喃喃着,這聲音之中的哀傷,或許唯有真正懂得這麼一個故事的人,才能夠真正的有所體會。
陳福星滿臉的苦澀,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最終只能夠默默的沉下氣,然後對毫無存在感可言的司機說道:“小謝,你勸勸琉璃,這事要是真成了,到時候大小姐可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開車的男人似是沒有聽到剛剛那深刻的對話,回過神來,一臉無奈的說道:“老爺子,我要是真有那本事,就不會當司機了,不過這事兒,該做,也不該做,做也是對,做也錯,不做也是錯,不做也是對。”
陳福星狠狠瞪了一眼有些胡言亂語的謝磊,奈何謝磊只是一副專心致志開車的模樣,並沒有跟陳福星眼神有絲毫的接觸。
郭琉璃聽到這麼一席話,卻微微的笑了,然後說道:“老爺子,這讓我跟郭家有一個了斷,給這一段恩怨有一個了斷,再往後,真的沒有人了。”
陳福星似乎被郭琉璃這一席話觸動到了什麼,放棄了對內心醞釀着天大計劃的郭琉璃去勸說,而是手不停揉搓着那光滑的刀柄,一臉趕上的說道:“恩怨,永遠都不會了解,因爲這個地方叫江湖,只要還有人,還有一口氣,還有一盞燈,這一段恩怨就會延續下去,大小姐,你要是沒了,這煙火,可就真的斷了。”
“如果真的要斷,那就讓這一段煙火去斷吧,這中華上下五千年,這江湖之中煙消雲散的東西,還算少嗎?老爺子,你總說着放下這一段恩仇,但是面對這麼一個昌盛的郭家,去看看我姨所躺的地方,二爺爺的小小墳包,你能夠嚥下去這一口氣,他們這一輩子做錯了什麼?即便是爲了這麼一個郭家付出一條命,到最後卻死在了自家人手中,我不想讓這麼一個故事就這樣埋着,我要掀出來,讓所有人都看到。”她說着,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在其中卻透着一種絕對的堅定,這是她的信仰,絕對的信仰。
一個人總會有一樣勝於生命的東西,在找到這一樣的東西,這麼一個人纔會成長,唯有握緊這一樣東西的時候,一個人纔會變的真正的強大,真正的無堅不摧。
“大小姐,你放心的去做,只要我陳福星還活着一口氣,就不會讓二爺的煙火斷在這裡。”陳福星似乎在某種意義上被郭琉璃說服了,咬了咬牙說着。
“老爺子,這事兒本由我來擔,你爲我擋了一輩子事兒,這一次該好好歇一歇了。”郭琉璃說着,反而陳福星對他越好,她反而越發無法釋然,她不想看着這個一生仁義的老人隨着她這畸形的野心而萬劫不復。
“大小姐,你這是什麼話,我陳福星這麼一條命都是二爺給的,他死後我守了你姨整整十三年,我爲了二爺活了整整五十五年,爲的就是一句問心無愧,要是沒有守住你這最後的煙火,你要我下去怎麼面對二爺。”陳福星無比激動的說着,看起來好似急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七十五歲的老人,反而像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郭琉璃聽着,心中不光光是感動,還是沉重,她並沒有問陳福星這一輩子都給了郭二爺到底值不值,因爲這是一個很傷人的問題,她只是覺得沉重,只是單方面從這個故事之中所得到的東西。
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輸了,僅僅只是輸掉了自己,而對於她卻截然不同,這三代人的恩怨全部積壓到她的身上,稍有不慎,她所輸掉的,便是一切,所以她才絕對不會出錯,也絕對不能出錯,錯一次,便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
“老爺子,希望這一次你不要怨我的一意孤行,之前我懷疑過,是不是自己有幾分操之過急了,但是通過剛剛那一場宴會,我覺得或許是老爺子也在給我製造機會,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掉這一次機會。”郭琉璃說着,手慢慢攥緊,指甲都深深陷入了肉中,但是她似乎對於這一種疼痛感渾然不知一般。
陳福星則用力點了點頭說道:“二爺常常嘟囔那麼一句,寧在一思進,不在一思停,關於這一點,你跟他很像,比你姨還要像。”
她聽着,笑的滿臉的無力,儘管冰冷,但似乎要比滿臉淚水還要惹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