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般若彈了彈菸灰,看着灌子,意思是讓灌子繼續說下去。
灌子伸了伸手,李般若會意的把自己兜中所剩下的半盒利羣直接丟給了灌子,然後還不忘把火機扔過去。
灌子接過煙跟火,點燃深深吸了一口,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抽利羣,這熟悉的味道讓他一瞬間想起很多很多,他想起年少時在街頭的廝殺,那一段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在等待着代價兩字的日子,然後是流浪者聯盟,然後是九爺,他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簡單而又極端。
想到最後,他已經淚流滿面,他覺得在李般若眼前掉眼淚是一件格外丟人現眼的事情,但儘管如此,他仍然控制不住他原本認爲無比堅強的淚腺,他一把抹掉眼前說道:“我在白家大院見到了九爺,他已經殺出重圍,我們約好在後門匯合,但是他卻選擇了去見白文山,他明明有機會能夠活下來,但是他卻偏偏並沒有做出那個選擇。”
李般若聽着,臉色慢慢陰沉下去,他並沒有懷疑灌子是否騙他,因爲他很清楚九爺在灌子心中的份量,所以灌子絕對不會對九爺的死,編造出什麼無稽之談。
攥了攥拳頭,李般若把心中的那一股悲憤轉化成了力量,他咬了咬牙開口說道:“我一定會爲九爺報仇,我要讓白家,付出代價,讓白文山付出代價。”
雖然李般若的臉色已經猙獰到可怕,但老四老五卻認爲這是情理之中,因爲此刻他們也對於白家也充滿了憤慨,如果這個時候李般若開口說要殺向白家,兩人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但是灌子聽過後,卻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我怕你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爲什麼?”李般若緊盯着灌子說道。
“因爲白文山已經死了。”灌子輕聲道出這足夠震撼人心的東西,或許是因爲在得知了九爺死在了白家的消息後,即便是這種重磅消息,親口說出他都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
李般若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然後是一股很是莫名其妙的惱怒,因爲他現在即便是連唯獨一個可以用來發泄的缺口,都被強行的堵住。
“即便是白文山已經死了,我也要白家爲九爺下葬。”李般若仍然一臉憤懣的說道,或許他只是想要這一股仇恨,來驅散心中因爲九爺而產生的悲傷。
這一次灌子並沒有說什麼,又或者在他的心中也這樣認爲着,如果沒有這個完全屬於白眼狼的白家,九爺就不會選擇跟白文山共赴黃泉了。
灌子靠着牆,坐在地上慢慢閉上眼,腦中回想着這一夜所發生的,歷歷在目,儘管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眼皮也有着千斤重,但他仍然做不到安然睡去,就這樣自我折磨的許久,他才能夠半昏迷的睡了過去。
而李般若與老四老五,這三個老煙槍就這樣接連抽着煙,一根接着一根,一會就讓這走廊變的煙霧繚繞起來。
“現在我都不相信,九爺就這樣走了。”老五揉了揉臉說道,他知道在這個時候提及這個話題難免沉重,但憋在心中,老五怕自己會瘋掉。
李般若心中也跟老五一般難以割捨,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說道:“九爺只是累了,想要歇一歇,他這一生經歷的已經足夠多了,該經歷的他經歷,不該經歷的他也經歷了,但他走的時候,腰桿卻仍然筆直,他仍然沒有對這麼一個江湖妥協,這是九爺的江湖,而不是江湖之中的九爺。”
這一句話,是曾經九爺說給了他,如今,他就這樣說給了老四老五,唯獨讓李般若遺憾的是,他不能把這話親口說給那個男人了。
“如果沒有九爺,可能我們現在還是一個混混僵僵不知道似乎的痞子吧。”老五摸了摸自己扎手的板寸,昨天自己在小屋裡剃的,在這種大事之前剃頭是老五的習慣,曾經李般若問過老五爲什麼有這麼一個講究,得到的答案很簡單,那時的老五隻是憨笑着說道,如果自己這條爛命要是真的折了,能夠乾乾淨淨的走。
不做聲的老四點了點頭,這個無法說出悲傷的男人,或許有着更加強悍的心理防線,但儘管如此,李般若還是注意到老四那微紅的眼眶。
“也許,我們已經成爲了屍骨。”李般若自嘲着說道,或許大多人都說着,魏九隻是利用他們罷了,說他們只是魏九手底下的一杆槍,乃至一條狗,他並不覺得這些人說的多麼難聽,反而默認了這麼一個說法,因爲在李般若本人的心中,他無比的清楚,魏九到底了爲了他們這些爛泥扶不上牆的混子,到底付出了多少。
“般爺,不過怎樣,我們都要好好活着,要是讓我現在就下去面對九爺,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九爺讓我們看清這個世界,這麼一個江湖,把我們從一灘渾水之中拉到流浪者志宏,我們不能辜負了他。”老五罕有的整出這麼挺有文化的一句。
李般若聽着,卻並沒有回答,或許,這便是他的自私。
走廊之中,再次陷入了無聲。
漫漫的長夜被熬到了盡頭,所剩下的是什麼?以無人去問。
第一縷陽光打在了滿目瘡痍的白家大院,照射在靠在茶房門口的孫祁東的臉上,他擡起頭,不敢直視那初升的太陽,儘管他比任何都要嚮往光明,但在絕對的黑夜面前,所有的光芒都是那麼的不起眼。
唐輝一直在忙碌着,因爲在白家大院不光光唯獨找到這麼幾具身體,儘管是從事這行這麼多年,也算是見多了風風雨雨,但通過這一副慘狀聯想起這一夜到底所發生了什麼,唐輝還是覺得有幾分後背發涼,很難想象在這個其樂融融的環境之下,還能夠發生這般的激流暗涌。
孫祁東摸出手機,找到了劉海的電話,默默按下了撥通鍵。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通,對面傳來了劉海那並不朦朧的聲音,顯然這一夜他與大多人一般,選擇了無眠,又或者無眠選擇了他。
“海隊,魏九死了。”孫祁東只是輕輕說着,但這輕聲的一句到底對於整個西城區來說代表着什麼,他心中很是清楚這舉足輕重的程度。
對面的劉海沉默,片刻後才遲遲說道:“繼續說下去。”
“白文山也死了。”孫祁東一隻手託着額頭,心中無比的混亂。
“還有誰活着?”劉海那原本無比穩重的聲音顫抖了,或許他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這麼一個局面。
孫祁東很是無望的說道:“沒有人活着,全部都死了,白文山是畏罪自殺。”
對面的劉海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叮囑道:“保護好現場,我一個小時之內趕過去。”
孫祁東點了點頭,對面的劉海已經掛掉了電話,他就這樣慢慢放下手機,他慢慢起身,試圖振奮幾分,但奈何腦中仍然揮之不去那茶房之中的情景,就好似夢魘一般折磨着他的心。
對孫祁東而言,這或許是最壞的結局,西城區這兩座大山脈的倒戈無疑在預示着,原本西城區微妙的平衡已經被徹底的打破,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孫祁東想想就有幾分頭大,那羣失去了枷鎖的野獸們,如果真的無懼生死,恐怕會製造出一場更大的風暴。
“控制...控制...控制。”孫祁東喃喃着,他攥了攥拳頭,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現在的他已經有了這麼一個覺悟,即便是付出任何代價他都要阻止這一場超乎任何想象的風暴。
魏九的死,白文山的死,不是結束,而是牽動着更大利益風暴的開始。
另外一邊,劉海放下手機後就立馬衝出辦公室,他親自開車奔向白家大院,一路上給老高打了一通電話,簡單說明了情況,對面一夜沒有閉眼上的老高聽到這麼一個結局後,同樣也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或許其中帶着幾分對於這兩個西城區大人物死而生的感觸,但更多的是擔心整個西城區的風暴會發展到愈演愈烈的地步,爲人老道的老高很清楚,這突然空下的利益與缺口,完全會讓人瘋狂。
“老劉,不管如何,控制住局面。”老高最後語重心長的對劉海說着,然後默默掛掉了電話。
劉海放下手機,一心開着車子,穿梭於這早高峰之中,這再次正常運轉起來的城市,並沒有因爲這巨大的變動而受到任何影響,但是劉海很清楚這一片欣欣向榮之後到底隱藏着什麼,總得有人爲這一片平靜遮上一層保護傘,而他也好,孫祁東,乃至老高與唐輝,無疑一直在做着這種事情。
在紅綠燈口停下車子,劉海點燃一根菸,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裡喃喃的說道:“魏九,你倒是一走了之,就這樣把這麼爛攤子給丟了下來,沒有了你,你手底下那羣瘋狗到底會做出什麼事情,難道你還不清楚?”
但是奈何,除了吐出的煙霧,他並沒有得到什麼答案。
一直等到綠燈亮起,出神的劉海都忘記了發動車子,他所想着的,或許這便是那個男人所給予他的最純粹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