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死亡咒召來的‘跗骨之火’將怪物的大半身體燒成灰燼之後，如同黑幕般將天上光源遮去的‘黑玻璃’緩緩收縮。
從邊緣處，原本漆黑的天空雖然沒有變化，但無數白沙般的星辰悄然出現。隨着這面黑幕被捲到高塔上方，再猛然抽去之後，明月與星海，在厄里斯他們的眼中是那樣的明亮。
習慣了黑暗的莉莉絲有些不適地眯着眼睛，低頭後縱身從這片瀕臨破碎的石磚平臺跳下。
“等等！”躺在地上的託賓還沒來得及挽回，莉莉絲的影子都不見了。
他身上手骨、肋骨斷了那麼多，又不像厄里斯有着‘不死身’，貿然移動的話，碎裂的肋骨扎進臟器，是真的可能要了他的命。
好在天色已經這麼深了......
“我自己來吧，唉！”託賓重重吐出一口氣，咬緊牙齒觸發了‘午夜復原術’。
高塔的第三層，厄里斯和瑪格麗特站在碎石塊中，頭頂的塔身和身後的石壁全部破碎，從塔頂掉落下去。看見莉莉絲從殘餘的塔頂邊緣跳下，本來還想詢問下託賓的情況，但無意看到頭頂濺射的碎肉和污血就沒再開口了。
“怎麼樣？”莉莉絲有些緊張地問道。
比起託賓，厄里斯的外傷看起來更加嚴重，胸膛因爲肋骨折斷的凹陷、耷拉在身側的手臂，還有血肉模糊的左肩，從來沒有看見厄里斯受過這麼嚴重的傷。
不過厄里斯自己知道情況，微笑着搖搖頭。
如果真的是普通人受傷這麼重，哪裡還能站的起來。以前沒有‘靈肉合一’的模板，正面遇到怪物總是要以遊走、偷襲爲主，在這個受傷、着涼、腹瀉就有可能死人的世界裡，避免受傷和保持衛生是並重的兩件事情。
但現在......他已經有一些資本正面硬扛那些怪物了。
等到‘天命之軀’的潛力被挖掘到極致，就算厄里斯仍然保有理智，爲了殺死這頭怪物，也不會吝惜受一些‘小傷’。
頂多是沒有狂化後的狀態那麼瘋狂罷了。
“天賦？”莉莉絲睜大眼睛，壓抑着激動猜測道。
“嗯，比華爾秋的‘靈魂分配術’更好！就算是心臟被打碎，也只是輕傷。”厄里斯認真地爲她解釋着，無論是莉莉絲的怪物身份還是自己的模板，都會爲對方能活得更安全而高興。
而除了莉莉絲以外，在場還有一個少女很高興，那就是瑪格麗特。
當厄里斯成王的潛力高於自己、並能看得見終點之後，騎士少女就把他的生命放在自己的所有之上。
精神總是要高於肉體的、理想總是要高於現實的，即便通常情況下人們都會被迫選擇後者，但有握住前面的可能時，絕大部分人都不會放棄，甚至表現的會很決絕。
噗通！
當天空吞噬光線的空隙消失之後，柔軟的月光與星光，在灑落的瞬間刺瞎了朱諾的雙眼。
宛如綠寶石一般的眼球極速腐爛，化爲膿液從眼眶裡鑽出來，順着臉頰滑落、滴下，任由驚恐的小女孩怎麼努力都無法挽回。
轉瞬即逝的光明和滿手惡臭、黏稠的膿液，讓朱諾的思維如同燭火般被吹滅，整個人搖晃了兩下撲倒在滿是碎石灰塵的地磚上。
“朱諾？”
厄里斯扭頭看去，旁邊的莉莉絲也跨過那些坍塌的石塊，小心地將小女孩從地上抱起來，後退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朱諾緊閉的眼皮凹陷下去，臉上有着幾道被碎石邊緣割破的傷口。
“所以這就是朱諾能夠看穿黑暗的原因？”瑪格麗特湊近，擡手小心、輕柔地將女孩臉上的血珠抹去，又擦掉了上面的灰塵。
不知道什麼原因，那些飄蕩在空氣中的‘蒲公英’，並沒有將朱諾的血肉吸食乾淨，培養成改造人類的膿皰。
但她的眼睛，終究是被怪物改變了，成爲了相當於次生怪物的一部分。
在怪物被死亡咒的火焰吞噬之後，泰拉鎮裡生活在黑暗中的次生怪物，就像冰雪般被月光和星光‘融化’。
連那對眼球也因爲詭異，‘見光死’！
厄里斯和莉莉絲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朱諾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瑪格麗特從背囊裡翻出一條黑色的粗布，把小女孩打扮成‘伊利丹’的模樣。
通過‘午夜復原術’，重置了身體狀態的託賓躍下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趁着最後的時間看到了朱諾那凹陷下去的眼睛。
“唉——”
將滿是裂紋的骨盾卡進背上的皮扣裡，託賓趁着這點時間把心裡的幾種情緒轉了兩圈，呼吸彷彿變得艱難了不少，聲音有些沉重。
“託賓？”厄里斯忽然開口。
“什麼事？”
“看看那邊的肉塊能不能用，我的巨劍沒了，想用它打造武器。”厄里斯指了指旁邊，幾塊焦黑的肌肉充滿光澤和彈性，但它們的重量不輕，掉在地上的時候將石磚都砸出了裂紋。
收集怪物的殘軀製造武器很正常，巨劍、骨盾、華爾秋的長槍，乃至他們的手弩都是這樣來的。
託賓帶着點‘變’態的快意走到肉塊旁邊，抓起肉塊做着各種數據的檢測，得出想再做出一柄巨劍是不可能的了，因爲份量不足。
但打造一柄短劍卻很好，而且極其適合厄里斯。
別人使用短劍，更注重刺擊，而厄里斯更需要武器的重量進行劈砍，這點託賓也是知道的，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碎顱者’。肉塊的重量很完美，製作成短劍後比手斧和巨劍還要重的多，雖然不可能做出鋒刃，但效果相差不大。
他的釘頭錘不就很好用嗎？
厄里斯聽完他的建議，沉默了一會兒補充道：“再幫我製造一柄短劍，純金屬的！”
面對軟體類的怪物，釘頭錘簡直沒有任何作用。託賓都在身上多配了一柄手斧，他再準備一柄短劍正好，而且還能接受莉莉絲的‘祝福刀刃’。
祝福刀刃對血肉或骨質的武器沒有效果。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晚，明天......等朱諾醒過來，我們帶她去伐木場。”
厄里斯呼吸的時候能感到一陣陣的刺痛，他也需要休息的時間來進行恢復，有着靈魂的引導，肉體的傷勢也會恢復的很快。
破碎了小半的高塔怎麼看都很不安全，而且裡面也沒有用來休息的地方。
厄里斯他們找了一棟離高塔較遠的房屋，直接踹開大門闖了進去，在這裡，即便高塔完全崩塌也砸不到他們。
雜物間的柴薪被扔進壁爐內點燃，他們將房間的毯子全部抱了出來，在大廳清理出一片能夠用來休息的空間。
精神很足的託賓被委託了守夜的任務，莉莉絲將朱諾輕輕放進毯子裡，她與瑪格麗特就睡在小女孩的旁邊，厄里斯也裹緊了毯子沉沉睡去。
直到泰拉鎮再一次迎來真正的光明，他都沒有被喊醒。
託賓、莉莉絲和瑪格麗特承擔了守夜的任務，讓受傷最重的厄里斯進行休息，血肉和骨骼的傷勢在緩緩恢復。但左肩的傷口也只是勉強止血，被打斷的手臂仍然不能移動哪怕一根手指。
好像聞到了若有若無的麥香，不過莉莉絲他們還沒有準備好早餐。
厄里斯閉着眼睛、縮在毯子裡假裝睡覺，偷懶的同時喚出了模板系統，金色的光點飛舞、聚集着，形成了面板，又化爲轉盤。
停吧。
默數了九個數字後，將轉盤停下，從正上方垂下的指針發出青銅的光芒。
厄里斯：“......”
正常，畢竟上一次抽出了金色模板，這一次直接變成青銅很正常！而且青銅模板也很有用，我......我應該再多數一個數字。
十不是很好嗎？爲什麼我只數到九啊！！
【模板：雙手靈巧】
【雙手靈巧：你將‘失去’慣用手，同時你的雙手將變得更加靈巧！】
【人物卡模板：靈貓腳步，碎顱者，蠻王之軀，撥擋飛矢，盲戰，衝鋒踐踏，戰鬥直覺，狂化，咒文壓制，天命之軀，即時備戰，偷襲，延續傷害，完美投擲，勇猛，反擊，動物親和，靈肉合一，雙手靈巧】
感受着變得不同的雙手，厄里斯甚至感覺自己全身都變的更加‘正常’了，有一種蛻變、完善的喜悅。
除去這種錯覺以外，左手變得靈巧能用來掌控手弩，讓它與特殊弩箭的組合變得更具威脅。
“厄里斯？”
清脆的嗓音在頭頂響起，睜開眼睛後，莉莉絲那精緻臉龐近在咫尺，即便是從下往上看去也找不到任何一處難看的地方。
感受到美的吸引，厄里斯伸手捏了一下少女柔軟的臉頰，無意間用的卻是左手。
“要吃飯了，還有，朱諾醒了。”莉莉絲不在乎自己的臉蛋被揪住，反正輕輕的也不疼，倒是朱諾的問題讓他們兩人都沉默下來。
鬆開軟彈的臉頰，厄里斯一言不發地將毯子掀開，又端着冰涼的清水去處理個人衛生。
直到他回來後，才發現朱諾正坐在壁爐旁的靠椅上，眼睛蒙着一條黑布。雖然看不見，但一直在‘看着’自己的方向，失去了眼睛，她的耳朵變得更加靈敏了。
甚至能從腳步聲的不同判斷出誰是厄里斯，誰是莉莉絲他們。
聽見了厄里斯的腳步聲消失在自己身前，她輕輕仰着小臉，黑布上的雙眼位置顏色有着很大的差別，早就被浸溼了。
朱諾失去了眼球才知道，人的淚水不是從‘眼睛’裡誕生的，畢竟她已經沒有了。而沒有眼球之後，裡面會變得很難受，甚至會有淚水不斷地流出來，滲進粗布裡。
右手不自覺地撫摸着手腕上的黃銅手環，眼睛裡流出來的水變得更多了。
忽然，臉上能感受到粗糙的觸感，手指碰到細微的傷口處有點疼，但沒讓眼淚滴進去，不然就更疼了。
“沒關係，我們吃完早餐就去伐木場，去找你的父親和母親。”厄里斯蹲在旁邊，儘可能輕柔地把滑落的淚水擦掉，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沒有眼球后也會流淚。
特別是這麼小的女孩。
“不去了！”朱諾翹着嘴角，努力地笑着搖搖頭。
厄里斯聞聲低下頭，看見她無意識地摩挲的黃銅手環，好像記起了一段微不足道的記憶。在他們殺死高塔裡的第一頭巨型怪物時，他用巨劍砍掉了怪物伸過來的右手，手腕上的黃銅手環就是在那時飛出去的。
所以，是被朱諾撿起來的嗎？
“好，不去了！”厄里斯笑道，學着朱諾翹起嘴角後，心臟猛地跳動了兩下，將胸膛裡的血肉和內臟都扯得疼。
“我們帶你去白塔城怎麼樣？以後朱諾就跟着我們生活了，那裡有唱詩班，裡面有很多與你同齡的孩子。你們能唱着童謠給大家聽，大人們會癲狂地爲你們鼓掌、大叫，所以有些孩子不聽話，朱諾要幫我管好他們，你是唱詩班裡最聰明的孩子。”
厄里斯輕聲地說道：“白天你會在唱詩班唱着童謠，我會帶着騎士院的學員跑步，送那些被打斷腿的學員去接受你們的治療。晚上我們相聚在我的酒館裡面，有甜甜的果茶和好吃的蜂蜜烤肉。”
“嗯！”
幾乎是每聽一句，朱諾都用力地點一下腦袋，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真摯。
雖然許下了果茶和蜂蜜烤肉，但厄里斯他們請朱諾吃的第一個東西卻是乾硬的麪包，眼睛蒙着黑布的小女孩雙手捧着一塊麪包，小口小口地啃着。
坐在靠椅上，雙腳碰不到地面就輕輕搖晃着，顯得很開心。
吃完了早餐，他們準備直接回白塔城。厄里斯背上的巨劍也沒了，索性不顧傷勢蹲下來，右手輕輕托起背後的朱諾。
“朱諾。”
“嗯？”小女孩聽着腳步聲、流水聲還有衣服劃過樹葉枝藤的唦唦聲，輕輕應道。
“對不起！”
“沒關係。”朱諾笑着迴應一聲，用力將身體從厄里斯的背上直起來，這樣好像能聽的更清晰。即便是額頭被樹枝敲一下，變得紅腫也在抑制不住地偷笑着。
託賓在前面揮舞着手斧開路，厄里斯走在中間，瑪格麗特和莉莉絲在前後戒備着。
灌木和草叢裡連悉悉索索的聲音都沒有，即便等到他們走過，滑膩陰冷的毒蛇也只是懶洋洋地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