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述竭力掙扎的同時,那個男孩的痛哭聲一直沒有停下。
找到了自己父親的烏澤爾他們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掙脫大人們的手掌跑到那個男孩身邊小聲地安慰起來。
但父親是暴躁派的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回望着,自責地站在原地,並沒有過去。
雖然他們的年紀不大,懂得東西也不是很多,但身爲打死了同伴父親的、惡徒家的兒女,他們本能地沒有像往常那樣湊上去。
蹲在地上,緊緊抱着自己女兒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下來,他慢慢將頭從女兒的肩上移開。
這纔看得清楚,女兒並沒有看他,而是小臉緊皺着看向那個哭聲漸小的孩子。
他知道他的罪責,但已經沒有能力償還了,等喬恩鎮的留痕被吸收,他也會死去。到時候,眼前的女兒會不會也和那個孩子一樣?
聽着男孩沙啞的哭聲和時不時的劇烈咳嗽、乾嘔,他害怕的渾身顫抖。
“請......”
“請你們!把,把留痕吸收掉吧,把喬恩鎮的留痕吸收掉吧!”
剛開口的猶豫和恐懼慢慢消失,中年男人閉着眼睛、大聲地叫道,聲音直接蓋過了那個還在抽泣的男孩,說完,他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軟倒下來,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女兒。
不是幡然悔悟,沒有人會因爲一個死人和死人的孩子,拿自己的生命去補償。
但爲了自己的女兒,男人即便怕的恨不得將剛纔的話全部收回,也死死咬着牙。
如果喬恩鎮繼續保留留痕,只要他們小心、不要踏出留痕的影響範圍,他們就能繼續活下來。但這種一個念頭就會被打上標記的詭異存在,繼續原來的生活,只會讓還沒有被它污染的女兒陷入和自己一樣的命運。
哪怕是自己去死,總比女兒也被那個詭異控制、以後的生活都依託在這個鬼東西上面要好,不是嗎?
“爸爸?”女孩終於回過頭來,不解地看着顫抖的父親,眼睛裡不自覺地流出淚水。
“別哭,別哭啊,沙琳最乖了。”男人手忙腳亂地擦拭女兒臉上的淚水,嘴裡嘟囔着別哭之類的話。
其他鎮民安靜地看着他,身體同樣在發抖,但抿着嘴脣沒有出言反駁。好像他們都瞬間想通了什麼,默認了他的請求。
“嗯——!!”
“嗯嗯!!!”
被巴爾克掐住後頸的亞述拼命地掙扎起來,這一次,哪怕是自己脖子被當場扭斷也要掙扎。
他還不想死,爲什麼你們都要去死啊!
“我知道了!”
厄里斯出聲的瞬間,亞述停止了掙扎,隨後他就看向這個金髮的男人說道:“剛來喬恩鎮的時候,這個決定便已經定下,誰也不能讓我改變!”
什麼英雄、什麼賢者學徒。
從白塔城走到了喬恩鎮,距離傳說中的王都不過幾日的路程,遭遇的詭異才有多少?
解決了多少留痕?擊殺了多少怪物?
我真正能下得去手的,不過還是同類。相比起那個位數的留痕和三個怪物,‘解決’的人類纔是最多的,以壓倒性的數量獲勝。
這次不過是再添個......幾千人?
“嗬嗬——”
亞述從喉管裡擠出幾絲空氣,只能用充滿怨恨的目光盯着旁邊的少年。
“厄里斯!”
孩子王烏澤爾好不容易安撫好自己的小夥伴,扭過頭快步跑到他面前,仰着頭說道:“我們找到留痕了!”
之前,他們激動地跑來,那時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臉上,甚至,烏澤爾也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個消息說出來。
“沒關係,說吧。”託賓擡手拍了拍烏澤爾的肩膀,他看出了這個男孩的猶豫。
明明只是個孩子,不需要想太多。
“留痕,在天上!”
烏澤爾得到了英雄們的委託之後,積極地找了自己所有的同伴幫忙,希望能把留痕儘快找出來。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始找,就有幾個孩子一言一語地將它指了出來。
一直籠罩了整個喬恩鎮的霧氣的確與留痕有關,那些心細的孩子在無聊擡頭看天的時候,早就發現了那濃淡不均的霧氣重合在一起,呈現出的一條條看似毫無規律的線條。
只在一個地方擡頭,是看不出來霧氣濃淡的間隙線條組成的會是留痕,然而這些住在小鎮不同地方的孩子,相互配合着描繪出了濃霧上的留痕模樣。
由孩子的手在紙上描繪出的粗細不一、歪歪斜斜的線條,組合在一起時卻能感覺到它的特殊美感。
原來是在天空嗎?
所有人慢慢地擡起頭來,目光能透過的淡淡的薄霧中的確有着大塊大塊的濃霧,它們之間留下的幾條縫隙,正在紙上圖案的一角。
亞述猛地搖頭,甩掉了巴爾克鉗制的手掌,放聲大笑起來:“在天上,留痕在天上!厄里斯,你們要怎麼去把這個留痕吸收?飛上去嗎?哈哈哈哈!”
本來已經絕望的亞述,沒想到留痕本身就存在吸收的難度。
隱藏在頭頂的霧氣之中,除非你們會飛!不然永遠也不要想着吸收掉喬恩鎮的留痕,他,活下來了! шшш✿ тт kǎn✿ c o
“呵!”
厄里斯偏過頭冷笑一聲,也沒理會被刺激的再次發瘋的亞述。
這一次沒想到留痕的承載物會是霧氣,而且還在天空飄着,但飛上去把它吸收會很難嗎?大不了造一個熱......熱氣球算了,有點難。
不過也不需要,讓它自己下來不就行了。
“華爾秋,回一趟司金鎮,把威爾斯先生請過來,我們需要他的幫助。”厄里斯也沒管是不是快要天黑了,如果只是華爾秋一個人獨行的話,一夜的時間足夠她從喬恩鎮跑去司金鎮。
只不過等威爾斯過來,恐怕要在兩三天之後了。
“沒問題!”
華爾秋立刻迴應道,依靠不遠處的喬恩鎮作爲參照物,找準方向後轉身快速離去。
無論是亞述,還是那些接受過留痕影響的鎮民,看着那位英雄漸漸遠離的背影,心臟向着無底的深淵墜落。
“都回去吧,還有兩三天的時間,喬恩鎮的留痕就會被吸收。在這段時間裡,你們還想做什麼我也不反對。”厄里斯毫無感覺地直視着亞述怨恨的目光,讓鎮民們自行回去。
除了亞述以外,其他的鎮民、哪怕是被留痕打上印記的鎮民,都已經接受了這個命運。
“託賓?”烏澤爾沒有跟隨自己的父親一同回家,而是留在厄里斯他們身邊,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託賓越來越喜歡說故事了,只不過這一次不是他們的經歷,而是喬恩鎮的經歷。
烏澤爾這個喬恩鎮的孩子王,無疑要懂事很多,像個小大人一樣聽明白了喬恩鎮的留痕和鎮民那斬不斷的該死的聯繫,也知道了後面幾天會發生什麼。
今天看見的幾個死去的鎮民,已經讓這個孩子瞬間長大了不少,只希望幾天後小鎮上大部分的人忽然消失,能不要壓垮他。
託賓牽着烏澤爾走在最後面,忍不住問道:“你還想成爲英雄嗎?”
“想!”烏澤爾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以爲你會放棄,不過你還願意的話就好好努力吧,最後教你一點。即便是成爲了英雄,你也要去找一些同伴,最好不要做那個決策的人。”
“我會帶我的同伴一起去!不過,他們都聽我的啊。”
“那你慘了!”託賓低下頭笑了起來,憐憫地看着這個一臉懵懂的孩子。
......
當鎮民回到喬恩鎮的家裡之後,原本保持中立觀望狀態,沒有貪於留痕賜予力量的鎮民都鬆了一口氣。
也只有在這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們才能放鬆地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兒女,把這聳人聽聞的詭異故事告訴他們,臉上的笑容無論如何都難以抹去。
除非他的妻子或兒女崩潰地告訴他,他們早已經接受了留痕帶來的力量。
暴躁派的鎮民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坦然面對死亡的心態讓他們連暴躁易怒的脾氣都能壓制,每一天都盡心盡力地陪伴着自己的家人。每到夜晚,他們都不敢入睡,只有不捨地看着家人的睡臉,無聲地哭着哭着,進入了夢鄉。
爲了防止亞述憑藉個人實力,攪亂喬恩鎮最後的時間,每天厄里斯都會去看看他。
說實話,接近16點的力量屬性讓厄里斯很羨慕,如果不是留痕的話,他依靠這種效果,會不會很快就能把自己提升到18點的人類極值?
不過也只能想想,模板系統幫他打開了枷鎖,剩下的路還是一步一步自己走的踏實。
亞述自認打不過厄里斯,也沒有想過出去搞事情,反而宅在家裡一遍一遍地翻看轉錄語言,期望能從這個與留痕有關的內容裡找到求生的方法。
僅僅只靠一個夜晚,他就將整篇轉錄語言牢牢記在了腦子裡,然後一遍遍地翻着幾頁的手抄稿。
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投入進去。
華爾秋耗費一夜的時間回到了司金鎮,簡單地和威爾斯、布蕾說明情況後,借宿旅店的房間稍做休息。
立刻又帶着威爾斯趕往喬恩鎮。
在老人肅穆地敘述着自己追求的真理和真實之後,無形的大手壓着飄在喬恩鎮天上的霧氣緩緩下降,揉捏着那越來越清晰的留痕,最後化爲小小一塊霧氣團停在所有人面前。
威爾斯覺得自己的‘法師’恩賜能讓他吸收怪物身上的留痕,便把這個得到恩賜的機會讓給了年輕人。
而在所有人沒注意的情況下,華爾秋偷偷默唸着轉錄語言,將霧氣團上的留痕緩緩吸收。
第一次感受到體內遊走的那股陰冷的東西,最終緩緩消失在自己的心臟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它隨着血液流動,帶給了華爾秋一種血腥味十足的錯覺。
【靈魂分配術】
隨着陰冷的感覺完全消失在心臟之中,華爾秋也得到了自己的恩賜,名稱和效果像是印在了腦海裡一般無法忘記。
依靠咒文和儀式進行數個小時的靈魂切割與注入,可以將自己的靈魂注入自己的心臟,取出後藏起來。只要大腦和心臟不被破壞,她將無法死亡,無論多麼嚴重的傷勢也會像普通傷口一樣緩緩癒合。
如果你擁有足夠的手段,甚至能將心臟藏在別人的體內。
邪異到讓人毛骨悚然的恩賜烙印在大腦裡,華爾秋整個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華爾秋!”厄里斯小心地搖醒她。
對於華爾秋的做法,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有任何意見,甚至要偷偷鬆一口氣。無論是誰吸收了喬恩鎮的留痕,都等於殺死了那數千鎮民。
此時,所有的被打上留痕標記的鎮民都走進了劇場之中,濃濃的黑煙筆直地衝開了已經開始擴散的霧氣。
“已經......”
華爾秋回過神來看見升騰而起的黑煙後,低垂着眼簾,忽然笑起來:“我告訴你們,我得到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恩賜,叫做‘靈魂分配術’。以後,我就打不死了,什麼詭異、什麼留痕,我一定能解決!”
絮絮叨叨的恩賜解說和誇張又自信的誓言,讓厄里斯他們安靜地聽着,認真地聽着。
聽着這個英雄發瘋似的呢喃着剛纔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
因爲暴躁派的鎮民事先進入了劇場,在熊熊的火焰中燒得一乾二淨,喬恩鎮也沒再出現一個新的墓園。不過就和司金鎮的廢墟一樣,這裡也多出了一個廢墟。
華爾秋決定將自己的心臟藏在王都,吃完晚餐後一個人踩着樓梯,回到旅店二樓的房間睡覺了。
“我們明天啓程前往王都,你要和我們一起嗎?”厄里斯邀請道。
“嗯,走吧,我不累,一點也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