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
清風吹皺了淚,斛葉不南飛。
雪玉到底不是那性情柔弱看見死耗子都得嚇得梨花帶雨的尋常女子,在落雪陣開啓,父親還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雪玉心中便有了不好的猜想,肩上的擔子自然也重了幾分。
陳土爲跟隨父親的老人,與德叔一樣,都屬於看着自己長大的叔叔輩,若是說雪玉不傷心,那些晶瑩的淚花爲誰綻放,只是有的時候,死去的人是爲了活着的人,活着的人自然要比死去的人更加重要。
這個時候,才能體會到所謂責任的沉重感。
前衝七步,李琦扶雪玉,後面百米,飛雪自來冬。
那七道隱晦惡毒的氣息在李琦與雪玉身上一掃而過,很快目光便被身後十名落雪盾劍士吸引過去。
李琦全身乏力,精神之力十去八九,雪玉未動魔法之前,與常人無異,孤孤單單的兩個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身後波動強烈的十人來得可口。
沒有四階魔獸虎視眈眈,僅憑那些二三階魔獸,在雪玉那濃淡皆宜的水月刃之下宛如紙糊。
待他們衝到小堡門口,不經意間的轉頭凝視,剛好看見最後一絲鬥氣之光,最後一枚殘劍碎片,了無聲息。
小堡門重重關上,掩去最後一絲天光。
陰陽相隔,門前門後。
小堡之內,並不是漆黑一片,穹頂上面掛着兩三盞殘破的魔法水晶燈,微微照出黑暗中的一絲輪廓。
遍地都是碎裂的桌椅,不少地方還有殘存的血跡,看周圍牆壁上映照出來的打鬥痕跡,那些魔獸怕是早進了這裡肆虐過。
小堡不大,不過三層,順着樓梯走上去,百十步就能到頂,頂上有一道在黑暗中朦朧的門,怕是登高瞭望所用。
鑄成小堡的青色條石與鑄成落雪城城牆條石如出一轍,別看小堡裡面面積不大,卻是因爲那條石沉厚所致,也虧得條石沉厚,才導致這座小堡沒有被瘋狂的魔獸拆成廢墟。
雪玉要比李琦想象中堅強得多,她掃了空蕩蕩的第一層一眼,忙向着樓梯走過去,順便與李琦說道:“李師弟,隨我來,爲了落雪陣威力不受影響,陣圖一般放置在穹頂之上。”
穹頂之上?那可不就是瞭望臺麼……
李琦嘴裡有些苦澀,卻也沒多說話,這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手上金衣紫心蓮火羽十四片。
兩人拾級而上,倒沒有什麼登高望遠的心思,那扇被黑暗籠罩的小門是從裡面搭上,李琦微微推開一絲,藉着小縫向着外面窺探。
天空中那些飛行魔獸依舊隨處可見,有一些耐不住殺意的,正與其他種族的飛行魔獸銜尾相殺,倒是沒有多少注意到他們兩個漏網之魚。
李琦環視一週,那放置陣圖的魔法陣就在瞭望臺最中心的位置,魔法陣灰敗無比,幾顆碎裂的魔晶滾落在地。
時不待我,萬一那些魔獸回過神來,可不是能讓他們還有閒情在這裡仔細觀察的了,李琦當機立斷,一把掀起那道小門,猛地跳出來:“師姐,你去放置陣圖,我替你擋着這些玩意。”
“好!”雪玉毫不拖泥帶水,整個人藉着風行術拔地而起,直直地向着那魔法陣撲過去。
人在半空,那些天上飛的眼睛比較鷹隼還要尖利得多的畜生瞬間便發現了這兩人,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尖利叫聲,那成千上萬雙眼睛瞬間齊刷刷地看向這裡。
刀鋒一般鋒利。
李琦那小心肝剎那間一顫,顧不上再隱藏蹤跡,大聲吼道:“師姐,你可得快一點啊!” 雪玉充耳不聞,雪白的嘴脣嫣紅一片,貝齒之下滲出粒粒血珠,她沒有回頭,沒有回話,甚至連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她只是死死盯着那魔法陣,一如半空中投射下的萬千道犀利眼神。
死到臨頭,李琦的兇性也被激了起來,一揮手:“奶奶的!怕個甚!人死鳥朝天,都給我來吧!”
手上有殘蓮,花開二十片。
那邊,雪玉面色慘白一片,她看着一點一點融入魔法陣的陣圖,背對李琦,緩緩開口,語氣顫抖:“李師弟……”
“嗯?”李琦手上二十片火羽已然飛起,斬下離得最近的那隻雪白鷹首,熱血灑長空,火羽崩碎十二片,來不及轉頭。
“按照陣圖融入的速度,我們得在這裡守上半個時辰。”
語言淡淡,李琦如芒在背,遍體生寒。
城牆之上,金家家主坐在吳家家主對面,面前擺着一張烏木小几,一柄設計巧妙的鎏金漏銀倒流壺,還有兩隻指肚大小的薄瓷青胎冰紋杯。
周圍七十米,空無一人,兩人笑語晏晏,談笑風聲,哪裡還有之前的惶恐與針鋒相對。
“還是吳家主神機妙算,料到那小妮子必定中計出城。”面如金紙的金家家主遙遙舉杯,飲了一口甘冽的梅子酒:“這梅子酒以城西宋家酒肆爲最佳,調選甄別,取三月當季青梅最佳者一萬八千顆,成酒三百六十五壇,一天僅賣一罈,價值千金,今日已近午時,沒想到吳家主還能搞到手,真是佩服啊。”
“些許梅子酒,我問他要,他敢不給?什麼一天僅賣一罈,那些規矩對我來說就是狗屁。”吳家家主眼睛輕眯,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成酒三百六十五?說給旁人聽罷了,宋老兒成酒七百三十壇,剩下那三百六十五,有大半都是給我準備的。”
“只怕宋老兒自己都沒嘗過這清冽梅子酒吧。”金家家主拈着手中的酒杯,遙遙笑道:“爲他人做嫁衣裳,吳老哥真是好手段啊,就不可惜雪玉那玲瓏身段了?”
“區區女人,蒙上被子不都一樣。”吳家家主冷笑一聲:“如今雪老頭未歸,怕是回不來了,雪玉只要一死,就剩一個雪煙,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能成什麼大器。”
“話雖如此,可還有三千落雪盾劍士呢。”金家家主輕輕給自己斟上酒,內容有些驚沉,語氣卻是淡然。
“無妨,陳土已死,只要我兒能娶雪煙爲妻,那三千落雪盾劍士不過是囊中之物罷了。”吳家家主敬了金家家主一杯:“還未感謝金家主助我拿下小堡。” “小事而已。”金甲家主擺了擺手,道:“碰着這麼好的時機,若是再不出手拼一拼,也愧對祖宗留下來的諾大家業,只是你肯定雪玉能死在外頭?”
“外面的情景你又不是沒看見,就算他們能到小堡,那陣圖我也做了手腳,只要他們把陣圖放上去,到那個時候,便是赤裸裸的陽謀,就算雪玉再有不甘,雪煙還在城內,便是死了她還是會護着這座城的,只要她動了這個念頭,那就必死無疑。”
“就算她不那麼做,想要回來也是覺無可能,這落雪城落雪陣,可不是少了一條雪花長龍就不能運轉的。”吳家家主輕撫頷下三縷長鬚,面帶微笑,氣質出塵,頗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意境。
“那就先祝你我旗開得勝,共治落雪了!”金家主喜上眉梢,連那金面都露出一絲紅暈。
“叮!”
兩隻酒杯輕輕碰撞,彼此掩袖飲盡,廣袖之後,兩雙眼睛如狼似虎,陰鷙詭秘。
“半個時辰……”李琦喃喃自語,他自持對陣法瞭解頗多,就沒聽說過需要半個時辰之久才能發揮作用的完成版陣圖,只是剎那間,他便判斷出來,這是一個圈套。
“師姐!快走,這是圈套!”李琦奮力大叫,手上八片火羽再次飛出,斬惡蝠頭顱一半,崩成金粒紅花片片凋零,惡蝠臨死反擊,利爪襲胸,一道白色身影閃電一般將它撞飛,李琦面前,白色骨盾片片破碎。
“不能走,雪煙還在城內,陣圖不修復好,落雪城必破無疑。”雪玉看着鋪天蓋地疾馳而來的地上跑的,天上飛的兇厲魔獸,慘然笑道:“再說,也走不了了。”
“能和師姐一起死,值了,事後在九泉之下,師兄問起來,我也有個說辭,畢竟盡力了,雪玉師姐,那便一起死了?”李琦輕笑問道。
“那便一起死吧。”雪玉梨花帶雨,不掩笑意。
孤堡之上,羣狼環伺,少年與少女相背而立,一隻雪白絨貓蹲立少年肩頭,一個淡藍花精靈深吸了一口氣,一根淡綠繫帶飄然落地,被血染成墨色。
片片雪花猶如嬰童巴掌,自天上飄飄蕩蕩墜下,不知所起,不知所終,天上兇獸齊聲悲鳴,被那鵝毛大雪切成無數碎片,未曾落地,便化作冰晶,“乒”地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風起,雪落,狂風,暴雪。
李琦懵懂伸出手去,挾了一片雪花,放在紫色雷珠之上,轉臉看向身後背靠背的雪玉。
雪玉面色瑩白如玉,手中法杖直指天穹,黑天落白雪,她似乎察覺到了李琦在看着她,悄悄低下頭,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天地間爲之一亮,她輕聲說道。
“都要死了,可得多拉些墊背的纔是。”
“水屬性五階魔法卷軸——暴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