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走在艾歐尼亞的夜色中,冷風吹過,這個季節通常人都加了一件外衣,他卻永遠都是那薄薄的一身灰色。
但是卻絲毫不覺得冷。
滿心都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還有兩座山嶺要走,慎可以用忍術趕路的,可他卻寧願這樣慢慢的走。
也許這樣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慎知道自己該殺了劫的,幾十年如一日的訓練,他早已變得平靜、冰冷,一如這世界上最完美的武器,不,最完美的均衡。
暮光之眼看不到受害者眼中的絕望,只能看到萬物的和諧與典雅。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甚至曾經有人指着他痛苦的嘶吼,質問他爲什麼無動於衷,慎靜靜的看着幾乎點到他鼻子上的手指,沉默着不發一言。
可甚至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
是劫攻進寺廟,奪取了不祥之盒。
是劫殺了父親。
一起在廟堂前祭拜的時候,面對阿卡麗和凱南因爲此事而異常的悲傷憤怒,慎儘量平靜的勸住了他們,平息了他們的怒火,
可是他的心裡是不是這麼淡然呢。
慎在原地站定,眺望着山間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幽微的光芒閃爍之處,是均衡教派的寺廟羣落,阿卡麗和凱南此時正在進行晚間的例行訓練,慎草草吃過飯後就走了出來,說的是在附近巡視,確認一下安全狀況,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許他只是想散散心而已。
可是現在似乎更不淡定了。
父親在時常說,心如一泓靜水,就波瀾起伏都能看清,慎一直將自己的心看做寂靜的深潭,可卻又清楚的知道,剛剛的那一戰之後,寂靜深潭正在微微的掀起波瀾。
慎雙手合十,捏出忍法法決,喃喃的唸了幾句咒語,這是“慈悲度魂落”的忍法之一,被稱作“空我”,使用“空我”的時候,慎的防禦力會大幅度提升,剛剛跟劫的糾纏中,正是“空我”幫助他斡旋之後佔了上風。
而現在他的目的當然不是爲了提升自己的防禦力,四下裡也根本沒有敵人。
他只是希望利用忍法的特性讓自己的心徹底放空下來。
慎感覺自己的頭腦在嗡鳴,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即便是發現父親的深仇時,他的感情都沒有如今這麼強烈,也許是因爲和父親一直的相處就是平靜而剋制的,更像是絲毫不敢逾越半分的師徒。
可是劫卻不一樣。
毫不誇張的說,三個同門裡面,慎最上心的就是劫,雖然阿卡麗的入門更早一些,但從小就知道要恪守男女之間的禮法,又修煉着滅絕人慾的“慈悲度魂落”奧義的慎當然不會和阿卡麗太過親近。
那一天是他先看到跪在寺廟外的劫,他知道這個人是來求師的,父親看到劫的第一眼,就微微搖了搖頭。
“不合適。”父親似乎是在自語着,“他戾氣太重了。”
慎給父親泡好了茶,沉默的走到廟堂外,他看到劫跪在地上,那時的劫雙手各握着一隻小刀,手掌按在地上小刀刻入手心,劃出深深的血痕。
慎忽然就回憶起了自己。
曾經的自己,也是一個優秀的刺客,手裡劍是他最純熟的技巧,只是後來……
傷病打敗了一切,無論天才還是夢想,都要在傷病面前投降,現在的自己擁有了無比強大的防禦力,可以輕而易舉的保護任何一個人,可是他卻再也不能像出鞘的鋒刃那樣刺穿敵人的防線。
曾經的尖矛變成一面厚盾,卻依舊懷着衝鋒陷陣的夢想,而夢想似乎就在眼前的男人手裡,他不想讓它這樣碎掉。
所以他勸說父親把劫帶進了廟堂,明明知道會把父親惹怒,卻還是說服父親收下了劫,慎知道,父親是愛重劫的才華的,戾氣這東西像是雙刃劍,或許傷人,或許傷己。
只是這個結局……
慎閉上雙眼不願繼續去想。
劫被收入師門以後,慎當然也不會太多關注他,不過,肯定還是要有適當的照顧,尤其是看到劫那樣拼命的修煉影奧義,他簡直可以想到劫在重蹈自己的覆轍,所以他給劫送去了那瓶藥。
推開房門看到劫僵硬的姿勢,慎就知道傷病一定已經慢慢侵入了劫的身體,好在沒有來遲,慎這樣想。
“師兄,你怎麼會知道我……受了傷?”劫在身後有些驚訝的問道。
慎的腳步頓了頓,搖了搖頭走出了房間。
往事不可追。
那一天結束了疲勞的訓練,慎在院子裡坐下,他很喜歡看夕陽,這幾乎是他人生中僅有的可以稱之爲娛樂的事情。
慎背靠着院子裡的大玉蘭樹,夕陽在盡頭的山嵐處下沉,勾勒出惹眼的紅暈,染出令人心醉的鎏金色。
“師兄。”劫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來。
慎回過頭,心底有一絲淡淡的不快,忍者都非常在意自己的個人空間,即便這個人是劫,他們兩個也遠遠沒有親近到可以隨意進出院落的程度,更別提是在看夕陽這種最讓人感情氾濫的時候了。
“怎麼了?”慎問道,“傷勢沒有好轉嗎?”
“好多了,特意來謝謝你。”劫說道。
慎點了點頭,出於禮貌他沒有把劫晾在一邊,可是他又不知道能說什麼,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對視着,兩張戴着面具的臉。
“師兄。”還是劫開口了,“如果不是你,可能我現在已經沒法繼續修煉下去了,真的多謝你。”
慎搖了搖頭:“我不想讓出鞘的劍折斷。”
說完這句話,他轉過臉淡淡的看向了夕陽,也許自己就像這夕陽,曾經滿懷東昇的夢想,卻不得不沉寂,即使他現在是無喜無悲的人,卻終究做不到完全無慾無求。
“最結實的盾牌,比最鋒利的劍更好用。”劫開口道。
慎猛然轉過頭:“你說什麼?”
“靜慮深思如大地,安穩不動如秘藏。”劫說道,“刺客手中的劍可以撕裂蒼穹,可盾牌卻像大地一樣結實又包容,試圖刺穿它的劍都將被折斷,雖然隱忍無聲,可大地纔是最強的。”
“你……在說我嗎?”慎問道。
“即使失去了繼續做刺客的能力,我相信你會成爲比任何一個刺客都強大的忍者。”劫堅定的說道,“在我心裡,你是最強的。”
慎愣愣的聽着,不知爲什麼,心中竟然有一種淡淡的溫暖感。
“我也會成爲最強的刺客。”劫一邊說着,一邊伸出自己的拳頭。
慎沉默了一下,出拳與劫相擊,劫輕輕笑了一聲,那一刻的夕陽,溫暖燦爛如初升的旭日。
慎睜開眼睛,四面八方依舊是一片黑暗。
現在他大概已經成爲了最強的忍者吧。
最強的刺客呢?
慎搖了搖頭,起身走向均衡教派的寺廟。
饒你這一次,就當是跟過去清算。
下次見面,我會親手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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