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李十一和小二兩人已經坐在了魔都地鐵2號線的車廂內。
說是“坐”，這樣的用詞並不是很恰當。
因爲這會兒也正是傍晚的高峰期，雖然今天是週末，但此時此刻的地鐵上依舊是乘客滿滿車廂內無比擁擠，兩排的座位早就已經被人擠滿，李十一和小二兩人費了好大力氣也才勉強找到一個車廂角落、握着頭頂的欄杆把手保持平衡站立着。
“現在是……五點二十。”
低頭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小二飛快地在心中計算了一下，然後如釋重負：
“三四分鐘一站路，一共六七站，應該來得及！”
一旁的李十一也是臉上露出了幾分慶幸神色，雖然說這樣擠地鐵的感覺並不好、和自家戰隊俱樂部其他那些一隊二隊隊員們舒舒服服坐俱樂部專車前往目的地的待遇相差甚遠，但作爲戰隊替補，也沒什麼可以抱怨和奢求的了。
反正只要能按時趕到山嶽網咖參加活動，到時候能領到紅包，就是足夠值得喜悅慶祝的事。
像是想到什麼，李十一目光望向面前的同伴室友：
“小二，我記得你也是上海本地人？”
“家境的話……還不錯的吧？”
問到這種個人隱私的問題，李十一也有些小心翼翼。
小二則是毫不介意地欣然點頭承認：“是啊，我媽是大學副教授，老爸是做生意的，算不上多有錢，但反正也夠過日子的了。”
坦白大方地沒有半點遮掩隱瞞。
李十一聽得點點頭，遲疑了一下，然後還是沒忍住地問出心中疑惑：
“那按理說你應該也不會缺錢纔對，怎麼還會對咱們俱樂部這種商業合作的活動還有拿紅包這麼上心？”
“就只是幾百塊錢的話，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兒吧？”
這樣的疑惑在李十一心裡早就有了，而且既然面前的這位同伴室友是魔都本地人，平時大可以回家去住，哪裡用得着和他還有其他俱樂部那些替補隊員一塊擠着住個破舊簡陋的集體宿舍？
小二聽得嘿嘿一笑：
“哎，這就是李哥你有所不知了啊。”
“其實是因爲我家裡管得嚴，本來呢我老爸老媽是希望我按部就班地讀完高中上個大學、找個前景好的專業繼續學習讀書以後出來整個體面點兒的工作。”
“但這種被安排好的日子我不樂意過啊。”
“我就想打電競，當職業選手！”
“然後我就把這想法和我老爸老媽說了，哎喲當時是把他們氣的，上來就罵了我個狗血淋頭接着又各種苦口婆心勸，但抵不住我心意已決啊，他們也沒辦法，就放話說我要打職業也行，但從此就斷掉我的經濟來源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真要是能混得下去那就讓我繼續做，混不下去了就老老實實回去聽他們的安排過日子。”
“所以啊——”
小二對着李十一把手一攤：
“我現在可就完全只能靠自己了。”
“這拿一次紅包小几百塊錢，放以前當然還不夠我一個星期零花的，但現在對我來說那可是一筆大數字呢——哎喲我都琢磨好這錢該怎麼用了，話說我都有半個月沒吃頓好的了，俱樂部裡這些粗茶淡飯吃得真難受啊……拿到紅包今晚上我就找家海底撈好好吃一頓，犒勞犒勞自己！”
看着小二眼睛閃閃冒光、一臉希冀憧憬的神情，李十一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低聲問：
“這樣……值得嗎？”
“啊？”小二聽得稍稍一愣，隨即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答：“當然值得了！”
說着他又來了精神：
“我可是想要在職業電競圈打出一片天地的啊，爲了夢想現在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如果連這種事兒都不能接受，那才叫太遜了吧？”
“也就是現在稍微吃點兒苦，等以後我變成國服頂尖的職業大神了，那可就威風了！回頭我老爸老媽他們也得服氣呢！”
看着面前的室友同伴一臉眉飛色舞的神色，李十一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這樣的風發意氣……
這樣對夢想和未來的期待憧憬……
當年。
他也有過的。
甚至是在當年那個更加艱難的環境下，他和那幾位最親密的夥伴隊友也能夠咬着牙堅持努力奮鬥，爲了心目中的那個目標夢想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都毫無怨言。
可現在——
一切都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根本沒資格也沒能力去談什麼夢想，在這高山戰隊的俱樂部裡以替補隊員的身份在圈內待着，每天麻木得如同行屍走肉，所爲的已經僅僅只是那點微薄的工資薪水、爲的只是那殘酷而現實的生活與生存。
“說起來，李哥難道你不也是這樣嗎？”
小二突然看向李十一，口中冒出這麼一句。
李十一怔了怔，苦笑着搖搖頭：
“我和你不一樣。”
“我現在，能混口飯吃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努力再賺點錢供着我妹妹讀書，其他的哪裡還有什麼奢求啊。”
但小二卻是聽得連連搖頭：
“不對不對！”
頓了頓，目光落在李十一身上，小二一改先前嬉皮笑臉的模樣變得有些認真鄭重：
“要是李哥你真的對電競沒了夢想沒了追求，那有什麼必要還在魔都這種地方待着？消費又高生存壓力又大，根本攢不下什麼錢，但到現在你不還是繼續堅持在俱樂部裡待着麼？”
“真要混吃等死的話，那你還幹嘛每天偷偷抽時間去訓練室裡打排位？”
“完全是浪費時間不是嗎？”
一字一頓。
每一句話，都彷彿是直指人心。
李十一被說得張口結舌。
是。
如果說他真的已經心灰意冷，那麼直接帶着妹妹回老家去就好了，根本沒必要在魔都這種大都市裡硬撐着苦熬，更沒必要在俱樂部裡這麼受人冷眼地待着。
或許是爲了妹妹能有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
但捫心自問，這真的就是他依舊還留在魔都、留在電競圈內的唯一理由麼？
李十一的心在這一刻微微顫了顫。
還是說……
其實在內心深處，其實他還是有着那樣的一份不甘心存在。
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就這樣碌碌無爲。
不甘心在電競圈內奮鬥了這麼多年之後最終卻只能選擇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黯然離去。
不甘心當年自己和幾位夥伴隊友共同創造的輝煌歷史，只能夠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消散再也無人記起。
（是啊——）
李十一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
（還是會有着這樣那樣的不甘心、不捨得，還是因爲在心底深處始終保留着那麼一份最爲微薄的希望，他纔會一年一年地始終留在了這裡，期待着能夠有奇蹟的出現。）
但……
有用嗎？
臉上的苦澀之意變得更濃，李十一搖了搖頭，低聲笑道：
“就算還有追求有夢想，又能怎麼樣呢。”
“現在的我那裡還配得上談這些，所謂的電競夢想……早就已經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了啊。”
小二欲言又止地還想要再勸，但這時候的李十一已經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地鐵緩緩減速停靠站臺，李十一擡頭朝着門外看了看，轉而對着小二笑道：
“行了，不說這些。”
“到站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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