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帝撫琴的手停了下來,臉色顯得有些難看:“先生原來不是散仙,而是真仙。”
張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所說的散仙是什麼,我也不是所謂的真仙,你我力量有着本質的差別,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
琴帝皺了皺眉,卻並未接張潮的話,而是無奈地笑道:“先生道高一籌,我不敢敵,但是就此退去,未免有些不甘心,不如再奏一曲,若先生能破,我便引頸就戮,先生以爲如何?”
張潮冷笑,不屑道:“便是你不引頸就戮,又能奈我何,我想殺你,隨時可以。”
這一刻,他顯得有些霸氣側漏,又有些咄咄逼人,彥捏了捏張潮的臉,頓時把這種意境破壞掉了。
“你幹嘛?”張潮無奈道。
彥笑道:“我看看你還是我的張潮嗎。”
“那麼結果呢?”
“還是。”
琴帝微一閉目,沒有看他們間的互動,但是嘴角卻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彷彿回憶起了曾經的經歷似的,從芳華絕代的少女到垂垂老矣的老婦,他和她走完了一生。
但是一生......真的是太短了。
他搖了搖頭道:“先生說的不對,我是散仙,散仙需渡九九天劫方能得證大道,雖然這很慘,需要被雷劈上很多次,但是自從我與華夏氣運相連之後,便不需如此了。”
張潮皺眉:“那又如何?”
“所以若我斬斷與華夏氣運相連之處,則天機能察,必定降下九九天劫,到時你我她玉石俱焚,哪怕先生二人爲玉,也不免與我這不值錢的頑石一同葬身。”
“所以先生所說,哪怕我不引頸就戮,你也能隨時殺我,這句話說的不對。”
張潮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寒意:“你在威脅我?”
琴帝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姑且也算威脅吧,雖然這樣做有些不光彩,但是爲國爲民,哪怕自污也是無奈之舉。”
張潮氣極反笑:“爲國爲民?你這算哪門子爲國爲民,第一我也算是這國民,第二我夫妻二人從未爲禍人間,倒是那些所謂的神修爲禍不小,你不去管他們反倒來管我們?”
琴帝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微微頷首道:“前段時間由於上次渡劫受創閉關了幾十年,未能管事,險些釀成大禍,不過我一出關便殺光了所有罪孽神修,雖然聊作彌補,但這的確是我的失職。”
“而閣下雖然也是國民,但是若執意護着此人,我也只好與閣下爲敵了,畢竟國民有千千萬,而你只有一人,舍你而救千千萬人,這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張潮冷笑道:“狗屁不通的歪理邪說,像這種廢話你最好少說,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這個世界上歸根打底最硬的道理還是拳頭。”
琴帝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這一次,他坐在了地上,很鄭重地將七絃古琴擺放在了腿上,隨即樂曲聲起,一個個深沉的音符開始跳躍而起,帶着漆黑與深沉的絕望,籠罩世間。
“這首曲子是我自創的,比不上古代大家之作,殺伐有餘卻沒有生機,意境也不甚美妙,實在難等大雅之堂。”琴帝的語氣中飽含遺憾,漆黑的濃墨開始渲染開來,轉瞬間,天已漆黑。
彥微微皺眉,似乎看穿了什麼,一擡手,金色的聖炎長劍飛射而出,但是轉瞬間,光明便消失了,黑夜吞噬了一切,這裡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光明能夠存在。
“小心。”張潮把彥護在了身後,這種漆黑的夜能夠吞沒一切生機,彥這種史詩層次的存在絕對不可能承受的了。
琴帝的聲音夾雜在曲樂中升起:“長夜漫漫,黑暗自是永恆,這首曲作於我妻壽終之時,當時我很絕望,所以這首曲子也很絕望,看不到任何光明。”
“我覺得,沒了她,修這仙實在沒什麼意思。”
“於是我選擇了渡劫,但是後來,我覺得還是活下來好,沒經歷過死亡的人是不知道死亡的可怕的,我想活下來......所以我選擇兵解修散仙。”
“只是散仙之路仍然是絕望啊,九九天劫一重難過一重,到了後來,我已看不見前路有半點生機。”
“倒不如千年前便與我妻一同去往冥河,哪怕這地府爲虛,死即沉寂,也好過經受這無窮折磨。”
“這首曲凝聚了我的絕望,它的名字叫做——長夜永恆。”
張潮突然笑了起來:“既是長夜,又豈能無月。”
他的右目中,一直以來存在感很低的明月緩緩地旋轉而起,從瞳仁中飛出,升入天空。
於是,黑暗中升起了一絲微光,照的兩人的身影纖毫畢現,黑暗再不能侵蝕其分毫。
這光芒漸漸放大,漸漸膨脹,漸漸吞噬了黑暗,漸漸充斥了世間。
不熾烈,不嚴酷,不帶有狂暴的熱。
它只是清冷,只是照耀,只是將光明灑向黑暗,卻又不如同昭示自己的權威般,將烈焰佈滿天下。
月光如潮,一遍遍地衝刷着凝固在琴帝周圍的黑暗,張潮的心情很不錯,琴帝的手段正好讓自己右目中的月施展,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反而讓他更深層地體會到了月亮的魅力。
於是他招了招手,一架由細密的能量絲線凝結成的鋼琴擺放在了他的面前,他低聲道:“我曾經練過鋼琴,練過兩個月,本來兩個月什麼都學不會,但是現在想想我又大概還能記起一些。”
“這首曲子叫做月光,好像是貝多芬作的。”
“不管應不應景,這首歌送給我愛的彥,願她永遠平安。”張潮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隨即敲響了第一個音符......有些生澀,但是很快,整首曲子便變得流暢了起來。
優雅如水,一個個跳躍的音符從他的指尖飛起,悠揚的聲音自那黑白鍵盤的碰撞中輕柔地奏響。
沒有慷慨激昂,沒有爆烈如火,沒有太多的高音席捲,也沒有密集的音律盤旋,有的只有平淡如水的寧靜。
月光的照耀下,一條涓涓細流流淌而出,石橋架在岸邊,皎潔的月反射出清冽的光。
但是淡淡的哀傷卻又充斥在天地間,琴帝放在琴上的手定格了,他坐在黑暗中,像是身處萬丈深淵,黑暗籠罩了他,月光就在他的眼前,他卻就這樣靜靜地看着,與之涇渭分明。
彥默默地坐在了張潮的身旁,依偎在他的肩膀上,而此刻,樂曲開始走向歡快,隨着歡快的曲樂聲在跳動。
琴帝默默地停下了撫琴的手,黑暗在消散,終於,他伸出了一隻手,迎接了那照射而下的月光,清冽,如水。
他笑了:“西蠻也能作出這種曲子.......以前或許觀念有些老舊,所以沒能早些領略其中的芳華,今日能聞,也算是人生幸事。”
月仍然高掛着,琴帝就這樣微閉着眼睛,靜靜地聽着,直到最後連續的兩個間隔微長的音符落下,他睜開了眼睛,隨即再度閉合。
因爲緊跟着,又有流轉的音樂響起,樂曲變得激昂而有力,哪怕其中有着掩飾不住的哀傷,但終究,也要執拗地保留對生活的熱情。
琴帝的眼前失去了一切景物,他望見了一個女子,穿着紅嫁衣,一如她最美的那一刻。
他沉醉了,他再也不想醒來了。
他伸出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而她也報之以羞澀的微笑,他們相依相偎,他們並肩而行,他們就這樣走着,靜靜地走着,直到旋律戛然而止,他默默地留下了一滴淚水。
這首曲子很絕望,一如琴帝內心中的絕望,但是在這絕望之中,他卻看到了那一絲執拗,一個在他看來爲西蠻人的音樂家,墮入最痛苦的深淵,卻仍然心懷光明的執拗!
所有的景物都消散了,眼前只剩下了天空中的那輪月——清冷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