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都是奔着那個叫“洛刑天”的男人而來,每個人在看到他時,臉上的表情都無比激動,彷彿看到了希望。
但是他們在看到顏歌時,也都會不由自主地一愣,眼含驚訝,再迅速將眸光轉開,就連最面無表情的侍衛們,臉上也無一例外地驚現出此表情。
屋子太小,院子裡也都是人,無論顏歌待在何處,最後都被各種眼光弄得忐忑不安,簡直無處可逃,最後只得躲進了廚房的竈臺後。
誰知她前腳剛進,三個僕婦模樣的人後腳就跟着進來了,一人手中捧着精緻茶具,一人端着盛滿瓊漿玉液的名貴玉壺,還有一人拎着紅漆食盒。
三人進了廚房,便分頭開始各自忙碌,似是對廚房的一應物件皆爲嫌齊,並不用鍋碗炊具,而是背對着竈臺,先將一張四四方的滾玄色的方巾鋪在一張木几上,才把食盒擱上,一樣樣地打開。
三人手腳俐落,或是查看裡頭的吃食,或是用巾子擦拭看從一隻梅花盒裡拿出的各種器皿,無論是茶盅、碗碟、還是筷箸、雪白的湯匙,無一樣不清美。
其中一個婦人拿着巾子擦拭着烏木鑲金的筷箸,不住拿眼窺看廚房裡的用具,掩飾不住滿眼的鄙夷,對旁邊的同伴小聲道:“這樣窮酸的地方,真苦了爺住了這麼些時日。”
“可不是。”同伴也點着頭應道:“爺自小錦衣玉食,哪受過這等罪?”
“我方纔隱約聽說跟爺住在此處一起的,好像還有一個女人,就不知是何人了。”
“女人?誰知道是什麼貨色,略有些姿色的,就都想攀高枝兒,也不想想爺是什麼人,再說這麼個窮鄉僻壤,能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女人能入爺的眼?”
“那倒是,就算有,也趁早死心得好,爺跟大都的那些王孫公子們不同,向來潔身自好,不近女色,連個正式過門的姬妾都沒有,想來爺不娶姬妾便是爲了迎娶這位正妻妲妲公主。聽說爺對妲妲公主呵護備至,無所不應,別說什麼金屋、銀屋,就算要天上的星星,爺也會用天下最美麗的寶石打造給她。”
“就是,爺文才武功,易經八卦,兵書戰略,無一不通,我瞧這天底下能配得上爺的,也就只有妲妲公主了。”
“正是這話,就憑去年公主芳辰,爺送上的一對兒“瑟瑟珠”就價值連城,哎……難怪說一擲千金只爲博佳人一笑,能得到爺這樣的夫婿,妲妲公主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啊!”
兩人正議論得起勁,旁邊另外一個僕婦插嘴道:“好了吧,你們小些聲音,若讓白姑姑聽了,當心攆了你們出府去。”
那倆僕婦趕緊收了聲,埋頭做事,而那廂顏歌卻已然聽得呆了,雙頰涼涼的,她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流了淚。
又過了一會,忽聽廚房裡似又來了什麼人,那幫僕婦喊了聲:“白姑姑。”便一個個屏氣凝神,無一個敢出聲。
“你們可曾看到……”來者是個女人,聽聲音有些年紀了,說話說到一半兒就突然止了聲音,眼尖地看到縮在竈臺後抱膝而坐的顏歌,便笑道:“爺猜得果然不錯,是在這裡呢。”
顏歌不安地望過去,見一個年長的婦人站在屋中央,旁邊另外三個僕婦哪裡料到這破舊廚房裡還藏了個人在,紛紛嚇到臉色煞白。
“姑娘果然在這裡。”那白姑姑腳不停地走過來,立在竈臺旁.見顏歌又將小臉低垂似不願理會,便和顏悅色地躬下身子,笑着對顏歌道:“姑娘可叫老婆子好一通亂找,現在好了,總算找着了。”
顏歌耳中聽這白姑姑講話的口氣,倒與那些僕婦不同,顯得十分溫和,不像是刻薄之人,便將眼中忍着的淚在袖子上亂蹭一氣,方擡起臉,向對方望去。
只見那婦人年逾四甸,穿着打扮顯露出大戶人家的氣派,相貌看似普通和善,卻不失嚴厲,身上散發出經過歲月的磨礪纔有的謹慎謙和。
與此同時,那白姑姑也在暗自細細地打量着顏歌。
一張妍妍巧巧的瓜子臉,尖尖的小下巴,膚色雪白,絲毫未施脂粉,帶着幾分羞怯與惶恐的小臉上,一雙澄澈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恍若會說話,端麗的秀鼻下方是一張飽滿菱脣,模樣兒十分清新可人。
雖然布農荊釵,整個人卻是氣質恬靜,明明就坐在一堆乾柴中,倒似沒有沾染上半點人間煙火的氣息。
白姑姑心下了然,微笑道:“姑娘,隨老婆子去吧,爺到處在找您呢。”
顏歌一聽,正欲說話,便見那幾名本來就惶恐的僕婦像是又被什麼嚇到,接二連三地跪下行禮,口中齊呼:“爺!”
原來洛刑天負手正立在廚房外,微微蹙着眉頭。
“姑娘,爺過來找您了呢!”白姑姑見主子都親自來了,趕忙出聲催促道。
顏歌慢慢擰起秀眉,掀開眼簾朝那邊眺望一眼,見踏進小小廚房的男人面容微凝,不荀言笑,而屋裡衆人就已經駭得如臨大敵,心中便勿生憤慨。
這裡是她的家,憑什麼她要聽那些外來人的閒言碎語?她也不是他的丫鬟,憑什麼要聽他的使喚?
顏歌猛然扭過臉,望也不望那衆主僕一眼,口中倔強地蹦出兩個字:“不去。”
被衆僕稱爲“白姑姑”的女人孃家姓白,閨名叫秀姑,是洛家大管家洛山的妻子,夫妻倆在洛府裡已近三十載,從洛刑天是孩童成長爲如今洛家的當家人,還從來沒見過自家這位少年時代就老成,遇事處變不驚的爺發這麼大的火。
今兒早晨,洛刑天將杯子都摔了。
摔個杯子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洛家極富有,就算每天砸十七、八隻裴翠瑪瑙碗都砸得起,問題是,這有些不尋常。
洛刑天從小到大,接受的是其祖父、父輩非常自律的嚴格教育,他少年老成,極有擔當,小小年紀就已懂得“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
仿爲洛家的當家人,外人看上去是富貴繁華,風光無限,其間有多難,又有誰知?
不僅要有野心,有足夠的分辯能力,會安撫,懂得取捨,處事果斷,還要識才用才。
自從亡父手中接過洛家後,洛刑天就從來沒有出過絲毫錯差,洛家在他的帶領下更將勢力範圍、財富積累擴張到極致。
二十多年的歷練,最終洛家有了一位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捉摸不透的當家人,他剛毅威嚴,行事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性子雖頗爲嚴厲,待下人卻很寬容,從來不會隨便責罰奴僕。
於是這一怒,驚了一堆人。
圖穆和勒海,洛刑天身邊的兩大貼身侍衛,就算沒親眼見他摔杯子,也被自家主子陰沉的臉色給弄得戰戰兢兢,唯恐出一點差錯。
“白姑姑,究竟出了什麼事,爺爲何發怒?”較爲心細的圖穆找到白秀姑打聽。
“就是啊,一大清早的,爺怎麼盡給臉色看啊,我們倆好像也沒犯什麼錯誤啊?”神經大條的勒海則是一臉的困惑,“上次我們兄弟倆找這兒來,進門時我一不小心把那位姑娘給點了,也是被爺給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昨兒我可學乖了,離那姑娘遠遠的都不敢盯着她看,就怕又惹爺不高興,昨兒個我還樂着呢,誰知一覺醒來還是一樣的下場。白姑姑,你說咱們是不是跟這房子犯衝啊,怎麼到了這地方就倒楣?”
一席話只聽得白秀姑忍俊不禁,“跟你們沒關係,好好聽爺的吩咐,別再惹爺生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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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能令主子爺失常的,大概只有那位叫“顏歌”的姑娘了吧。
昨兒晚上,躲在廚房裡,那個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性格卻那般執拗,不只不搭理旁人,而且像只委屈的小駝鳥似地將臉埋在臂彎裡,看都不願意看爺一眼。
後來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白秀姑大概打死也不會相信。
洛刑天,這位在烏託跺跺腳,上至王室下至百姓都會震三震的主子爺,不僅沒有勃然大怒,竟然還親自走進廚房,屈尊紆貴地蹲到那姑娘的面前,明顯是打算哄她的。
誰知剛喚了一句“顏歌”,屋外便有侍衛大聲稟報,在烏託王朝舉重若輕的老臣子昆赫竟然連夜趕了過來,聲稱一定要見到爺。
連七老八十的昆赫都來了,顯然是有大事發生。
沒法子,洛刑天只好先放下小美人,深深地看了那藏着不見他的小駝鳥一眼,低聲對站在一旁的白秀姑說:“照顧好她。”才大步離開。
當時白秀姑無比驚奇,她在洛府這麼多年,可還從沒看到爺對誰如此上心過,甚至烏託那位金枝玉葉的妲妲公主,也不曾受到過這種禮遇。
一整夜,洛刑天與昆赫徹夜長談,爲了潼州的大軍,烏託的內亂,以及幾十萬烏託百姓的安危費心勞神。
沒料到的是,那位姑娘競趁人不備連夜遁逃了!
一夜未闔眼的洛刑天在天矇矇亮之時,剛送走了昆赫就來找他的小佳人了,誰知發現人去屋空,當下臉色就鐵青了,然後,他就發了火,開始算帳。
“圖穆,傳我的話,洛家的人馬,無論在關內還是關外,給我立刻找人。”他交待道。
“是!”圖穆一抱拳,轉身就走。
“勒海,你先帶一半人馬回大都,給我盯着索王府。”
“是!爺。”勒海也走了。
俐落交待完這幾件事情後,洛刑天又調來值夜的侍衛長,仔細詢問,當發現毫無線索後,面部表情就越發冷沉了。
“爺,此事都怪老奴……”白秀姑十分不安,正要告罪,卻見洛刑天一擺手,略一沉吟,才詢問自己:“昨兒可有誰在她面前說過什麼閒話?”
白秀姑細想了下,如實回答道:“昨兒老奴找到人時,廚房裡還有三個膳房的婆子,想是她們議論了些什麼也不可知。”
於是那三個婆子很快被帶到了跟前,婦孺之家禁不起盤問,尤其是在洛刑天面前,立即惶惶地跪下,一五一十地將昨晚的話給說了。
洛刑天聽了倒也不說話,臉的冰霜卻能凍死人。
“爺……”白秀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便硬着頭皮示意,“您看……”
“按家規。”洛刑天的語氣比臉色更冷。
“是。”於是白秀姑向三人宣告道:“按洛家家規第二十七條,僕姆中有擅自責罰、妒罵、欺凌他人者,即刻遣出府去。”
那三個婆子聽了,不住磕頭求饒:“爺!求爺饒了奴才,奴才下次再不敢了……”
誰知洛刑天卻倏地站起身,本來就不走親民良善路線的俊顏上,佈滿了怒潮,衆人聽他厲聲道:“連主母都敢辱沒,洛家留着你們何用?”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紛紛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
主母?那漢人姑娘竟是爺認定的妻子?天,這是唱的哪出啊?
白秀姑原以爲此事就這樣結束了,誰知臨上馬車前,仍在惱怒的爺卻又想起什麼,讓勒海傳話給她,說是要“暫時留着她們”。
“留着?”她暗暗詫異,手下留情向來不是自家爺的作風,今日怎麼網開一面?
勒海搔搔頭,“是啊,爺親待了,說先留着,等找到……嗯,主母再說。”
白秀姑馬上明白了,“爺的意思是留着她們,等他找着了夫人,由夫人親自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