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曼德勒能夠感受到羅博強烈的不滿情緒,但他並不在意,繼續說道:“羅中校,我軍現在就連把爲後勤艦隊護航的巡洋艦都調過來,戰鬥艦只總數也不過九百艘。如果還按照之前的部署,由你指揮兩百艘戰艦前去發起空間風暴,那麼正面用於對抗敵人的艦隻就只剩下不到七百艘。雖然這個數字還能對敵人佔有優勢,可是我們的後勤艦隊是沒有保護的。”
經他這麼一說,羅博反倒有些明白了,趕緊問道:“您是說,我們應該放棄空間風暴戰術,集中力量跟敵人打常規戰鬥?”
“任何戰鬥都要避免。”曼德勒乾脆地回答,“在得到增援和布隆伯格將軍新指示之前,我們最好儘可能固守在一三五線中線我方空間內。”
“說了這麼多,你還是繞回原來的點上。”羅博失望地說,“漢考克將軍已經下了決心,我也不想再勸他。愛德華•曼德勒上校,敵人也許真的希望我們貿然深入,準備對我們守株待兔。但與其討論這種已經沒有多大意義的話題,不如花點精力準備下一次的進攻作戰吧。”
曼德勒知道自己連羅博也不能說服,就說:“那好吧,羅中校。但願你的空間風暴戰術能爲我們帶來勝利。”說完,就終止了通信。
羅博對曼德勒立體影像消失的空間發出了一陣自信的微笑。曼德勒的擔心固然有道理,可是事在人爲,不積極進取,又怎麼能取得勝利呢?
“長官,曼德勒上校好像對您很器重?”“海格力斯”號大副斯卡蒂•提亞西少校冷冷地問道。
羅博卻不以爲然,說:“一個上校主動與一箇中校通信,並不能說明什麼。而且他居然還提到了先父的名字,就表示他不可能是對我器重了。”
“要不是曼德勒上校說出來,我也不知道您是粟瑜將軍的兒子。聽到他說‘偉大的粟瑜將軍的兒子’,我還真有點震驚。”斯卡蒂的語氣變得相當熱情,一掃之前的冰冷態度。
羅博最擔心軍中的袍澤把自己跟父親的名字聯繫起來,那樣的話無論他幹出多大成績,取得多高地位,都會在許多人眼裡變了質。
他看了看旁邊的女大副,認真地說:“斯卡蒂,我父親固然偉大,我的身體裡也流淌着他的血液。可是我今天的地位、成就是都是通過我自己的努力獲得的。我不希望別人以爲我是靠着我父親的福廕才爬到這個位置,才被司令官重用。”
“我明白,長官。”斯卡蒂立即回答,“事實也證明了您的話。可是父輩的榮光不正是我們前進的動力嗎?我個人從不再意別怎麼把我跟父親聯繫起來。”
斯卡蒂熱烈、自豪的腔調讓羅博產生了興趣,微笑着問道:“哦呵。請問令尊是?”
“先父是弗裡多姆•提亞西!”斯卡蒂響亮地說出父親的名字。
羅博驚訝地看着斯卡蒂,他了解弗裡多姆•提亞西的事蹟,明白眼前這個姑娘身上承受着的不幸。但很快他就禮貌地說:“能與民主鬥士弗裡多姆的女兒共事,深感榮幸。”
▲Tтkā n▲¢ ○ 弗裡多姆•提亞西,也即自由•提亞西,被認爲是新羅馬帝國立國以來的頭號政治犯。他原是新拜占庭大學一名普通的拉丁語系文學講師,帝國政治協調委員會的一名初級委員。後來弗裡多姆多次公然組織羣衆遊行反對帝國元老院制度,甚至當街焚燒憲法和元老院旗幟,因而屢遭牢獄之災。他甚至組織地下政黨,擴大影響,並因此被選舉爲帝國國民議會的常務代表。
曾經的政治犯突然成爲國民議會的代表,令元老院感受到嚴重的威脅。弗裡多姆因此被以組織政黨和賄選等諸多罪名被起訴。當時新拜占庭行星地方法院判處弗裡多姆五年徒刑,外加五年的社區義務勞動。但是弗裡多姆利用一直被他藐視的元老院與羅馬人民法律體系,一直上訴到仲裁委員會。
他在國民議會裡的同黨甚至通過了國民議會抗訴決議,其民間的追隨者更是秘密發動數萬羣衆,在仲裁委員會就弗裡多姆案進行聽證時,靜坐在人民廣場上,對仲裁委員會和元老院施加壓力。當時的元老院幾乎是忍無可忍,但因弗裡多姆的同黨手段也十分高明,抓不到他們的把柄,所以元老院也只能忍氣吞聲,伺機報復。
2889年6月,帝國仲裁委員會最終做出一個折中的“人民裁決”,以證據不足爲由,駁回對弗裡多姆的判決,同時也以弗裡多姆多次違法入獄,個人缺乏公信力爲由,解除了弗裡多姆的國民議會常務代表資格。這一裁決立刻被弗裡多姆的追隨者和自由民主分子吹捧爲“庶民的勝利”。英仙星際聯邦政府甚至爲此發表聲明,稱這是民主世界的一大成功,並表示爲新羅馬人民的勝利感到欣慰和鼓舞。弗裡多姆也被奉爲新羅馬的民主鬥士。
然而,好景不長。弗裡多姆等人嚮往的代表自由與民主的英仙星際聯邦,卻在次年發動了對新羅馬帝國的戰爭。當聯邦國防軍的艦隊長驅而入直到“喜瑪拉雅”星域時,帝國元老院不得不做出“終極決議”,任命帝國元帥杜義敏爲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獨裁官”。
從未踏入元老院一步的杜義敏,卻是元老院最忠誠和最兇殘的爪牙。按照慣例,獨裁官杜義敏元帥即位後,就宣佈恢復死刑。但與前兩位獨裁官宣佈死刑後立即大赦天下,以感召羅馬子民共赴國難不同,杜義敏隨即又宣佈將所有在押的重大刑事罪犯和政治犯全部公開處決。
而且他毫猶豫地爲元老院復仇,專門簽署命令,以通敵叛國罪名逮捕了已經成爲民主運動領袖的弗裡多姆和他的主要助手,公然將他們絞死在元老院的臺階下,並趁機把弗裡多姆一黨巢滅。杜義敏的作法雖然有力地震懾了當時許多隨着聯邦軍兵臨城下而蠢蠢欲動的民主****,卻造成許多人家破人亡。
當時剛剛出生不久的斯卡蒂便連同母親被弗裡多姆的追隨者秘密送到了“太極”行星,最後輾轉到了英仙星際聯邦,投奔了光明與自由。
但即使斯卡蒂現在以一位聯邦國防軍指揮官的身份同自己舊母國軍隊作戰,新羅馬帝國樞密院戶政部仍然保有其公民檔案,新羅馬人民銀行也保有其出生後即自動開辦的賬戶,這個賬戶同其他公民一樣每年都會收到來自國企的分紅和其他福利資金。
因爲按照帝國的公民法案,在帝國法庭未將其缺席裁判爲叛國投敵人員之前,她仍然享有新羅馬帝國公民的所有權力和義務。
對於從小就缺乏父親關愛的斯卡蒂來說,對父親的瞭解只能從別人口中瞭解到。而在將弗裡多姆奉爲英雄的聯邦社會裡,父輩形象完全被過濾,甚至被重塑,她只能認識到的只有父親的光輝和榮耀。
羅博則不同,他比斯卡蒂幸運,在父親的羽翼中成長了十二年,接受了父親的教誨,也感受過父親的慈祥和嚴厲。在羅博眼中,父親粟瑜的形象是真實具體的。父親是個在戰場上幾乎無敵於世的英明將軍,但也是個在家裡懼怕老婆的小男人。
儘管羅博對斯卡蒂的身世有些同病相憐的感受,畢竟他們的父親都是死於自己同胞的手中,但他更多的還是可憐斯卡蒂,至少斯卡蒂從沒有受到父親的恩澤,相反還因爲父親的原因而淪落爲自己祖國的敵人。在羅博看來,如果把自己放在斯卡蒂的位置,他很難爲祖國的敵人作戰。
於是,羅博接着說:“父輩的榮光固然耀眼,可我們有自己的目標。”
“我的目標就是打倒新羅馬帝國,推翻獨裁的元老院!”斯卡蒂狠狠地說。她那冰冷臉上又透出股股怨恨的神情。
羅博又看了她一眼,輕輕地說:“提亞西少校,傳令下去,保持戰備狀態,我們隨時都可能要投入戰鬥。”
羅博很清楚自己跟斯卡蒂的人生目標是有本質不同的,雖然他們當前的敵人是一致的。羅博要實現的是父親的終極目標,完成對聯邦民主制度的自我救贖,實現人類世界的真正和平。但是斯卡蒂卻是要和祖國的敵人一起推翻自己的祖國,儘管這種叛國行爲主要還是因爲她從小受到有意的仇恨思想灌輸,但其行爲終究是不能與羅博的相提並論的。在羅博自己的心目中,至少自己的行爲是在盡一個公民對於人民和國家的責任,是高尚的愛國行爲。
所以他轉移了話題,不再跟對自己祖國充滿仇恨的大副談論父輩虛幻但又十分沉重的榮光。
粟瑜在“馬丘比丘”星域會戰中拯救了聯邦,現實角度上看,這功績看起來是比較實在的。可是弗裡多姆在新羅馬帝國的民主鬥爭行動,對現實世界又有多少幫助,倒是相當有爭議的。許多人因追隨弗裡多姆而丟了性命,僥倖活下來的也多是流亡異國他鄉,淪落天涯,甚至無辜的家人也受到牽連。犧牲與付出,並沒有帶來什麼革命性的變化,元老院仍然巍然屹立,新羅馬還是原來的新羅馬。
“長官,我們隨時會發起進攻嗎?”斯卡蒂問道,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敵人隨時突襲我們。”羅博回答道,“曼德勒上校的話非常有道理,但是他不應該提用一種諷刺的口氣來說先父與我。不過,即使他說得很客氣,我也不可能再向漢考克司令官陳述意見。好不容易,司令官給了我這麼大的機會,我不能輕易放棄。”
斯卡蒂對羅博的話很不理解,問道:“可您不是說敵人可能突襲我們?”
“是的。敵人希望我們孤軍深入,這樣對他們有好處。所以,爲了引誘我們,是有可能主動來攻擊我們的。”羅博分析道。
“那司令官的決定豈不讓我們陷於不利的處境?您爲什麼不堅持向司令官說明呢?”斯卡蒂更加不解了。明知山中有老虎,還是狡猾的老虎,卻還要偏向虎山行。
羅博沒有問答,而是反問道:“你認爲曼德勒上校爲什麼不堅持勸阻司令官的決定,而來請我去阻止司令官?”
“您在司令官心目中更有地位。”斯卡蒂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斯卡蒂。我不會比曼德勒更有說服力,至少目前是這樣。”羅博連連搖頭,跟她分析道:“你我都注意到,接連三次戰鬥,敵人的損失也很大,已經顯得虛弱了。我們繼續進軍,的確存在風險,但也有可能大獲成功。如果他勸阻了司令官,則有可能使我軍貽誤戰機。誰也不希望自己負上這種責任。”
“那豈不是大家都在推卸責任?”斯卡蒂顯得有些憤慨。
“不,這風險裡面存在明顯的機會,其實大家,也包括我都想抓住這個機會。所以呢,同級之間嘮叨幾句沒問題,可到了司令官面前,往往就不再堅持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敵人如果主動攻擊我們,引誘我們繼續深入,那不正說明他們是有準備的嗎?我們還繼續深入敵境,還有什麼機會可圖?”
聽了她的疑問,羅博不得不在心裡感嘆,爲什麼美麗的女人往往就沒有什麼頭腦和膽識——當然,自己的母親羅趙冰除外。羅博衝手下微微一笑,問:“斯卡蒂,你在軍校的時候把必讀書目上的書都讀完了嗎?”
“長官,您這是什麼意思?”斯卡蒂非常不滿。自己在軍校時可是以勤奮好學出了名,不想卻被對方如此懷疑。
羅博沒有直接回答,說:“《三十六計》裡有一計,叫‘將計就計’。敵人想引誘我們上當,佔有兵力優勢的我們爲什麼就不能奉陪到底呢?無論是漢考克司令官,還是曼德勒上校,他們也許曾經對《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那深奧晦澀的文言文頭痛不已,但都明白一個道理,打仗有時也要趁勢而發,借勢而起。”
“我一直把那兩本小冊子當戰爭哲學理論。”斯卡蒂解釋道。
“它們確實不是戰爭操作手冊。但是佔領了戰爭哲學的高地,我們還有什麼不可攻克的?”羅博滿懷信心地說。他現在在斯卡蒂面前,儼然一位具有大師風範的智者。
斯卡蒂•提亞西少校點着頭,以一種被導師點醒而領悟到真諦的誠懇表情說道:“我明白了,長官。”
看到對方的神態,羅博臉上立即泛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還沒打過多少勝仗的他,就能這樣提點美女手下,讓他萌生強烈的滿足感和自豪感。
正如羅博預料的那樣,新羅馬帝國軍果然主動發起了攻擊。
八月二十日十七時,聯邦國防軍的無人偵察船改出超過速,第四艦隊通報了敵情。與此同時,周圍的空間裡也發現了帝國軍的無人偵察船。正圍着補給艦隊補給、休整的戰艦立即散開來,擺出防禦陣形,準備迎戰。
但是帝國軍戰艦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好幾百萬千米之外改出超光速,組織陣形,而是以數幹艘巡洋艦爲單位,在聯邦國防軍陣形周圍三十萬千米到六十多萬千米的距離上,改出超光速,並隨即發起攻擊。這些巡洋艦一邊保持着半倍光速的最高推進速度,一邊朝聯邦軍艦隊中的巡洋艦猛轟。剛好對聯邦軍完兩三輪火力齊射,便掠過第四艦隊的艦陣,從另一方向飛入宇宙深處。
這正是五月份在星際行星“易”附近的空間裡,姜子鉞企圖用來對付佔有絕對優勢兵力的聯邦軍追蹤艦隊的“超光速掠襲”戰術的又一次演繹。姜子鉞和蘿塔各帶着將近兩百艘巡洋艦,以五到十艘分組,以一定的間隔時間在對手的傘形陣附近不同方向上改出超光速,發起突然襲擊,在敵人反擊前迅速脫離。
這種戰術有如蒼蠅煩擾,難以形成重大威脅。但開始的時候,國防軍對這種突然出現的襲擊還有些措手不及,而且帝國軍集中攻擊巡洋艦,使聯邦軍不少巡洋艦很快就遭到損毀。
“搞什麼鬼?真像蒼蠅一樣令人討厭!”傑拉爾德•漢考克將軍惱火地叫道,“立即改變陣形,球形陣,把後勤艦隻圍在中央。注意拉開艦距,減少敵人發動空間風暴的風險。”
及時的命令讓第四艦隊很快就圍着補給船隊,形成一個艦首對外的球形陣。遠遠看上去,儼然一隻警惕的刺蝟。這麼一來,無論帝國軍戰艦出現在那個方向上,都會立即遭到迎頭痛擊。
姜子鉞和蘿塔•斯陶德特這對光頭男女指揮下的巡洋艦隊,只來得及進行了一輪超光速掠襲,便只能作罷。他們返回到五千天文單位之外,與格斯的艦隊會合,大搖大擺地向新羅馬帝國方向飛去。
聯邦軍難以容忍這種羞辱,立即揮軍追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