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蘿塔·斯陶德特故意在公共通信頻道里,提出如此富有私人性質的問題,姜子鉞敏銳地意識到對方的動機。
但他就趕緊說道:“我會報請執政官閣下,授予你黃金凱撒勳章的。”
對於已經兩度獲得象徵新羅馬最高榮譽的黃金凱撒勳章的姜子鉞來說,這句話等於把對方原來出於私人立場的問題轉化爲公事公辦的內容。
可是蘿塔·斯陶德特上尉似乎並不想買帳,把上司盡力避免在部屬面前生產尷尬的努力置若罔聞,說道:“我纔不想要這些呢。”
此話一出,無論是“齊格飛”號還是“哪吒”號艦橋的成員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驚歎。大戰之中,沒想到蘿塔居然還要趁機撒嬌示愛。
“好了,斯陶德特艦長,我們要儘快出發,趁着敵人還處於混亂當中發起攻擊。再耽擱下去恐怕會貽誤戰機。”姜子鉞及時止制了對方把獻策當成感情條件的苗頭,但他接着又附上一句:“等我們順利完成遲滯敵人戰列艦羣的目標,我會讓你滿意的。”
公共通信頻道里再一次傳來了部屬意外而又壓抑情緒的輕嘆。能在生死搏殺的過程當中,親歷見證這對光頭男女的奇特的愛情,對於他們這些手下來說,也算是一種相當不錯的調劑。
“謝謝長官!”蘿塔高興地迴應。
通話一結速,“齊格飛”號巡洋艦領航官本傑明·阿爾弗雷克中尉立即揚起興奮的腔調說:“長官,您最後一句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要讓一個女人,特別是像斯陶德特艦長這種精力充沛的女人滿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哇。”
“夠了,阿爾弗雷克中尉。”大副約瑟夫·迪特里希上尉厭惡地喝止風流而放肆的領航官。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全力準備攻擊敵人。”姜子鉞嚴肅地說,“派出所有的無人偵察船,儘快弄清楚敵人的情況。我們要重展我們的雄風!”他說着就在自己的座席上忙碌了起來,在感應成像上輸入和編排陣形,部署改出超光速之後的作戰安排。
“是,長官!”艦橋成員齊聲迴應,聲音充滿了自信和興奮。
自四月份出征以來,“齊格飛”號的上官兵已經親身參與並見證了自己的長官,一次又一次以超乎想象力空間風暴戰術創造了戰鬥奇蹟。儘管這種新戰術目前在交戰雙方許多高級將領看來,不過是旁門左道,但在這種基層官兵眼中,卻是空前的壯舉。
不僅是旗艦的成員有這種想*,整個巡洋艦隊的官兵也已經對自己的指揮官姜子鉞產生的尊崇心理。特別是那些四月份就加入特遣艦隊的官兵,姜子鉞在他們心中,就是一位總能以小搏大,以少勝多的奇才。至少通觀到目前爲止,所有由姜子鉞獨立指揮的艦隊戰鬥結果,官兵們完全有理由崇拜他們的指揮官。
根據蘿塔·斯陶德特上尉的建議,姜子鉞少校指揮新羅馬帝國軍巡洋艦隊,於偵察船傳回敵情報告後,便再一次迅速散開陣形,進入超光速,追擊被他們之前發起的空間風暴吹得七零八落的聯邦戰列艦羣。
遭到空間風暴吹襲的聯邦軍十三艦隊戰列艦羣,這時仍然深陷混亂當中。戰艦的失控狀態並沒有因爲空間波動消失而得到恢復,相反在強大的慣性作用下,繼續在毫無規則地翻轉、滾動,有的甚至還發生了碰撞。聯邦國防軍的官兵拼盡全力,也一時難以迅速穩定住戰艦姿態。近七百艘巨大的戰列艦散佈在廣闊的空間當中,如同大片大片的枯葉正隨波逐流。
帝國軍巡洋艦以三級阿庫別瑞速度順利跨越十天文單位的空間,以只有將近一千千米的間距,出現在這些彷彿無頭蒼蠅的戰艦前方。
“自由射擊!摧毀敵人!”通信系統裡傳來了姜子鉞激昂的命令。
帝國軍巡洋艦以十八到二十艘爲一個集羣,就近集中攻擊一艘聯邦戰列艦。換作平時,一艘戰列艦可以從容應對一羣巡洋艦的圍攻。但是現在,失控的戰列艦就如體能透支的虎鯨,遭到兇狠的鯊羣肆意圍攻。密集的交叉火力當中,十艘聯邦軍戰列艦沐浴着炫目光芒,以極高的速度繼續沿着原來的航向翻滾移動。
戰場的景象是一邊倒的,只有帝國軍的巡洋艦單方面在全力開火。但一邊倒的景象並未轉化爲一邊倒的形勢。帝國軍巡洋艦集羣的火力強度不足以迅速殲滅目標,只好拼命地射擊。
聯邦軍戰列艦強大的防護力使它們不至於被對手一擊即毀,但失控狀態未能及時被制止,只能任憑帝國軍傾泄火力,連一炮也無*發起反擊。
經過十幾二十*的火力齊射,帝國軍才完全摧毀了第一批目標十艘聯邦戰列艦,將炮口轉向另外十艘。
隨着時間的推移,聯邦軍戰列艦羣的損失以十艘左右的速度逐漸增大。
眼見自己總數遠遠超過六百艘的新式戰列艦,居然遭到不及兩百艘的巡洋艦羣痛擊而束手無策,亨寧·格斯勒心如刀割。艦羣在失控和混亂中遭受這種有序的毀滅,簡直就是在領受中國古代的“凌遲”酷刑。
將軍急燥地在無線電裡催促手下儘快穩住戰艦,發起反攻。可是,無序而強勁的空間風暴造成的慣性卻不是他的命令就能解決的。聯邦官兵只能絕望地動作戰艦的各個姿態控制系統,期盼優良的設計和製造工藝能夠儘可能消弭自然威力造成的影響。
直到五十餘艘聯邦戰列艦損毀在帝國軍巡洋艦的炮口下後,“烏沙科夫”號戰列艦終於率先恢復穩定,立即調轉艦首朝帝國軍發射出上千道耀眼光亡。格斯勒將軍的旗艦“楊威利”號緊隨其後,也發起反擊。隨後,越來越多的戰列艦恢復控制,加入反擊行列。
姜子鉞見形勢的天平已經開始倒向帝國軍,馬上發出指示:“傳令,散開陣形,撤退。”
“長官,我們再堅持一下吧。敵人的火力還不是很猛。”迪特里希請求道,口氣充滿了得勝的興奮。剛纔出奇順利的戰鬥令他乃至其他官兵都情緒亢奮。
“撤退。我們撈夠了,約瑟夫。”姜子鉞堅決地說,“不到兩百艘巡洋艦在不到二十分鐘裡擊毀對手五十餘艘戰列艦,好像還沒有先例。”
“是啊,我們已經創造奇蹟了。”連一向只對女人感興趣的阿爾弗雷克也激動地叫道。
姜子鉞卻沒有像手下那樣樂觀和興奮,他很明白,拖延敵人的戰術並不太成功。正在恢復狀態的對手陣形過於鬆散,再次發起空間風暴也不能取得足夠的效果。現在必須趕緊脫離接觸,不然反而容易遭到強大對手的毀滅性打擊。
於是他催促道:“那就趕快撤退。現在全身而退還來得及。”
在指揮官的督促下,帝國軍巡洋艦隊迅速解散各自的集羣,冒着越來越猛烈的聯邦軍火力,加速飛入宇宙深處。然後激發阿庫別瑞引擎,進入超光速,脫離戰場。
十天文單位之外,靠近星際行星“易”的空間裡,帝國軍“居魯士”艦隊與聯邦軍十三艦隊第三分隊的人艦大混戰已經達到了白熱化程度。
膠着的戰場如同巨大的絞肉機,無情地把置身於其中的軍人,拖入由定向能量、動能彈藥、陶瓷合金構成的絞刀,進入粉碎性的分解。
艦隊司令穆罕默德·艾哈賣提將軍在接舷戰中壯烈犧牲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艦隊,但是接替指揮的伊萬·葉菲莫維奇·伊格納季耶夫中將並不打算就退出戰鬥。實際上,在與敵人完全膠着在一起的情況下,要迅速有效地撤退並脫離戰鬥,絕非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就會演變成災難性的大潰散。
因此,伊格納季耶夫雖然知道艾哈賣提的陣亡影響了士氣甚至鬥志,但也只能採取保守的策略,繼續與數量上稍處於下風的敵人纏鬥下去。他寄希望於最終能憑藉優勢達成小勝敵人。
艾哈賣提將軍的陣亡卻讓格斯·懷特黑德上校反而感到釋懷。他接通了新旗艦“斯大林”號戰列艦的通信,向伊格納季耶夫直陳意見。
“長官,卑職認爲這樣繼續打下去,我軍最多隻能在戰術層面上取得慘勝。”格斯大膽地說道,“艾哈賣提將軍既然已經達成爲榮譽而戰的願望,我們也沒有什麼必要爲一場無*改變戰役方向的戰鬥付出不必要的犧牲。”
“上校,你的話很容易讓人誤以爲你怯戰了。”伊萬·伊格納季耶夫不滿地說道。
“將軍,卑職向來以理智引以爲豪。”格斯間接回應了對方的質疑,接着用直白的語言說:“保衛‘易’行星乃至戰略上牽制整個聯邦國防軍的策略已經徹底失敗。現在爲失敗負有最重大責任的人已經光榮犧牲,將軍,卑職認爲你完全沒有必要成爲第二個爲榮譽而戰的將軍。”
“格斯,我很欣賞你的才華,可我必須提醒,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伊格納季耶夫嚴肅地說道。
“是,長官。”格斯恭敬地回答,“請恕我直言,我們必須馬上撤退,不然只怕我們都得追隨艾哈賣提將軍。雖然我已經要求姜子鉞少校帶領他的巡洋艦隊前去拖延敵軍的戰列艦羣,可是他與敵人的實力雙比太過懸殊,恐難勝任。一旦他們擋不住敵軍的戰列艦羣,我們定會全軍覆沒。趁現在,我們還有機會保住大部份戰艦。”
伊格納季耶夫陷入了沉默,但很快就發起接連的反問:“你叫我怎麼撤?我們已經完全與敵人混雜在一起,撤退命令傳達下去,陸戰隊的官兵會怎麼想?我們會給敵人造成什麼樣的機會?”
他的話正是撤退的難處。對於戰艦來說,撤退要容易得多,加速脫離對手,散開陣形進入超光速即可。但是回收陸戰隊卻是一件麻煩且耗時的工作,況且陸戰隊仍在與敵軍混戰,一旦返回軍艦,必然給對手造成絕好的機會。所以在伊格納季耶夫看來,除了咬緊呀關堅持下去,別無他途。
格斯卻不這麼認爲,他說:“長官,撤退必定會遭到損失,但不撤退恐怕結果是我們全部被殲滅。卑職以爲保住艦隊的力量纔是根本,我們不能因爲陸戰隊而把自己拖入深淵。”
冰冷的語氣,加上話語本身的內容,彷彿迅速凍僵了伊格納季耶夫的神經,令他一時難以言對。拋下正在浴血奮戰的三萬多星際陸戰隊員逃命,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到司令官沒有及時迴應,格斯補充道:“長官,當前的形勢下,只能是兩權其害,取其輕了。我們沒有多少餘地了。”
“少廢話了,懷特黑德上校!”伊格納季耶夫突然咆哮道,“有你這樣的手下讓我感到羞恥。我就是死,也要跟弟兄們在一起,我正式解除你次級支隊指揮官和‘古斯塔夫二世’號艦長職務,允許你個人搭乘救生艇退出戰鬥。”
“長官……”格斯完全沒有想到上司竟如此不通情理。
“懦夫,滾吧!”伊格納季耶夫高調地發出咒罵,然後憤然切斷通信。
受到長官羞辱的格斯只好無奈地接受現實。好在他們是在加密的指揮通信系統裡對話,只有他們兩個人和記錄系統知道內容。雖然他提議的內容顯得相當殘酷無情,但是他始終認爲這是保存“居魯士”艦隊最後力量的唯一辦*。只是他沒有料想到原來頗爲理性的新任司令官,竟然變得如此意氣用事。
令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伊格納季耶夫居然很快便發來命令,解除他的一切職務,並要求他馬上離開“古斯塔夫二世”號。
不明真相的艦橋成員紛紛發出疑問,但格斯卻平靜地說道:“伊格納季耶夫將軍在剛纔的通話中,要求我前往旗艦協助指揮。”
他用謊言穩定住了部屬,然後把指揮權交給大副。但他沒有搭乘救生艇自顧逃命,而是穿上一副動力裝甲,冒着密集的火力,飛到不遠處的“特諾奇”號(Tenoch,阿茲特克帝國創始人)戰列艦上。
“特諾奇”號是“居魯士”艦隊的第三旗艦,上面的李敬先少將是第二副司令官。如果伊格納季耶夫和“斯大林”號無*繼續指揮作戰,他將接替指揮。格斯趕到“特諾奇”號上,仍然希望自己的計劃能有施展的機會。
當李敬先少將在“特諾奇”號的戰術指揮中心裡聽了格斯·懷特黑德上校的想*後,也深感震驚。不過他並沒有像伊格納季耶夫將軍那樣,把這種極不道德的想*視爲洪水猛獸。而是以一種微妙的口氣詢問格斯:“上校,如果由你指揮,你會毫不猶豫地執行你這個冷酷無情的計劃嗎?”
“我還是那句話,兩權其害,取其輕。”格斯平靜地回答道,“與其讓整個艦隊全軍覆沒,不如捨車保帥來得明智。”
“伊格納季耶夫將軍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的。”李敬先說道,“但是我現在沒有權力指揮整支艦隊。”
李敬先的話等於間接肯定了格斯的計劃。這位三十八歲便當上少將的中國男子,是新羅馬“***”的領軍人物,不過他與格斯一樣,比老一輩將領更加清醒地認識到當前的重大危機。
“李將軍,由您出面向伊格納季耶夫將軍陳述利害,卑職認爲可以說服他。”格斯自信地說。
“呵呵,你這麼肯定?”李敬先不禁發出得意的笑容,整個帝國軍裡,可能也就只有他還笑得出來了。他接着又反問道:“你這麼受伊格納季耶夫將軍欣賞,他都聽不進你的建議,哪裡還會聽我的?”
“李將軍,我的意思是說您可以說服他把指揮權力移交給您。”格斯作出澄清,然後分析道:
“在聽了我的建議後,伊格納季耶夫司令官並沒有馬上否決,而是猶豫了一下。您想一下,他在2890年連一場真正的戰鬥都沒有參加,現在卻讓他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和責任,哪裡適應得了?而且司令官不像艾哈賣提將軍孤苦伶仃幾十年,他在新拜占庭還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這讓他還是有所牽掛的。他之所以否決我的提議而選擇繼續戰鬥,是因爲他很害怕這樣回去後遭遇追究和指責。只要有人替他承擔撤退的責任,我認爲他會立即移交指揮權的。”
“你認爲我會主動去承擔,拋棄數萬陸戰隊同袍,自顧逃命的罪惡嗎?”李敬先問道。
“李將軍,對您而言,也是在兩相其害,取其輕的過程。”格斯嚴肅地說,“您認爲毫無意義地戰死在這裡,對於您這個李家大少爺來說,是一種最好的選擇嗎?我想只要您活着,政治上總是具有很大的迴旋空間的。你們的傳統文化裡不是有這麼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將軍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哲學意義吧。”
李敬先聽了他的話之後,一開始也沒有馬上回應,但很快就說道:“格斯上校,如果我能夠和你一起再見到兩大戰神的炫目神光,我將熱情邀請你上門參加我們的家宴。”
“深感榮幸。”格斯禮貌地迴應,但話中並無特殊語氣。
李敬先立即接通了與伊格納季耶夫將軍的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