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唯一真神教兄弟會秘密會所的李敬先,確信自己的遊說成功了七成。
在這位“元二代”眼裡,沒有人不被權力所誘惑。它比金錢、美女,甚至毒品更具吸引力,因爲有了它就可以取得一切,哪怕是千百年來被歌頌的“真心真愛”。
當然,他不是一個人在行動。
“你這是在玩火。”父親,元老李仲坤,對着剛回到家中的兒子發出擔憂的忠告。
“這是權力的遊戲。”李敬先淡淡地迴應道。
“遊戲是不會死人的,更不會讓整個家族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李仲坤提高了腔調,蒼老的聲音含着悲憤和無奈。
“我情願讓自己老死在聯邦的戰俘營裡,也不願帶着恥辱回來。”
“可你還是回來了。”
“是你讓我回來受罪的!”李敬先發出憤怒的指責父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李仲坤耐心地開導兒子。
“那我現在就是開始點火燒柴了。你是要幫我把這火燒旺起來呢,還是坐以待斃,等着汪澤仁和他那些黨羽利用救災的機會把我們剿滅?”
“我有的選嗎?”李仲坤反問道,接着又說,“我自然會全力支持你。可你把最爲關鍵的地方寄託在別人身上,始終不保險。唯一真神教兄弟會和屠龍會真會爲了你去刺殺汪澤仁?這可是比直接發動武裝叛亂的風險還要大。”
“你放心,這一次我做了萬全的準備。”李敬先信心十足,“刺殺汪澤仁對兄弟會和屠龍會百利而無一害,而我們只需要在事後兌現我們的承諾。”
“什麼承諾?”
李敬先這才把剛纔秘密會見唯一真神教兄弟會的情況全部告訴父親李仲坤。
末了,他又補充說明:“就算費施爾不幹或者不肯下手,我們還可以調動元老院衛隊的特勤部門來執行。當然,這就需要你同羅基他們協調了。”
“你果然已經冒險成性,兄弟會和屠龍會那邊沒有十足把握,最後的保險也還要依託羅基他們,就開始謀劃刺殺汪澤仁,實在不像我的作風。”李仲坤感慨地說,語氣中既有讚歎又有無奈。
“如果我沒有被俘過,我們的地位就不會這麼尷尬,形勢也不會這麼不利。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們一滴鮮血也不能沾上,必須借刀殺人,才能保持足夠的優勢。你放心,我決不會讓我我們家族的拖累,一定會奪回我們的地位。”李敬先信誓旦旦,可是他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他名媒正娶的妻子,李淑唯沿着豪華的西式旋轉樓梯從樓上走下來。她頭髮捲曲,皮膚黝黑,五官恰到好處地雕琢在圓潤的臉蛋上,身形優美,四肢修長,穿着一襲繡着大紅牡丹的紫色旗袍。雖然形象顯得有點彆扭,可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新拜占庭”行星裡“元二代”和“官二代”的社交圈裡,美貌特別的李淑唯享有“黑珍珠”的美稱。
“公公。”李淑唯禮貌地向李仲坤致意。
她那濃重的廣東腔調漢語普通話,表明她的先祖來自移民廣州的黑人當中。實際上,她並非純正的黑人,她的身上也混着中國漢人的基因。這種身份雖然在這個種族大混合的星際時代相當常見,但她比較特殊,她的先祖在九百多年前非法居留廣州,並與當地的中國人通婚,然後將血脈延續至今。
“淑唯,不好意思,這麼晚吵到你了。”李仲坤帶着歉意向兒媳說。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和父親談話時,不要來打擾我們嗎?”李敬先卻很不滿,坐在真皮沙發上看也不看妻子一眼。
一向對丈夫惟命是從的李淑唯,這一次反常地不理會李敬先的話。她走到他產對面,坐了下來,用平靜的口氣說:
“你和公公很少有機會在一起,我必須趁這個機會,當着你和公公的面把你的事情說清楚。”
“有什麼事,儘管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都是一家人。”李仲坤擺出一副公道的樣子,不過很多事情上,他也拿兒子沒有辦法。
“就在今天中午,你們都在外忙於政務軍事時,一個叫何慧詩的女人來家裡找男人。她帶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說是因爲‘太極’行星發生災變,自治行省解散,沒有居留權被送回原籍。”
“她們人呢?”李敬先跳了起來,焦急地問。
“我不認識她們,所以讓衛兵把他們交給元老院衛隊了。”李淑唯始終保持着平靜。
聽到妻子這麼說,李敬先立即跑了出去,顯然是去找那個叫何慧詩的女子和小孩了。
李仲坤也站了起來,滿臉怒意,卻也無可奈何。
“我想知道,是因爲我的身份,才得以嫁入這個家嗎?”李淑唯問道。
“不是。”公公李仲坤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爲什麼我盡了一個妻子的義務,卻得不到一個妻子的權利?”李淑唯高聲問道,聲音充滿了憤怒和悔恨。
李仲坤坐回到沙發上,緩慢、無力地替兒子回答兒媳的問題:“對不起,淑唯。這些年難爲你了。”
他雖飽含歉意,但卻沒有繼續說下去,或者說沒有讓李淑唯感到安慰。
反倒是李淑唯繼續說道:
“當初你知道我愛上敬先後,就強迫敬先向我求婚,無非是看中我的身份。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又是個黑人,完全符合你們元老院的‘政治正確’。更重要的是你們知道我曾經是唯一真神教兄弟會的核心成員,想從我這裡獲取你們需要的東西。可是當你們發現我聯繫不上使徒,就把我當成棄卒。”
“我們並沒有拋棄你。”李仲坤辯解道,“你一直是我的兒媳,彩虹只認你這個大嫂。”
“可敬先沒有把我當妻子!”李淑唯立即反駁道。
李仲坤沒有馬上回應她,而是陷入了沉默。
兒子李敬先確實越來越對不起媳婦李淑唯。特別是“阿非利加”星域會戰,李敬先在與汪澤仁的直接“對決”失敗後,他的性格變得愈發獨斷專行。
過去,他還對父親存有三分敬意,但自那之後,就不再把給他帶來地位與權力的父親放在眼裡了,並且更加厭惡父親爲他安排的人和事。
李敬先對李淑唯本來就沒什麼真情實感。當初與她的相識出於偶然,而所謂“相愛”,正如某些網絡社交平臺評論的“‘官二代’出於好奇玩弄黑人女青年”。
李仲坤原本強迫兒子娶李淑唯,更是充滿了功利主義。
和一個其他種族的人結婚,幾乎成了新羅馬帝國華人政治豪門子弟的傳統。這裡面既有政治聯姻的動機,也是防止輿論所謂“大漢主義”的政治正確。
例如現任帝國執政官汪澤仁的曾祖父汪德忠,在當年“華人齊心反對共濟會陰謀論”廣泛流傳的大背景下,娶了猶太裔女子汪孝娣-達瑪拉•菲比,就是最典型的政治聯姻加政治正確。
以新羅馬帝國的社會結構,李敬先要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非華裔女子,其實是有很大空間的。但是,李敬先在中學時代便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在高幹子弟圈中享有“新羅馬市霸王小銀槍”的稱號。特別是高中時代還惹出輪X醜聞,令李家名聲大損,據說其母當時病死的主要原因也在於此。
李仲坤後來想了一個近千年以前不少中國家長面對不受控制兒子時會祭出的大招,將李敬先送進軍隊。
十七歲便從軍的李敬先,反倒有了另人刮目相看的進步。訓練刻苦,表現優異,後來還考上軍校,成爲軍官。之後一路高升,至二十八歲時已經官拜中校。其榮耀之路上的神速,連現時帝國軍戰神姜子鉞也趕不上,因爲李敬先當時可是一直處於和平時期。
也是因爲參軍,反倒使李敬先錯過了許多和圈子裡同齡的貴女名媛交往的機會,也讓他結識了克勞蒂婭•塞波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唯一真神教兄弟會成員。
李仲坤確信兒媳對兒子一直存有真愛。因爲當他單獨會面克勞蒂婭•塞波斯,說明自己希望兒子能與其結婚時,克勞蒂婭明確表示拒絕。拒絕的理由也很明確,因爲她一直向李敬先隱瞞自己的秘密身份和過往情史,不想給李敬先的人生和事業造成影響。
也正因爲如此,讓李仲坤看到了克勞蒂婭身上的價值。於是,他極力促成了李敬先與克勞蒂婭•塞波斯的婚事,並給克勞蒂婭取了中文名李淑唯。
按李仲坤自己說法,這場婚姻是一舉三得的大喜事,兒子的婚姻“政治正確”,而且是“超級正確”,李淑唯可是沒有顯赫家族背景的非華裔女子;兒子也可以和過去的污名作一個正式終結,污七八糟的“霸王槍”總算有個容量足夠的“槍套”了;更重要的是可以與一直隱秘在帝國社會裡的強大勢力“唯一真神教兄弟會”取得聯繫,爲政治上日漸衰頹的李家尋得新的同盟力量。
迎娶了李淑唯後,李敬先確實更上一層樓。不僅在軍中升遷更快,還在李淑唯這顆“黑珍珠”的串聯下,一躍爲高幹子弟社交圈中的領頭人物,成爲“太•子•黨•黨•魁”。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唯一真神教兄弟會首領,從沒有人見過其真實面目的“先知的使徒”,卻在婚後不久就關閉了與李淑唯的單線聯繫通道,李家只能與其他層級較低的兄弟會成員取得聯繫。
李仲坤和兒子後來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力氣來聯繫兄弟會更高級別的成員。直到前不久才找到了潛伏在執政官汪澤仁身邊的君特•費施爾,而且李敬先逐漸掌握了與其聯繫的主導權。
李敬先在晉升少將不久的2018年6月,第一次“易”星域會戰後半程中,搶奪指揮權拋棄星際陸戰隊率領“居魯士”艦隊殘部逃跑,而飽受指責。今年的“埃癸斯”星域大會戰之後攻擊“亞特蘭蒂斯”行星,更是輕敵大意淪爲俘虜,成爲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子弟兵的奇恥大辱。
還有,李敬先和李淑唯結婚已有十餘年,竟然還沒有子嗣。這也令人奇怪,但今天看來,李敬先是故意不讓李淑唯懷上他們的孩子,而自己卻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對過往心知肚明的李仲坤自然不好對李淑唯再說些什麼。在這個國家面臨巨大災變的危險時代,自己的家庭又鬧出私生子醜聞,加上從戰俘營回來的兒子鐵定了心要聯合兄弟會刺殺汪澤仁,這些危機湊到一起襲來,令李仲坤錶面上看起來似乎無所適從。
但他又覺得必須盡力維持兒子的婚姻,無論對於兒子自身還是整個李氏家族,這都是有益的事。於是,他又站了起來,可當他準備說話時,李敬先從院子裡跑了進來。
“元老院衛隊警衛大隊說沒有收容他們。”李敬先叫道,顯得非常不悅,大聲質問李淑唯,“告訴我他們到哪裡去了?”
這時,見他這副急焦的模樣,李淑唯反而平靜了下來,淡然說道:“她們是你的女人和孩子,沒人敢拿她們怎麼樣。”
“警衛大隊沒有收容他們,那送他們的衛兵怎麼說?”李仲坤問道。他竭力使自己的語氣變得冷漠,可還是引來了兒媳李淑唯不滿的眼神。
“衛兵說你後來通知他把他們送到民政部那裡。”李敬先生氣地對李淑唯叫道,然後又無奈地坐下,“你怎麼能這樣!?”
“怎麼不能這樣?民政部就是管這種事情的。”李淑唯冷淡地說。
“那是汪澤仁的地盤。”李敬先搖着頭說,然後思考了一會兒,又接着說,“罷了,現在管不了他們了。”
“但是汪澤仁一定知道了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李仲坤擔心地說,“這可是一個極好的把柄。”
“那又能怎麼樣?”李敬先反倒淡然了,“反正他就快要完蛋了。”
正如李仲坤擔憂的,汪澤仁確實知道了李敬先的姘頭和私生子的事情,並讓他的私人助理奧托•貝特曼把何慧詩母子三人安頓好。不過他下了緘口令,要求民政部知道此事的官員必須保密。同時,他還把這件事情告通知了帝國宣達官迪戈•加託,讓他自己定奪是否透過“民間渠道”散佈出去。
如今的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宣達官,迪戈•加託和他的團隊正全力運作,極力向國民掩蓋“太極”行星的大撤退的真實原因和即將發生的“新拜占庭”行星毀滅危機。李敬先婚外情人和私生子的到來,成了轉移民衆關注的新焦點。
加託毫不猶豫地下令散佈消息。
何慧詩和她的孩子的身份來歷,先在一些不知名的網絡小平臺上透露,然後通過他控制的所謂“自媒體”,在影響力巨大的網絡社交媒體上跟進報道。
頓時,整個“新拜占庭”行星的社會輿論炸開了鍋。所有娛樂八卦媒體都在談論“太•子•黨•黨•魁”的後宮,各種版本、各種推測,也包括各種謠言充斥了網絡和社會。但官方始終保持緘默,民政部迴應不知此事,樞密院和軍部發表聲明對個人私生活不作評論。而且那位關鍵的何慧詩與她的孩子也找不到蹤影。
表面上,新羅馬帝國特別是“新拜占庭”行星的社會一切如舊,人民廣場四大權力建築仍然威嚴,“方孔星城”依舊熙熙攘攘,日常的工作還是那麼令人乏味,官二代和富二代一貫囂張和坑爹……
只有細心的人才會留意到,許多重要的政府部門、企業機關、科研院校、檔案博物館……竟然都在這時扎堆大搞裝修和翻新。
那些經常穿越星際的航天員和商人,也發覺“新拜占庭”行星周邊的飛船多了起來,而且所有的空間站也都在進行改裝,一些平時難得一見的超大型軍用輔助船此時也紛紛出現在“喜馬拉雅”恆星的日鞘裡。
“出瑞金記”計劃正秘密而緊張地展開,撤走三十億人口的時間還不一定足夠。對於經歷過“新萊茵”行星叛亂的迪戈•加託,心裡更加明白“新拜占庭”行星的危機,無疑會引誘無數野心分子趁機而起。
汪澤仁企圖利用危機登頂帝國獨裁官,實現他對權力的追求。而反對他的保守派元老,因爲李敬先當過俘虜而再也推不出獨裁官合適人選對抗,但仍很有可能利用這個機會對汪澤仁和他一派實施打擊。其他潛藏在帝國境內特別是“新拜占庭”行星上的勢力,一定會趁機作亂。
至於元老院與羅馬人民的老對頭,擁有統一人類世界宏大目標的英仙星際聯邦,也必定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向帝國發難。
迪戈•加託,自認爲帝國權力核心階層裡沒有人比他擁有更多的忠誠——對於羅馬人民的忠誠,也清楚地認識了這個即將到來的危機中暗藏的巨大良機。
他明確自己的追求,也很明白不能把自己的理想寄託在已經頗爲權慾薰心的汪澤仁身上。
他需要一位更加正值——或者說更加容易受到控制的人。
“喜瑪拉雅”恆星再度躍出地平線,朝陽照射到書房裡。通宵工作的加託,起身伸伸懶腰,沐浴在溫暖的晨光裡。
他那相貌美得足以令許多女人嫉妒的妻子推開房門,熱情地說道:“親愛的,早餐準備好了。孩子們都在等着你呢。”
“好的,親愛的。”加託愉快地回答。他終於知道自己需要去找一個什麼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