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凡顯然並不想讓方晏去見那些礙眼的人, 於是讓張叔直接開車去了夢巴黎。這裡他是有房間的,還是一個很大的套間。他想跟方晏說會兒話,可是現在碼頭上不太平, 外面太冷也不穩妥, 乾脆就帶到這裡來了。
方晏進了房間倒沒坐下。這裡的佈置跟家裡顯然不一樣, 她饒有興致的看着。椅子上搭着一件寬鬆的衣服, 是她做給杜凡的。書桌上有攤開的書, 方晏瞅了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的。書下面壓了一張紙,是她從前閒來無事寫的一幅字,只看了一眼她就臉紅了, 連忙要把那張紙收起來。杜凡叫人送了熱茶上來,一回頭看見她的動作, 便笑:“晏晏, 送出去的東西可不能收回啦。”
“我沒送給你。”方晏萬分後悔走的時候沒帶走自己的東西了。她那個時候只顧着跟姥爺較勁, 又加上存了很快就回來的心思,可不是把自己這些私密的東西也落在了杜宅?雖然別人不會動她的東西, 可是她就那麼粗心的放在桌子上,杜凡只要進了她的房間,怎麼會看不見?
杜凡把茶壺茶具放在茶几上,走過來環住她,含笑道:“我問過你, 你的東西怎麼辦, 你說我都可以隨便處置的, 我想那就是送給我的意思。”
“那也不包括這個。”方晏道。
“怎麼不包括呢?這是我的名字不是嗎?”杜凡從她手中抽出那張紙, 夾進書裡, “我的晏晏果然是個小才女,一個名字寫出那麼多種字體。”
“我不是練字嘛。”方晏垂下頭, 無意識的寫他的名字然後被他發現了,這真是丟臉!
杜凡把她轉過來,低下頭額頭抵着她的,含笑道:“別不高興了,你不知道我多喜歡。好不容易見個面,我們好好說會兒話好不好?”
方晏點點頭,乖順的隨他坐下。她小心的看着他。杜凡雖然一直溫柔的哄着她開心,可是他臉上有着難以掩飾的疲憊之色,方晏伸手撫着他的臉,問:“很累吧?”
杜凡微閉了眼睛,似乎很享受她的小動作,“還好。最近不算安穩,東洋人動作太多了。”
“你天天要去碼頭嗎?”方晏問,“小山他們擺不平?”
“我跟義父也沒完全說實話。”杜凡道,“雖然沒出人命,但是幾乎天天有人受傷,衝突不斷,小山在還好,現在他跟孟離輪流盯着呢。幸好他們倆能壓得住場子。”
方晏手一僵。
“晏晏,這就是我的生活,你怕不怕?”杜凡睜開眼,“其實那王家丫頭說得也不算錯,說不定哪天就‘黑吃黑’了……”
方晏沉默了好一會兒。杜凡見了,心情也沉重下來,他拿起茶几上的煙盒子,彈出一隻香菸來,剛要放到嘴裡,就被方晏拿了下來。方晏也不看他,慢條斯理的把煙放回煙盒子,才說:“是啊,我很害怕呢。可是方晏心裡有一個叫杜凡的名字,因爲這個名字,方晏學會了不害怕。什麼吃什麼又能怎麼樣呢,方晏永遠都是杜凡的方晏……”
杜凡側身壓過來,雙手摟着方晏把她禁錮在懷裡,額頭貼着額頭,呼吸糾纏在一起。他顫抖着聲音問:“晏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還這麼小……”
方晏看着他,咬咬脣:“你不相信我嗎?”原本這個話題就讓人不怎麼愉快,杜凡的問題更讓她忽然的惱怒起來,聲音裡也有了酸澀的鼻音:“你覺得我在說孩子話嗎?”
看着她被突如其來的淚水洗得晶亮的眼睛,好一會兒,他才嘆息一聲:“怎麼會不相信,是我怕了……”
方晏也生起氣來,她推了杜凡一把,並不說一句話。
杜凡更用力的擁着她,一雙眼睛死死的鎖着她的。突然他一側臉,準確的捕捉到她的脣,狠狠的吻了上去。
杜凡跟方晏兩個人並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經歷,很自然的相識,很自然的相處,即使表明心意也是平靜溫和的,雖然兩人獨處的時候也有些溫情的小動作,但杜凡一直很有分寸,彷彿只是比朋友兄妹多了那麼一點點曖昧罷了,這樣強烈直接的有侵略性的親密行爲實在是第一次。方晏的眼睛一瞬間睜得老大,連呼吸都忘記了。
杜凡也不比她好很多,他只覺得胸中有一股激烈的情緒無處發泄,等到含住那個讓他心疼的女孩的櫻脣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看着女孩呆愣愣的樣子和睜得大大的漂亮的雙眼,他嘆息一聲,擡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想要吻她嗎?怎麼可能不想?只是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的輾轉纏綿,他比她大那麼多,可這事……他想要帶她一起學……
好一會兒,他才離開她,放下手扶着她的肩,看着她嫣紅的小臉,輕聲笑:“呼吸啊傻姑娘,把自己憋壞了怎麼辦?”
方晏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她咬咬脣,又覺得不對,擡起手來用力的用兩個手背擦嘴,然後皺眉瞪着他,倒是忘了剛纔的話題。
杜凡鬆鬆的摟着她,看着她因爲羞赧而面染桃花,一雙眼睛卻像浸了水般,慌亂的蹭着水潤的脣瓣,好一會兒才說:“晏晏,千萬不要在我面前再這個樣子,我會忍不住的。你不知道,你那雙眼睛有多美……”
那個不祥的話題便在這樣旖旎的氣氛中被混了過去。等到天色確實不早的時候,杜凡起身送方晏回去。和來的時候不一樣,出門之後他們連續碰上了幾個杜凡手下的人,不知道爲什麼,方晏覺得那些人都十分拘謹也並不敢擡頭看她。她沒敢問原因,杜凡卻笑着說:“晏晏別緊張,你在碼頭上一戰成名,我這幫兄弟都服你呢。”
知道他調侃自己,方晏也不當真,只是到底還是囑咐他:“千萬小心。”
今天的杜凡也不像平常一樣把方晏送到門口,而是陪着她一起進了趙家的小樓。禮貌的問候寒暄之後,趙文奎也十分反常的把杜凡叫進書房去談了會兒話。
沒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只是似乎趙文奎的心事更重了。
晚飯之後,趙文奎叫住了方晏。
他問:“你真的知道那個杜凡是什麼人?”
方晏不解的看着他。
趙文奎便道:“不管他在外面如何,我想他對你也許一直很好,雖然我不願意相信,但是我也看得出來。”
方晏點頭,更加困惑。
“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險,差不多每天都是拿命在賭。”趙文奎說,“我要你離他遠些,不是看不起他,而是不願意你將來傷心難過。”
方晏想要說什麼,卻被趙文奎擺擺手止住了。他接着說:“有些事情他不想讓你知道,確實是爲你好,不過你可要知道,他是個能做大事的人。”
方晏終於開口了:“我不聰明,我也不是很有本事,可是他要做的事情我總是會支持的。”
“其實他是被你影響的。”趙文奎說,“要說起來,我原來是十分看不上他們這樣的人的,可是你知道剛纔他跟我說什麼?他說他被你的話觸動了。”
“那你們究竟說了什麼?”方晏忍不住問。
“說了白玉蘭的事。”趙文奎說着,卻盯着方晏看,“我沒想到,你這麼小小的一個孩子,竟然有這樣的膽量。”
方晏身體晃了晃,搖搖頭:“我害死了白姨。”
“你倒有骨氣。”趙文奎說,“誰教你的?那白玉蘭,我不信是她教你這些。”
“沒有人教我。”方晏說,“我從小就知道,從會說話就知道。”
趙文奎定定的看着她:“你母親……”
“不是,是我爸教我的。”方晏說着,忽然一笑:“我知道您肯定調查過我的爸媽,但是您一定不知道,我的姓氏……現在滿清沒了,也不必要藏着了,只是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姓方,祖籍揚州,我爸爸告訴我,我有一個了不起的先祖,叫方孝孺。”
趙文奎站了起來。
“您一定覺得不可能吧,這倒底是怎麼回事,我那時候還小,不明白,但是,爸爸跟我說,我們是方家的嫡系,我們永遠都有骨氣。”方晏說,“我都不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爸讓我記住,我就記住了,就算現在我已經不記得爸爸的樣子,我也記得這句話。”
趙文奎許久不語。直到方晏也覺得沉默的時間有些長了,他才如夢初醒般,低聲說:“回去吧,叫你小舅舅來見我。”
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方晏能過問的。她也並不過於關心,只是沒有想到,一週後,她得到了趙書君要離開的消息。
調令是南京那邊直接下過來的,似乎時間也很緊張。就在方晏不知道要對此做出怎樣反應的時候,趙書君找到了她,他問:“你幫我約杜遠出來好不好?”
方晏看了他好久,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也沒有說錯之後,才慢慢點點頭。只是心裡卻覺得,這事情,不對啊。
杜遠當然不可能想見到趙書君,但是趙書君能主動約他,必然是有個緣故的。方晏的話帶到,杜凡還沒有說話,杜遠就答應了下來。方晏並沒有過問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麼,就連杜凡,她也什麼話都沒有說,反而由於那天之後,她見到杜凡便總有些羞怯,那種心跳加快整個人都和平常不一樣的感覺,倒是更像小說裡描述的戀愛了。
杜凡並不知道她的這些小心思,只是拉着她去了孟瑾他們的診所去等着,兩個人在樓上喝了杯茶,聽到樓下有些動靜才一起下樓去。便是方晏不問,杜凡也要聽杜遠說說的,之前的一些事情可還沒有過去呢。
可是,一踏上樓梯方晏就後悔了。
樓下的拐角處,杜遠抱着孟瑾,兩個人正在忘情的吻着。孟瑾似乎有些掙扎,可是杜遠也不知道怎麼了,用力的把孟瑾按在牆上,從上面看下去,孟瑾的旗袍鈕釦已經被他解開好幾個了。
方晏扭頭就往回跑,甚至忘了腳下的臺階,一下子就撲了出去,便是杜凡接住了她,兩個人也一起倒在了地毯上。方晏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本來就因爲剛剛看到的情景有些臉紅,現在又把杜凡撲倒,更是大爲尷尬,鼻尖上都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晏晏別動。”杜凡難得看到方晏如此驚慌的樣子,也忍不住起了逗她的心思,便雙手扶了她的腰,小聲道:“會打擾他們。”
方晏頓時不敢動了。
可是話一出口,杜凡顯然也想起了樓下正在發生的事情,看着方晏的眼神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