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正在想怎麼擺脫面前這個大帥哥,一個婢女匆匆趕了進來,看到西西,大叫道:“公主,公主,夫人她暈過去了!”
西西手裡的棗筐一下子掉落在地,她一邁步,差點滑倒,不過也顧不得了,焦急地問:“母親她,怎麼會忽然暈倒?”
“奴婢也不知道。”
西西風風火火地離去。想起趙姬經常對着一卷書、一束花發呆,不知怎樣怨恨秦始皇的薄情,這次不會是傷心過度了吧?
雖然趙姬與西西不親近,但卻找洛陽最好的琴師教西西彈箜篌,最博學的先生教西西讀經。西西呢,讓她對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還不到三十歲的女人叫母親,總覺得彆扭,所以並不在意趙姬的冷淡。加上這個身體天生的孺慕之情,西西對趙姬的突然暈倒很揪心,卻不知道身後的魏子都在聽到消息後,只是微微笑了下,不緊不慢地踱步過來。
“母親她,到底是怎麼回事?”西西看到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趙姬,問一旁的白芷。
“回公主,夫人她最近常做噩夢,夜不能寐。”白芷低首回答完,又悄悄嘲諷似地看了西西一眼。
西西正着急地對管家道:“醫……扁鵲呢?請扁鵲了嗎?”並沒注意到白芷的眼神。
扁鵲很快來了,是經常來府裡給趙姬看病的中年男子。扁鵲大概早清楚趙姬的情況,並不驚訝,只是說夫人有心結,鬱不能解,所以急氣攻心,才暈倒了。不礙事,只等夫人醒來,再仔細看看。
如此,這一晚上,西西便主動守夜,陪伴趙姬,她的母親。
睡到半夜,忽然外面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大雨頃刻而至。西西驚醒,忙起身關嚴門窗。等她忙完,一回頭,卻看到趙姬立在榻前,雙眼無神。
西西上前,握住趙姬冰涼的雙手:“母親,你醒了?下雨了。”
趙姬怔立了一會兒,不言不語,忽然問西西道:“你是誰?”
“我是你女兒啊。”
“女兒,我的女兒不在這裡。”
西西以爲趙姬發了魔怔,便輕聲哄趙姬道:“母親,天涼,你先睡下,我去叫扁鵲來。”
趙姬終於回過頭,透過屋裡昏黃的燈光盯着西西上下審視,西西直被盯得渾身發毛,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只覺冷汗岑岑,便鼓起勇氣叫道:“母親,你怎麼了,不認得女兒了嗎?”
趙姬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弗起,剛好一道閃電劃空夜空,把趙姬臉上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西西永遠不會忘記,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情:絕望、無助,滿臉淚痕,卻又充滿了可怕的陰冷。
西西不自覺地後退,這樣的趙姬太過陌生,猶如地府裡出來的陰靈,渾身散發着可怕的煞氣。
趙姬卻一步一步地迫近,西西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驚雷閃過,西西一下子蹲坐在地。趙姬卻撲了上來:“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嬴政!”
西西被趙姬死死掐住喉嚨,感覺生命在流失。難道自己又要死了嗎?死在親生母親的手裡?嬴政?那不是秦始皇嗎?我長得像秦始皇?趙姬是秦始皇的姬妾,她是有多恨秦始皇啊,可憐的母親,可憐的趙姬……西西敬佩自己臨死時還能想到這些,對要掐死自己的趙姬一點兒都不痛恨,反而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忽然,掐自己的雙手鬆了開來。西西如瀕臨死亡的魚兒,呼到最後一絲空氣,當即咳喘不已。一雙大手順着西西的背輕輕拍了兩下,西西擡起頭,看到魏子都那張處變不驚、沒有任何表情的俊臉。
“魏公子……謝……咳咳……謝謝!”
魏子都遞給西西一斛水,見西西恢復正常,便走到姬的榻前。西西這才發現,不止魏子都,趙姬的榻前還坐着一個陌生的扁鵲。
趙姬重新躺在榻上,卻已睡熟,睡夢中的容顏安靜詳和,絲毫沒有剛纔發狂暴戾的影子。
“我母親她怎麼了?”西西問扁鵲。
“夫人心病過重,需要多休息。”
“心病?”一個女子不得男人寵愛,鬱郁不解,這心病真上無法解除。
西西瞭然,便不想多說,忽然聽到魏子都的聲音:“如果說夫人有心病,那應該是你名義上的父親。”
名義上的父親?那不是嬴政嗎?這裡面肯定有些緣故,趙姬待在洛陽這麼多年,到底是爲什麼呢?
外面的雷電停了,只聽到沙沙的雨聲。魏子都就在這個安靜的雨夜,慢慢向西西訴說趙姬的往事。
趙姬是趙國公主。秦始皇滅趙後,把趙國王室宗族遷到邊遠苦寒之地,趙姬當然也在其中。趙姬長大後,被異母兄長趙歇獻給秦始皇。邯鄲的女子能歌善舞,趙姬更是當中的翹楚,秦始皇很是寵愛,沒多久就生下了西西。只是沒人知道,西西的親生父親是趙國一位沒落的貴公子。
趙姬生下西西后,不知爲什麼,有一次侍奉時惹怒秦始皇,趙姬爲恕罪就帶着女兒來到了洛陽,畢生再不見秦始皇。
西西看着病榻上的母親,明白了她剛纔的異樣,她一定是因爲愛而不得,才恨秦始皇的。秦始皇滅了她的家國,讓她沒有了父母依靠,又讓她失去愛人,這是一種多麼刻骨的仇恨。
“從那以後,夫人就時有囈症,晚上猶如夢遊,白天醒來卻萬事不知。這也是她不親近你,讓你從小生活在一個院子裡的原因。”魏子都道,“你恨你母親嗎?你剛纔差點因爲她死去。”
西西搖搖頭:“她是個可憐的人。我不恨她。那個……我父親怎樣了呢?”
“他死了,被秦王處死。”
西西黯然:“公子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不爲什麼,我想你應該知道。”魏公子依舊一副淡淡的表情。
西西擡起頭,第一次近距離注視這個引起全府女子爲之瘋狂的美男。清冷的秋夜,柔和的話語,既使自己的實際年齡已有二十歲,也有些不自主地沉淪。如果這個美男神情夠溫柔的話。
二人默默對望,忽然外面傳來小嬋的哭叫:“公主,救我!!”
西西站起身,推開門,發現管家正拉着小嬋往外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空已經泛出魚肚白,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公主,小嬋昨晚上在外間睡着,一直沒醒來,可小嬋不是故意的,公主饒過我這一次吧。”
侍奉趙姬時,小嬋和白芷在外間的榻上陪着西西,晚上三人輪流看護,不至於精神不濟。昨夜電閃雷鳴,雨聲嘩嘩,小嬋竟然睡得死死的,管家因此要把小嬋發配出去。
“小嬋年齡小,最近又太勞累,難免睡得沉些。管家,看在小嬋和我一起長大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吧。”西西道。
管家有些爲難:“公主,身爲奴婢沒有盡到做奴婢的職責,如果不懲罰她,別的人怎麼說?還請公主體諒。”
西西道:“夫人病重,如果要處罰,也要等到夫人醒了。況且,近日我侍奉夫人時,小嬋和白芷都在,小嬋有沒有盡責,管家可以問問白芷。”
昨晚小嬋睡得死死的,可白芷比小嬋大兩歲,雖然年齡不大,但素來穩重,怎麼也睡得死死的?如果要處罰小嬋,爲什麼不處罰白芷?
西西正疑惑間,白芷端着一碗藥進來:“公主,這是夫人的藥。”
西西接過,白芷又道:“公主,昨晚白芷爲夫人煎過藥後,不小心在藥爐前睡着了。還請公主一併責罰。”
西西不吱聲,只是瞅着管家。
管家沒想到素來柔弱的小主人竟然忽然凌厲起來,低着頭道:“那等夫人醒了……再說吧。”
一旁的魏子都忽然哈哈大笑:“我說管家,夫人病重中,你還拿這種小事去勞煩夫人。況且兩位奴婢均是因爲侍奉夫人而勞累睡着,你要是再責罰,夫人知道了該怎麼想。再者,又沒影響什麼事,公主寬厚,夫人素來也體諒大家,依我說,這一次就饒了兩位奴婢,申斥兩句就行了。”
“那就聽公子的。”管家對魏子都一拱手離開了,竟然沒理西西。
“這個管家真不懂事。”魏子都搖搖頭,笑着對西西道,“好在公主就要離開了。”
“離開?”西西正在疑惑,侍女走過來道:“夫人醒了。”
趙姬坐在榻上,看到西西,微微一笑,越過女兒對後面的魏子都道:“公主長大了。再跟着我婚事就要耽誤,所以這次麻煩魏公子,把公主送回咸陽。”
西西一聽,大吃一驚:“母親,女兒不願意做什麼公主,也不願意回咸陽,女兒願意一輩子陪着母親。”
宮中哪有這裡自在?西西又不是無知孩童,拉着趙姬的衣袖,充分運用這個年齡女孩的優勢,撒嬌賣癡。
“孩子,你已經十三歲了,再過兩年就要嫁人,如果再不回去,哪裡能尋着好的兒郎?”
趙姬一臉慈祥地說道。神情與半夜時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