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正式改名爲東野機關的原土肥圓公館。
東野拎起茶壺,緩慢的爲眼前中佐的茶杯中倒茶,眼看着茶滿溢出,東野卻始終沒有停息的意思,中佐見狀出聲:
“機關長,茶滿了。”
“哦?滿了?”
東野哦了一聲,但並沒有停下倒茶的動作,隨着茶水不斷的溢出,中佐的額頭上開始出現了汗珠,隨着一壺茶倒的乾乾淨淨,被東野三番五次要求後跪坐的中佐嗖的站了起來:
“請機關長示下。”
東野這才慢悠悠的將茶壺放下。
隨後,意味深長的幽幽發問:
“松田啊,你不應該跟我彙報些什麼嗎?”
無數的念頭在中佐腦海中一閃而過後,他咬牙做出了決定:
“嗨——機關長閣下,加藤君發現了張世豪的密計!”
“請機關長放心,加藤君一定能破獲張世豪的佈局,給您一個完美的答覆。”
說完後,松田咬緊了嘴脣,再也不敢透漏一丁點信息。
東野悠悠的笑了起來,說出了一句讓松田中佐冷汗再冒的話:
“預料之中的事——如果加藤不發現些什麼,那張世豪就是徒有虛名罷了!”
“只是我沒想到土肥圓閣下的學生,竟然私慾蒙心,連這個都要隱瞞——若非他是土肥圓閣下的學生,我都要懷疑加藤是敵人的臥底了!”
松田中佐聞言混身一冷,正欲開口,東野卻繼續道:
“上海的水,比我想象中的更深。”
“上海特務機關,比我想象中的更……爛!”
“伊藤君真的是讓我刮目相看啊——松田,你知道嗎,按理說伊藤君不應該將支援而來的人手跟上海特務機關的本地人手混編,但他卻偏偏混編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松田一愣,隨即小心翼翼道:
“是伊藤機關長懷疑有內奸?”
東野笑了笑,沒有解釋。
松田的心防被徹底擊碎,只好解釋了起來。
隨着松田的解釋,東野的神色逐漸凝重而陰沉,在松田終於說完以後,東野陰惻惻道:
“若非加藤是土肥圓閣下的學生,我真的想看看他是怎麼自切以謝罪的!”
“松田,你去把加藤喊來。”
“嗨伊!”
松田長舒了一口氣,趕緊退出去法租界找加藤。
東野獨自一人在辦公室中呢喃出聲:
“張世豪,你真正的目的就是遷徙對吧?”
“倒真的是好算計啊!”
“加藤啊加藤,你可真的是蠢到不可救藥。”
東野毅太讓加藤去盯遷徙之事,是因爲加藤的判斷更符合自己的理智。
好在他留了一手,否則這一次他必然要被加藤給活活氣死。
因爲他壓根就不相信加藤查出來的就是真相。
更大的可能就是這是張世豪讓加藤看到的!
而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判斷,是因爲履任之初,不管是伊藤還是特務機關的高層,都一口咬定以張世豪的性子,他真實的目的絕對不會輕易讓他們發現——
這本來沒有錯,但問題是所有人一口咬定的時候、認爲這就是真相的時候,那這……未必就是真相了。
他不像伊藤這麼瞭解張世豪,但他知道上海是個“禁地”,日本特務機關長的禁區,一個讓多位高手摺戟沉沙的對手,會這麼被所有人揣摩?
中國有句古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既然所有人都認爲這不是目的,那有沒有可能這就是目的?
如此,才符合一個頂級謀略家的佈局。
也正是因此,他明面上以加藤來盯梢遷徙之事,實際上則是秘密派出了第二組人馬——第二組人馬並沒有直接的收穫,但卻發現了加藤詭異的動作。
加藤本應該在公共租界忙碌,但最近幾日他卻長期呆在法租界,這就太不正常了,所以東野才找了加藤的副手鬆田。
松田的彙報,讓東野震怒,如果沒有秘密二組的彙報,這一次軍統極有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遷徙。
加藤急匆匆的回到了東野機關。
來的路上松田已經向加藤彙報了情況,加藤雖然是土肥圓的學生,但也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惹惱東野,所以進來以後就彙報稱:
“機關長,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瞞您,我是想給您一個驚喜——請您放心,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一旦軍統即將完成裝船,我必然……”
“閉嘴!”
東野憤怒的出聲:
“加藤君,我雖然不熟悉張世豪,但我熟悉藤田芳政、熟悉木內影佐、熟悉影佐禎昭、熟悉鬆室良孝,更熟悉武田義平!”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人傑,都是你的前輩!”
“他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但他們的結局呢?”
“你知不知道他們的結局?!”
面對東野憤怒的的咆哮,加藤噤若寒蟬。
東野見狀,冷聲道:
“加藤,你不是很自信嗎?那麼你現在就去法租界金利源碼頭,現在就去檢查你一直盯梢的船隻!你看看上面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
“愚蠢!”
加藤終究是不服,聽到這話後立刻應是,他要用事實告訴東野,你錯了!
見加藤要走,東野出聲:“等等。”
“機關長你還有什麼交代?”
“我跟你一起去。”
加藤心說好啊,到時候讓你看看你到底錯的有多離譜。
過去法國人還是列強的時候,日本人當然不敢在法租界內肆無忌憚,但現在時代變了,沒有人能在巴黎淪陷前打贏的法國,現在在軸心國的體系中,根本沒法跟日本比。
所以加藤直接從東野機關帶了一支行動力量,直撲法租界金利源碼頭。
法國駐軍和法租界巡警,面對氣勢洶洶的日本人,乖乖的站到了一邊,任憑這些日本人橫衝直撞、直接進入了碼頭。
加藤抱着看東野後悔的心態,掄着倭刀親自下場,劈開了一個又一個即將裝船的箱子,將一件件精心打包的機器部件展現給東野看。
哼,我加藤又不是傻子,早就悄默默的偵查過了!
但東野卻不爲所動,示意加藤繼續開箱子。
加藤仗着自己是土肥圓的學生,乾脆讓手下動手拆箱子。
“是機器部件。”
“是機器部件。”
“是機器部件。”
“是……廢鐵。”
“是石頭。”
彙報的答案突然變了畫風,本就氣定神閒的加藤呆住了,再也顧不得跟東野置氣,撲過去親自撬起了箱子——用刀劈氣勢是很足,但真的手疼,也傷刀啊!
隨着一個個箱子被撬開,展現在眼前的不再是機器的部件,而是各種破爛。
渾身顫慄的加藤發瘋一樣的衝上了船,開始撬船上的木箱。
破爛、破爛、還是破爛!
接連翻了幾條船,全都是這種破爛。
加藤直接癱倒在地上。
中!計!了!
這時候東野出現在了加藤的面前。
加藤慌忙爬起來:“機關長,我錯了!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東野深呼吸一口氣:
“加藤,我聽過一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
加藤垂首:“請機關長賜教。”
“見好就收。”
“我們的對手,善於利用貪婪佈局,這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我希望你謹記於心——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一定不能讓張世豪成功的遷徙,明白嗎?”
加藤差點跪下去舔東野的鞋子,他保持着垂首狀:“多謝機關長!”
“先不要謝我——我會將你的愚蠢散佈出去,你能明白我的用意嗎?”
加藤不蠢。
要真的是蠢貨,他絕對不可能成爲土肥圓的學生,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東野的用意。
之前面對張世豪組織的遷徙,特務機構必須自縛雙手雙腳,否則會引起美國人的警覺。
但如果將他的愚蠢散佈出去,那他無論投入多少的人力物力,有土肥圓學生這層身份,只能表明他怒火攻心下不顧兩國邦交——甚至有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他來給美國人一個交代。
但加藤還是道:
“我明白機關長的用意,加藤感激不盡,只要能贖罪,加藤絕無怨言。”
“那就好,稍微審一審這些人就行了,沒必要株連,他們不會知道真相,且他們畢竟是法國人,懂嗎?”
“我懂了,多謝機關長提點。”
東野這才結束了這場對話,轉身離開了船隻,帶着警衛離開了碼頭。
……
距離金利源碼頭不遠的一處法國飯店內,張安平跟錢大姐兩人站在窗戶前,用望遠鏡看着發生在金利源碼頭的一幕。
“加藤,就是一朵溫室裡的小花朵,沒經過風吹雨打的他,要不是他有個有名的老師,在上海的情報戰場上,他連名字都留不下。”
難得的獨處機會,張安平一改張世豪的冷冽,笑吟吟的向錢大姐說道:
“所以,他從來都不是我謀算的目標。”
已經習慣了面對張世豪的錢大姐,現在以同志的身份跟張安平相處,竟然異常的不習慣,她本能的落後張安平一步,隨後反應過來,笑着說:
“你確定這不是你的計劃被看破後的狡辯?”
張安平笑了笑:“就這麼一朵小花蕾,可不配我給他佈局。”
錢大姐疑惑,既然這麼看不起加藤,爲什麼要佈下這般複雜的局,甚至還將我黨的同志送到加藤身邊做質子?
“錢大姐,老鄭傳過來的資料你看了吧?”
“看了。”
“那你對東野怎麼看?”
錢大姐想了想道:“心細如髮、慣於謀定而後動、善於捕捉戰機。”
東野接手華中特務機關後,面對接連死了兩任機關長的局面,卻依然大膽出擊,甚至多次爲鄭耀先佈下了致命的殺局。
雖然最終沒能坑到鄭耀先,但一招又一招的攻勢下,軍統在河南淪陷區的大好局面再次易位。
也就是老鄭能力超強,最終才勉強撐住了局面。
換個人,說不得河南區淪陷區域的力量得損失慘重了。
聽完了錢大姐的評價後,張安平笑着說:
“你給他的評價還真不低啊,您對他都這麼高的評價,我難道能不小心嗎?”
確定張安平不是“狡辯”後,錢大姐疑惑道:“那你爲什麼還偏偏要在這裡關注?”
“因爲我真的打算用他們運東西啊!”
“啊?”錢大姐錯愕的看着張安平,反應過來的她一臉震驚道:“也就是說,現在你纔要往船上裝?”
“對啊,因爲……這才叫真正的燈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