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默成徹底投靠了日本人——這個情報在師義梅看來,是一個天大的情報,於情於理,祁慶保都要去找張曉彙報。
但在兩天之內,她都沒有接到岔路口眼線的彙報。
這就很不合理了,以祁慶保的性子,他怎麼可能不去找張曉彙報?
【除非另一個可能,張曉親自來到了上海室的秘密據點!】
想明白這點的師義梅很遺憾,這麼“高級別”的情報,居然沒掌握一段路線,這可真的是賠本生意。
不過她也不氣餒,要知道她面對的是張曉,一個接過爛攤子後,又令上海區浴火重生的頂尖特工。
相比日本人在對方手裡受到的“壓迫”,自己這點挫折算什麼?
她繼續監控,等待着機會。
……
影佐機關。
冢本的佈局很隱秘,隱秘到同爲日本人的影佐禎昭都沒有絲毫的察覺。
對影佐來說,自己的前輩們用一次次的自剖向他證明了上海軍統的難纏,且他還經歷過被軍統當做猴耍的事,所以,徹底的掌權後,他決定發揚某人的戰略:
攘外必先安內!
任何一個掌權者,都不喜歡在自己的後花園裡,有別人能在那指手劃腳,鬆室良孝也好,他影佐也罷,都是如此。
越加膨脹的特高課、自成一系的岡本會社,在他看來都是住在自己的後花園裡爲非作歹的混蛋,背刺鬆室良孝而取而代之的他,爲的是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絕對的權威,要的是自己一聲令下全部服從,而不是有人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聽調不聽宣!
是故,這段時間影佐都在尋找着將冢本打垮的機會。
其實他已經做過了一次努力,他之前向警備司令部和派遣軍方面建言,稱冢本清司自執掌特高課以來兢兢業業,甚至還陣斬大特務張世豪,所以他建議將冢本調任南京特務機關任機關長。
升也好,降也罷,在自己的地盤上滾出去纔是王道。
但這個命令卻被上面駁回了,原因是冢本在上海時間較長,熟悉上海情況,鑑於上海複雜的敵我情勢,由冢本輔助能更添勝算。
面對這份說辭,影佐在心裡狂罵:
八格牙路!八嘎!
但上面的意志無法反駁,他只能認命,並暗中尋找着機會。
終於,機會來了!
土肥原賢二自大本營發來密電,稱新任內閣鑑於國民政府二號人物汪某人都能投降,爲中止戰爭,內閣願意同國民政府大隊長進行密談,只要大隊長願意投降,任何條件都有的談。
土肥原賢二來電的目的,便是讓影佐暗中聯絡國民政府,並提供一個暢談的渠道。
同時土肥原賢二在密電中透底,稱這一次內閣方面的誠意很重,要影佐務必促成這次密談,爲結束戰爭而竭盡全力。
但看到這份電報的影佐禎昭,卻一臉的憤怒和失望。
憤怒的不是內閣有意結束戰爭,失望的也不是因爲內閣要結束戰爭,而是土肥原賢二明着是在提醒他竭盡全力,但暗地裡的意思卻很明顯:
絕對不能讓內閣的“陰謀”得逞。
張安平的馬甲張曉,在之前被日本人無視,是因爲他上位的方式不是戰功,而是一份【張曉調查報告】。
在報告中,張安平就指出:
日本的軍政兩界在對華戰爭方面隔閡嚴重,不管是九一八還是擴大的七七事變,亦或者淞滬會戰,都是日本軍界綁架日本政府的結果。
事實便是如此,這場自37年7月全面爆發的戰爭,日本投入的太多太多了,儘管他們佔據了中國廣袤的領土,但這場戰爭至今,日本人始終處於一個投入大於收穫的狀態。
38年武漢會戰結束的時候,日本爲了武裝軍隊,就連教練步槍都發到了新組建的軍隊當中——而今年國民政府組織的冬季攻勢,儘管沒有大量的收復失地,但也造成了日軍不少的減員。
這也讓被中國派遣軍忽悠的日本政界高層意識到了國軍還有極強的戰鬥能力,短時間內拿下中國是徹底的做夢。
這也是日本內閣爲何要暗地裡聯繫國民政府,意欲結束戰爭的原因。
從甲午戰爭至今積累的底蘊,在短短三年的時間內就消耗殆盡不說,爲持續戰爭,他們都開始對國民進行竭澤而漁式的壓榨。
蛇吞象的他們,想結束戰爭!
按照內閣的意思,他們的底線爲了結束戰爭,是可以放棄一些佔領區域的——甚至連出賣汪某人都不是不能貪。
但這樣的條件,是日本軍界絕對無法接受——屢次以下克上,最終拖得日本和中國爆發全面戰爭的日本軍界,不僅不會接受這種條件,更不會想着終止戰爭。
此時的日本,坐上了瘋狂的馬車,除了一飆到底,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土肥原賢二也是強硬的戰爭派,他時刻不能讓日本政府想着割去獲得的利益而結束戰爭的,這也是他在密電中近乎明示的提醒的原因。
影佐不知道在大本營爆發了怎麼樣的政鬥,但毫無疑問,自己成了犧牲品——如果自己促成談判,那就是軍界的罪人,可如果他不遵循命令,那他就會受到大本營的責難。
說到底,他終究只是一個小小的大佐特務機關長。
“該怎麼才能保全我?”
影佐不願意得罪大本營,但更不願意讓軍界憤怒,擺在他眼前的難題便是該怎麼“完成”任務。
這個難題讓影佐本就不多的頭髮刷刷的又掉了一堆,直到這天的例會中,有人提及特高課最近太過保守後,他靈光一閃,終於想到了一個三全其美的辦法。
既不得罪大本營,也不會成爲軍界發泄的對象,更可以將自己後花園裡聽調不聽宣的冢本給擊垮!
於是,他在會後將冢本喊到辦公室裡。
冢本以爲是影佐因爲這段時日特高課的保守要苛責自己,進了影佐辦公室後,二話不說就先承認錯誤:
“影佐君,非常抱歉讓你失望了。”
此時的他心道:影佐禎昭,你姑且先得意吧!待我大破軍統之日,你就知道誰是奴婢誰是爺了!
“不,冢本君,我理解你的無奈。”
影佐沉重的道:
“越是瞭解我們對手的可怕,我越認同你保守的策略。”
“讓敵人鑽不到空子,穩紮穩打,這纔是無可奈何中的取勝之道。”
“但凡想走捷徑,我們的敵人總會用殘酷的結局讓我們追悔,所以,我不會苛責於你。”
冢本內心心念急轉,影佐是個什麼人?
被自剖的鬆室良孝太有發言權了!
他絕對不會步鬆室良孝的後塵!
此時影佐好言相說,怕是有陰謀吧?
“不,影佐君,這是我的錯誤,我一定會竭力改之。”
影佐心中警覺,冢本可不是一個好好當下屬的料,自持功勳的他,和鬆室良孝鬥了那麼久,現在居然這般的低姿態,莫不是別有算計?
心中警覺的影佐,用更和氣的口吻道:
“冢本君,這件事我不會苛責於你——我是另有一個計劃,但我心裡終究沒有底,冢本君能否替我參詳一番?”
“請機關長指教。”
冢本繼續保持自己的低姿態。
“張曉這個人,你怎麼看?”
張曉?
冢本清司不由暗暗咬牙切齒。
他費盡心思解決了張世豪,本以爲心頭之患徹底的除去,沒成想轉頭又冒出來一個張曉。
此人佈局之深、做事之果決,比張世豪更甚!
“此人做事滴水不漏,且對帝國惡意極深,佈局之巧妙,遠超張世豪,乃皇軍心腹大患!”
冢本深呼吸一口氣後,給出了“官方”的說辭。
“冢本君,我近日來常常翻閱中國歷史,剛剛看了中國古代的一次戰爭紀錄,偶有所得,希望冢本君能指教一番。”
冢本做聆聽狀。
影佐道:
“在中國古代的時候,爆發過一次長平之戰,秦軍將領面對趙國老將廉頗束手無策,遂使用離間計,令趙王換將,換上了紙上談兵的趙括,從而在長平一戰定乾坤。”
“冢本君,既然我等對張曉束手無策,此人對我們又是如鯁在喉,不如用一次離間計,讓國民政府主動換將,你覺得可行麼?”
影佐期待的看着冢本。
離間計?
冢本猶豫了下,道:
“影佐君,前不久我們用過離間計,土肥原將軍算無遺策,以此計將上海區區長徐百川自上海趕走。”
“故技重施的話,未必奏效。”
影佐馬上接腔:“可若是讓此人身負背叛之名呢?”
冢本在心裡吐槽:
三歲小兒的招數,你覺得戴春風會上當?
“機關長,張曉此人是徹頭徹尾的主戰派,此等風言風語,未必有用!”
“三人是可以成虎,可終究若是沒有相關的把柄,以戴春風之智,他不好上鉤。”
冢本說得挺隱晦,其實就是說:
戴春風不是二傻子,你說張曉叛變就叛變啊?!
“是啊,此人是徹頭徹尾的主戰派,態度極其的堅決——”影佐說到這,話鋒一轉:
“但我覺得他正因爲是徹頭徹尾的主戰派,我這計策我覺得纔有效!”
“請機關長賜教!”
“他若是知曉帝國政府跟重慶的大隊長秘談停戰,你覺得他會如何?”
影佐期待的看着冢本。
冢本陷入了沉思。
他將自己代入張曉的角色,仔細研判後渾身一震——若他是張曉,若他知道了國民政府要跟日本人密談停戰,並願意以放棄皇軍所佔領之土地爲代價謀取和平,那……
抖出去!
讓社會各界沸騰,讓大隊長投鼠忌器不敢妄談!
想到自己會這麼做以後,冢本的心不由加快的跳了起來。
自己假如是張曉必然會這麼做,那張曉呢?
他必然也這麼做!
而一旦他做了,那在事後,必然得到小心眼的大隊長的清算。
“如果他不這麼做,那我們便將情報抖出去,以抵抗分子的身份將情報抖出去,這麼一來,他張曉必然是黃泥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冢本君以爲呢?”
影佐的話讓冢本倒吸冷氣,毒,這離間計是真的毒!
可旋即他就呆住了,若是這離間計成功,自己的計劃不就落空了?
要知道經過他的多次推算,師義梅的計劃成功的可能非常的高。
師義梅的計劃說到底,就是不斷的“餵魚餌”:
可以這麼理解,一個一直向你提供可靠情報的人,只爲了在關鍵的時候亮劍刺殺,這樣的人會被懷疑嗎?
冢本已經做好了一直投入代價的準備,師義梅的樂觀估計是三個月,而他做出了六個月的打算。
六個月時間,不斷投喂一隻野獸,且一次次的不斷示好,只爲了關鍵時候一刀斃命,能成功嗎?
能!
必須能!
到時候他冢本,就是連克兩個帝國剋星的大英雄!
有此資歷,他冢本清司問鼎將銜易如反掌。
可若是影佐的計成,那自己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冢本在內心飛速的權衡,一個計劃突然在心裡浮現——讓師義梅“投喂”張曉,需要不斷的付出代價,那……影佐的計劃,爲什麼就不能成爲代價?
有了決定後,冢本立刻道:
“機關長,此計甚妙!妙不可言!”
影佐矜持一笑,道:
“冢本君,計劃尚未制定、施行,先不可自滿——這件事我欲交給你來負責,冢本君可有信心?”
交給我?!
冢本愣了兩秒後道:
“請機關長放下,職部定不負機關長所負!”
影佐叮囑道:“冢本君,這雖然只是咱們的計劃,但若是被不明真相之輩所獲,還以爲是咱們不戰自敗。計劃制定好以後,你代我去警備司令部將此計劃報備一番——屆時如果需要深入下去演戲,還得請警備司令部幫助。”
“另外,這件事一定要通過軍統的上海區將信息傳出去,這樣才方便我們當時候指鹿爲馬。”
冢本驚詫莫名,影佐居然連這樣的事都叮囑自己,他是真的信得過自己?
【他大概是急於解決張曉,怕我出工不出力壞他的事,故意這般安撫於我——呵,影佐啊影佐,倒真的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冢本感激涕零:
“多謝機關長叮囑!”
“你我攜手,定能將張曉此獠自上海趕走——冢本君,加油!”
冢本做激動狀,拍着胸口保證沒有問題。
影佐一番勉勵後示意冢本離開。
待冢本走後,影佐的目光漸冷。
自己這番操作,完美的完成了大本營的要求,又借冢本之手間接的通知了軍界,不管是大本營的要求還是土肥原赤果果的“明示”,自己都出色的完成了!
而等到事發以後,中國人自然會破壞談判,而冢本,將作爲替罪羊。
在他的調查報告中一定會這麼寫:
上海憲兵司令部特高課課長冢本清司,因一己之私,爲了剪除對手,故意將消息透漏出去!
全盤負責的冢本屆時將有口難言,最好的結果是被遷怒,壞一點的結果嘛……
影佐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鬆室良孝的樣子,他嘆了口氣,道:
“就當是爲帝國捨命吧!”
……
回到特高課的冢本清司,就開始書寫起計劃來。
在路上的時候他就有了思緒,此時書寫自然行雲流水。
很快他就將計劃書寫完畢。
計劃的思路說起來很簡單:
通過釋放俘虜,向軍統上海區傳遞一個交涉的意願,只要能交涉成功,就能讓張曉知情——張曉若是不願意將信息上報,那更好,免得壞了自己的事。
而他要是將情報上報,冢本認爲和談展開的可能性極高,等到時候反手一賣,他張曉真應了影佐的話:
黃泥掉褲襠,不是屎也只能是屎!
冢本打量着自己的計劃,很是滿意的嘖嘖了幾聲。
這計劃,他自己都覺得非常的完美——但他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嘛!
自得了一陣後,冢本自語道:
“就叫……桐計劃吧!”
這個計劃,將成爲自己抓捕/幹掉張曉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