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張安平的警告(下)
王擎漢出院以後,非常的低調。
就連態度也一改往前,在李力行跟前,也不像以前那樣,出口閉口就是“力行兄”。
原因很簡單,張安平“死”後,76號裡哪怕是王擎漢跟明樓聯手,都不可能是李力行的對手,更何況明樓還早早的站隊李力行了。
尤其是藤田芳政自剖以後,他都做好了接受李力行疾風驟雨打擊的準備了。
但沒想到李力行似是忘了這茬似的。
冢本上任,大搜捕開始後,李力行直接進入了撈錢狀態,和王擎漢“推心置腹”的一次交流後,徹底將行動處的大權交給了王擎漢。
王擎漢感激萬分的同時,在心裡時刻警惕着李力行的黑手,但面上嘛,他就是一副唯李主任馬首是瞻的忠心之態。
現在,收到了李力行的命令,王擎漢二話不說就帶着人直奔虹口的海員學校。
……
海員學校,一身廚師裝扮的張安平正在伙房中悠哉的幹活——一個出色的特工,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那是基操,這一點,張安平自然是非常合格的。
正在忙活之際,一名打雜的小廝走了過來,輕聲在張安平耳邊說道:
“老闆,人來了。”
來了麼?
那就準備撤吧!
張安平喚來一名伙房的老人:“你先幫我頂着,聽說外面有點熱鬧,我過去看一圈!”
伙房的老人對這個出手大方的代班者很有好感,聽到這樣的請求也不推辭,二話不說就過來頂替,又好心的勸道:
“這裡可都是日本人,咱們就是幹活的,有熱鬧最好別湊,日本人最不講理咧。”
張安平笑道:“我也不喜歡講理。”
說話間他已經離開了伙房。
站在伙房外,正好能看見三層的教學樓,此時此刻,一堆的漢奸已經將教學樓前的一輛汽車包圍了起來,幾名漢奸被指派向汽車,傻不拉幾的打開了車門後,跟碰到貓的老鼠一樣轉身就跑。
一副慢一秒就怕粉身碎骨的樣子!
這一幕讓始作俑者張安平樂了。
而他的老熟人王擎漢,看到手下惶急的跑路後氣不打一處來,揪住一名逃跑的漢奸:
“跑什麼跑!”
漢奸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炸、炸、炸、炸彈!跑啊!”
王擎漢聞言慌了,一把推開揪着的漢奸就跑,這漢奸一個不穩被王擎漢推倒在地,用只恨爹媽少生了幾條腿的速度猛的翻身又跑。
其他漢奸見狀也跟着跑,一羣人一口氣跑出了幾百米後,才心驚膽戰的望着那輛汽車。
沒炸?
但畢竟是一車的炸藥,這會也沒人敢上前了。
反倒是學校中的日本人,一個個莫名其妙起來——這些中國特務,莫名其妙的來,然後莫名其妙的上演一出逃竄,搞什麼飛機?
有日本的學員壯着膽子過去查看,這一看也嚇懵了。
炸藥,滿滿一轎車的炸藥!
“跑啊!”
日本人一聲嚎叫,拉開了海員學校混亂的序幕。
看戲的張安平搖搖頭,真的是差勁啊!
不愧是我張安平一手帶出來的76號啊!
親自操盤了這一切的張安平悠悠的道:“該走嘍。”
趁着混亂,他悄悄的離開了,留下了無數條直指他本人的線索。
……
冢本來了,李力行不想來也得來。
而整個海員學校也被疏散,無數的漢奸特務將整座學校團團的圍住。
王擎漢向冢本和李力行彙報:“課長,主任,這輛車裡的炸藥起碼有五百斤。”
“但沒有連接雷管和引爆裝置。”
“另外,我還在車裡面發現了一個檔案袋——檔案袋是我們特務委員會制式的,裡面裝的是這些。”
王擎漢將檔案袋中的東西一一擺好。
分別是幾張去日本的船票,還有對冢本的調查信息,包括詳實的履歷以及冢本的家庭狀況。
那這幾張船票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冢本不動聲色的拿起了對自己的調查報告。
許久,他撂下報告,問李力行和王擎漢:
“二位,你們認爲這是什麼意思?”
李力行望向王擎漢,讓王擎漢回答,王擎漢裝傻充愣:
“課長,屬下愚鈍。”
“愚鈍?我看你是不敢說!”冢本清司冷哼一聲,隨即說道:
“這是威脅!”
“張世豪,居然威脅我!”
冢本的臉黑成了碳,他沒想到自己的下馬威還沒有徹底用掉,對手就迫不及待的先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李力行和王擎漢不敢說,但冢本很清楚,對手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告誡自己,如果他敢一意孤行,拿無辜百姓下手,那麼對手就敢朝日本人下手——這一次只是炸藥,沒有雷管和引爆裝置,但下一次,那就帶雷管和引爆裝置了!
而目標,必然會是像今天海員學校一樣的日本人匯聚點。
這幾張船票和對冢本的調查報告的意味就更明顯——小心我們這邊禍及家人!
不過對於後者,冢本並不在意。
因爲畢竟是本土,幾個中國人過去,鐵定是鶴立雞羣。
他在意的是前者——沒有佔領上海前,上海的日本人就多,佔領了上海以後,無數的日本人從本土而來,如果張世豪真的毫無下限的朝日本平民下手……
冢本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這是逼着自己要講規矩麼?
但作爲一個佔領者,他又怎麼願意被捆縛雙手?
可眼前的威脅又是實實在在的!
思來想去,冢本決定再去找找川島芳子這個王牌間諜——川島芳子是中國人,而中國人又是最瞭解中國人的!
想明白了該如何應對後,冢本便不動聲色的下令:
“先查一查這輛車是怎麼進來的!”
冢本認爲查是沒必要的,對方敢這麼幹,自然會切斷一切手尾,不會讓順藤摸瓜的查到。
但讓冢本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這一查還真查到了東西。
“課長,是張世豪!是張世豪親自過來的!是他!”
“他……他剛剛就在一旁看着……”
王擎漢的聲音有些語無倫次——剛剛叛逃到日本人這邊的時候,王擎漢還是很鎮定的,但跟李力行一樣,當張世豪和藤田芳政的對弈完全展現在兩人眼前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跟張世豪之間的段位差距。
而現在,那個讓人驚懼的男人,卻親自出馬了!
“是他?”
冢本也被嚇到了。
再一聯想特高課高層和76號高層集體匯聚一堂的情況,冢本不由慌了——張世豪圖謀的不會是現在吧?
“讓憲兵司令部派兵過來,還有……散開,不要在這裡呆了!”
……
張安平可不知道有人能做這麼遠的聯想。
嗯,論不要聯想的重要性……
從海員學校離開以後,張安平便直接來到了李伯涵在虹口的據點——李博涵的情報組,經營的重點便是日本人聚集的虹口這一塊。
還別說,如果真的需要“進化”到恐怖分子的層次,有李伯涵情報組的輔助,二區真的能讓日本人血流成河。
但,真的不能!
就如張安平在海員學校的佈置,如果真的炸了,日本人一定會用殘暴的方式將魔爪伸向無辜的百姓,淪陷區的百姓本身已經夠慘了,這樣的雪上加霜,沒必要。
這也是張安平一直忍着沒有擴大打擊範圍的原因。
這一次,是日本人用了川島芳子的毒計,張安平迫不得已。
可他看得很清楚,冢本哪怕是心有忌憚,也絕對不會在這一次“認輸”,不會放掉被抓的五百餘人——頂多不會槍決,但一定以勞改的名義送走。
這便是他要的結果,他不會天真的認爲自己這樣的威脅,能讓冢本將被抓的這麼多人釋放。
同時,他在這一次“送禮”中,也暗暗準備了後手,如果冢本上當,那就送冢本見面禮,如果不上當,那也保住了這些人不會被槍決——只要冢本決定送人離開,他就有機會救援。
這也是張安平找李伯涵的原因。
他要讓冢本能“想到”一個不殺人且不墜威風的方式——勞改。
而這就需要李伯涵出面,在日本人中“點醒”他們。
當然,張安平也可以讓姜思安來做這件事,但姜思安的身份太重要了,但凡能想辦法替代姜思安的作用,張安平都不會啓用他。
見到李伯涵後,張安平還沒交代任務呢,李伯涵就率先彙報了一個情報:
“老師,阪本龍一您有印象嗎?”
“我知道,他是個豬鬃商人,怎麼了?”
“淞滬會戰爆發後,您不是下令對日本人施行豬鬃禁運嗎?淪陷區這邊,咱們的人明面上爲阪本龍一做事,暗地裡悄悄將豬鬃內運。”
“從去年開始,阪本龍一的倉庫就沒有滿過,哪怕是年後的那一陣子豬鬃旺季,他的庫房也沒有滿過。”
“但前不久,我的人發現阪本龍一的幾個庫房滿了!阪本龍一第二天就運走了這些豬鬃——從他的準備來看,不像是臨時碰到了大單之類的,而是早有準備。我推測是有人給阪本龍一提供豬鬃!”
阪本龍一是日本在華最大的豬鬃商人,直接對接日本軍方的那種。
因爲國民政府的禁令,豬鬃在未淪陷區,五千法幣一箱,而只要轉手賣給日本人,則是六萬多法幣起步!
這麼大規模的倒賣,不可能是民間行爲,民間也沒有人能在張安平摻和了一手的豬鬃中,蒐集這麼大規模的豬鬃。
很明顯,國民政府中有人動心了,爲了利益,將戰略管制的豬鬃,賣給了正在中國大地上侵略的敵人!
這和從敵人手中獲取僞幣的敗類,有什麼區……?
嗯?
張安平靈光一閃,這兩件事差不多是同一時間的事,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同一人或者同一夥人?
不管是不是同一夥人,僞幣那邊暫時沒有眉目,不如先查一查豬鬃——豬鬃的事正好殺雞駭猴!
都說了不能讓一根豬鬃落入日本人手裡,居然有人偏偏拿大規模的向日本人賣豬鬃,真以爲我張安平的刀斬不到爾等身上?
“這件事伱好好查一查,阪本龍一那邊要是需要搭關係的話,我批你二十箱豬鬃。”
張安平心疼的要命。
要知道他可是堅決反對豬鬃出口的,爲此他還專門建了多個制刷廠——想要豬鬃不可能,但豬鬃刷子可以賣。
李伯涵自然知道自家老師是多摳門的性子,立刻肅然應道:“是!”
“對了,還有個事。”張安平這才說起自己的目的。
至於說救趙剛——他只要腦子沒進水,就肯定不能在軍統這邊露出馬腳啊!
李伯涵領命。
老師交代的事,李伯涵作爲死忠,自然是不敢有一分鐘耽擱的,等張安平一走就開始佈置起來。
……
海員學校的事落下了帷幕。
沒有任何的後手。
給人的感覺就是張世豪單純的以此向冢本轉達警告。
但冢本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從自己這幾天對張世豪過去的戰績研究來看,張世豪善於佈局、善於一石多鳥,這種人興師動衆後怎麼會簡簡單單的擺出一個警告?
【他一定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莫非說……被抓的這些人中,有身份了不得的人?】
想到這個可能,冢本馬上命人對被抓的這些人身份進行進一步的核查。
但即便這樣,冢本心裡還是沒底。
【如果真的有身份了不得的人,以張世豪的算計,肯定不會採取這麼激烈的手段,這不等於說告訴我有這種可能嗎?】
【一定還有別的算計!】
但冢本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其中會有什麼算計。
苦思無果後,冢本決定再去拜訪一下川島芳子——或許這個女人能給他點幫助。
至於說李力行,冢本就沒有考慮。
因爲他是李力行的上司,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去請教?
川島芳子,這個曾經的王牌特工,現在卻如陰溝裡的老鼠一樣,她懼怕陽光,懼怕爆炸和打雷,還排斥一切的熟人——此時的她,呆在自己的家裡,窗戶用厚厚的窗簾遮掩了起來,整個屋裡,只亮了一盞極爲昏暗的檯燈,而她則躲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裡。
“張世豪,張世豪,我要讓你死!我一定要讓你死!”
她神經質的又唸叨着讓她毀容和殘廢的罪魁禍首,就在此時,下人輕輕的敲響了屋門:
“先生,冢本先生找您。”
川島芳子收起了猙獰的神經質,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請冢本先生進來吧。”
一陣之後,冢本推開了門,刺目的光線順着打開的門射入,川島芳子的本能的就要歇斯底里的吼叫,但生生止住了衝動。
不能讓冢本看到她時態的一面,因爲她還要利用冢本復仇!
“芳子小姐,”冢本熟稔的坐下,看了眼匿身黑暗的川島芳子,道:“我又遇到麻煩了,還請芳子小姐解惑。”
冢本是知道川島芳子的癖好的,比方說喜歡別人叫她“先生”,更親近的人更是喊她“哥哥”。
但冢本就是喚她“芳子小姐”——以此來提醒川島芳子,二者的身份。
事實上,很多日本軍官都會用這種稱呼。
而有癖好的她,也從來不像對待國人那般的生氣。
“冢本君,請說。”
“今天……”冢本巴拉巴拉的說了起來,說完在海員學校的事後,他直接問:
“芳子小姐,你覺得張世豪此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川島芳子快速的思索起來。
許久後,她不確定的說道:
“冢本君,你有沒有再覈查過那些犯人的身份?”
“我已經派人進行覈查了,但我懷疑沒這麼簡單——芳子小姐,您覺得呢?”
“是啊,張世豪佈局,又怎麼會這麼簡單的被看出來,他親自出動,一定是別有目的。”
川島芳子沉默起來,就在冢本等的不耐煩的時候,川島芳子突然道:
“冢本君,你可以先不理會他的目的。”
“我覺得您可以對另一個人下手。”
“對另一個下手?芳子小姐請明示。”
川島芳子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
“【婦好】!”
“這個人很神秘,我看過卷宗,無論是南田課長還是木內課長,亦或者是藤田機關長,他們都沒有將這個隱藏在7號內部的【婦好】揪出來。”
冢本沉聲說道:“莫不是芳子小姐有眉目了?”
“眉目?”川島芳子陰森森的一笑,隨即道:
“冢本君,【婦好】此人,一定是在張安平主政時期進入76號的。而現在76號的中高層中,還有幾個老人?現在的嫌疑圈子,已經無限小了!”
【婦好】是川島芳子的怨念之一。
很多人都被懷疑過可能是【婦好】,汪曼春也好、張安平也罷,都被懷疑過。
但他們都死了。
死了,便不是婦好,而活着的,卻越來越少,這範圍反而好探查了!
“芳子小姐說的對。”冢本贊同,但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現在最在乎的是張世豪此人有何算計!”
相比婦好的威脅,冢本認爲張世豪的威脅更甚。
尤其是在張世豪親自出動的前提下。
“冢本君,我最近發現了張世豪佈局時候的特點,那便是喜歡順着對方的佈局而佈局!”
川島芳子陰惻惻的說道:“縱觀他的每一次算計,都是如此!”
冢本一愣,回想了一陣後點頭稱是。
“所以,咱們完全不需要理會他的算計!”
“此人嗅覺異常敏銳,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要想着畢其功於一役!我們一點點的壓下去!只要我們不想着畢其功於一役,不要想着一勞永逸,那他便沒辦法針對我們進行佈局!”
“而此人能輕易的嗅到我們對他的佈局,必然和情報有關!”
“冢本君,想要徹底解決張世豪這個禍端,76號不能信!因爲76號處處漏風!”
“您應該用特高課的力量來獨立完成這件事,而76號,則可以作爲煙幕彈來使用——您不是擔心張世豪今天的所作所爲別有算計嗎?那就讓76號去趟雷!”
“您,只需要在幕後,一點點的碾壓過去!”
冢本越聽眼睛越亮。
川島芳子的這番分析,實在是太精準了,這個着手點,是他從未注意過的!
冢本再次老話重彈:“芳子小姐,您呆在這裡就是浪費!我想請您出山……”
川島芳子搖頭否決:“我現在就是個廢人了。”
“冢本君,上次的風聲,您放出去了嗎?”
“芳子小姐,我覺得沒必要給你帶來禍端。”
“冢本……君!”川島芳子強忍怒火:“我說過的,我的命不值得一提!只要能重創張世豪,我死而無憾!”
冢本看川島芳子態度堅決,便妥協道:“好吧,我回頭就將這件事放出風聲。”
所謂的“風聲”,指的就是川島芳子爲冢本出毒計的事。
但這風聲還沒放出去,徐天識就破了川島芳子以身爲餌的詭計!
冢本從川島芳子這裡獲取了想要的答案後便提出了告辭,川島芳子有意再出幾條毒計,但想到冢本明顯已經被張世豪的警告驚到了,便忍住了衝動。
待冢本離開,川島芳子神經質的又尖聲自語:
“不急,不急!我不急!張世豪啊張世豪,我真的不急!”
她的目光挪動,望向了隱匿的引爆器——
沒錯,引爆器!
所謂的以身爲餌,只不過是她的障眼法。
她真正的殺招,是學自藤田芳政的“絕殺”。
藤田芳政的絕殺,被張世豪輕易破掉並給了藤田芳政致命一擊,而她的“絕殺”,將由自己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