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鄉紳耆老,想必大家也都打聽過我的來歷,在這段任期之內,我便是榮縣的父母官了,還需要諸位鼎力相助纔是。”秦浩衝着衆人拱手,算是給足了這些地方土豪面子。
在場的鄉紳耆老也都知道,作爲秦家未來的繼承人,秦浩就是來撈政績的,不會在榮縣久留,沒必要跟他過不去。
“秦縣長客氣了,有甚麼用得着我等的地方,儘管吩咐。”一個身材瘦小,甚至微微有些駝背的老者微微鞠躬道。
其餘鄉紳耆老見狀也紛紛附和。
秦浩深深的看了駝背老者一眼,此人是榮縣陶家族長,而陶家則是榮縣這些家族中人口最多,勢力最大的一支力量。
“那便多謝諸位了。”秦浩不動聲色的跟這些地方土豪推杯換盞,並沒有直接拋出合作的意向。
臨到酒宴結束時,陶家族長準備坐上馬車回家時,一名小廝忽然在路口攔住馬車。
“陶老太爺,我們家大人有請。”
陶老太爺酒還沒醒,微微一怔,隨即就清醒過來,榮縣能夠被稱之爲大人的也就只有秦浩這麼一位了,對方在酒宴過後,悄然留下自己,顯然不是那麼簡單的。
對於秦浩這種世家子弟,陶老太爺原本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至少他見過的大多數世家子弟都是樣子貨,再加上之前秦浩數次平叛立功,讓陶老太爺覺得秦浩就是個武夫,只會上陣打仗,根本不會治理地方。
然而,今天真正接觸後才發現,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絲毫沒有武將的張狂與世家子弟的傲慢,僅僅用了一頓酒宴的工夫,就獲得了榮縣這些世家大族的好感。
重新回到縣衙,秦浩已經在前廳等候:“陶老太爺先喝杯醒酒茶。”
“多謝秦大人。”陶老太爺恭敬的拱手。
喝過醒酒茶之後,秦浩正色道:“榮縣的情況,想必陶老太爺比本官更清楚,老百姓缺衣少食,民生凋敝啊,陛下既然將榮縣交給本官,本官便有責任代天子牧民,本官厚顏,還請陶老太爺鼎力相助。”
陶老太爺一聽還以爲秦浩是想要讓他出錢,頓時有些猶豫:“這小老兒說來慚愧”
秦浩含笑按下陶老太爺的手道:“本官家中頗有家底,打算在榮縣建一座窯廠,專門燒製瓷器,需要大片土地與人手,還請陶老太爺萬莫推辭啊。”
一聽不用自己掏錢,陶老太爺頓時鬆了口氣:“這土地陶家手裡倒是有一些,既是爲本地百姓謀生計,陶家自然義不容辭,只是這人手.”
秦浩之所以把招募人手的事情交給陶家去做,主要是他剛剛上任還沒什麼威信,不如本地豪強影響力大。
而陶老太爺之所以不願意幫秦浩招募人手,主要是因爲自古窯廠就是吃人的地方,又苦又累不說,還有生命危險,鄉里鄉親的,以後陶家還要在榮縣混,這種罵名是不能背的。
秦浩稍加思索也就明白陶老太爺的顧慮,不禁有些好笑,合着陶老太爺這是把他當做開黑窯廠的了?
“陶老太爺誤會了,秦家絕不幹壓榨百姓、草菅人命的勾當,但凡是來窯廠做工的,每個月給五百錢,包兩餐,而且土地我也不白要,按照市價將陶家靠近岷江的那塊荒地賣給本官便是。”
陶老太爺一聽就愣住了,東漢初期,流通貨幣是五銖錢,按照此時的物價,粟米(小米)=石/220錢左右,一石約27斤,每個月五百錢足夠買兩石粟米,足夠一個四口之家一個月的伙食,還有結餘。
而且普通老百姓是不會買粟米的,換成更加便宜的小麥,省點吃可以吃上兩個月,這在漢朝絕對是高工資了。
“秦大人此言當真?”陶老太爺驚喜的問。
秦浩笑道:“本官可沒有閒工夫大半夜的將陶老太爺留下來,講笑話。”
“那是,那是。”陶老太爺附和着,心裡盤算着,回去之後就把陶家那些莊稼漢子動員起來,去窯廠幹活,一個月能得五百錢,一個個的還不得把他當成神仙供着?
“秦大人,這窯廠要多少人?”陶老太爺又問。
秦浩敲了敲桌子:“前期要建窯廠,有個三五百人便差不多了,後續等窯廠開工之後,再招募多一些。”
陶老太爺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原本以爲一個窯廠修建時有個百八十人就足夠了,可秦浩開口卻是三五百人,這是得建多大的窯廠啊?
“這,人是不是太多了?”陶老太爺還以爲秦浩不懂工程。
秦浩卻擺手道:“不多不多,一個窯廠遠遠不夠,將來還要建二廠、三廠,恐怕就是全縣老百姓都到窯廠裡做工,都不夠呢。”
陶老太爺下意識覺得秦浩是在吹牛,若是全縣的老百姓都去了窯廠,還有誰種地呢?何況榮縣雖然不算大縣,可人口也有八千戶呢,這麼多人全都去窯廠幹活,那窯廠得有多大?
不過不管秦浩是不是吹牛,陶老太爺回去之後,還是把家族中的中堅力量聚集起來,通知他們招募人員。
跟陶老太爺一開始的懷疑差不多,陶家衆人都懷疑秦浩所說的五百錢工錢,是不是誇大其實。
陶老太爺的柺杖在地上杵了杵:“既然你們不相信,那便將名額交給外人,只是到時候,你們可莫要後悔。”
陶家衆人最終決定將一半名額讓出去,一半名額讓族中那些困難戶去,反正他們也沒有更好的出路,不如去碰碰運氣。
新開窯廠,五百錢工錢,兩個關鍵詞,很快就在榮縣上下流傳開來,一開始大家都覺得這就是個玩笑,畢竟種地一年辛苦到頭也不見得能有多少收益,窯廠向來是出了名的黑,能給開這麼高的工錢?
然而,隨着陶家開始招募人員,在看到陶家也有不少人報名之後,一些實在窮得活不下去的貧民也開始報名。
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在觀望當中,也有不少當地豪強在等着看秦浩這位新縣太爺的笑話。
秦浩這段時間也沒有閒着,帶着秦家的管事、工匠,還有程少商在窯廠的建址處進行測量、規劃。
程少商顯得很興奮,她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做這些建築了,可惜之前只能做一些桌椅板凳、鞦韆之類的小玩意。
現在能有機會參與這種大型建築的設計,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其實那些管事跟工匠一開始見到程少商出現在工地現場,也十分驚訝,原本還以爲秦浩只是帶程少商來散散心的,結果程少商畫出來的圖紙讓許多老工匠都歎服不已,這才意識到這位少夫人是有真材實料的。
“夫君,爲何要在上面建造這種拱形的結構支撐?平面不是更加方便嗎?”程少商好奇的問。
秦浩笑着解釋道:“拱形結構雖然建造起來有些麻煩,但是足夠耐用,維護起來也比較簡單,同時也有利於熱量傳導,我們燒製的是瓷器,而不是陶器,對溫度的要求更高,這樣拱形的設計可以減少一部分燃料消耗。”
雖然程少商對於熱量傳導的原理不是很懂,不過也大概能明白是什麼意思,細心的將秦浩所說的記錄下來。
放下毛筆之後,程少商又不免擔憂的問秦浩:“如今朝堂上下用的都是漆器,這瓷器真的能暢銷嗎?”
在漢朝之前,大多數使用的都是青銅器,但是由於青銅器煉製不易,成本較高,一直只是在貴族當中流行。
到了漢朝之後,由於青銅器太過笨重,且容易生鏽,許多貴族也開始拋棄青銅器,轉而使用更加華麗、輕便的漆器。
所謂的漆器其實就是用木頭、柱子先製作雕刻成型,然後用各色彩漆塗在上面,不僅色澤優美,而且更加華麗。
不過漆器的造價也十分高昂,古代的漆不同於後世用的工業用品,而是採集的天然樹脂,然後在其中加入顏料,製作而成,同樣也只有貴族才能用得起。
對此,秦浩絲毫不擔心,陶瓷相對於漆器來說,有一個很多的優點,就是可以大批次的燒製,一名漆匠可能一個月也做不了幾套漆器,而陶瓷卻可以源源不斷的進行燒製,一爐出來便是成千上萬的成品。
其實漢朝也有瓷器,但是製作工藝比較落後,燒製出來的瓷器也更偏向於陶器,一方面是溫度達不到,一方面是沒有掌握使用釉着色的技術。
秦浩相信憑藉完善工業體系製作出來的低價、精美瓷器,一定能夠取代陶器跟漆器,迅速佔領主流市場。
甚至提前出口到西域、海外等一些國家,到時候需求量龐大到,一個榮縣根本供應不過來。
當然,這一切還停留在紙面上,接下來秦浩要做的就是將窯廠建起來,同時利用榮縣附近的水路優勢將這些瓷器銷售到東漢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前期陶老太爺招募來了三百多名村民來窯廠幹活,一開始大家都還對工錢心存疑慮,但是等到中午放飯的時候,大家都傻眼了。
一個個碩大的野菜饅頭加上野菜雞蛋湯,就靜靜躺在那裡,秦家的伙伕敲着木桶,傲嬌的喊道:“都排隊,一個個的排好了,每人兩個大饅頭,一碗雞蛋湯,人人有份,說你呢,排好隊不要擠!”
田老蔫弓着背排在隊伍中央,在他前面已經有三十多人了,他舔了舔發乾的嘴脣,眼看着高高一摞饅頭就這麼消失,他心急如焚,生怕到了自己就沒有了。
他開始嘗試數數,可是他沒念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就更別提算數了,只能強忍着內心的期盼看着隊伍一點點往前挪。
然而,讓他絕望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一摞饅頭到他面前的時候,還是沒了,一大木桶野菜雞蛋湯也已經見底。
就在田老蔫失望的覺得自己錯過了人生當中可能唯一一次大餐時,卻見那伙伕又讓人擡上來一大摞饅頭,就連野菜雞蛋湯也換了一大桶。
田老蔫激動的雙手都不知道放哪裡好了,伙伕見他傻愣愣的在那也不上前,沒好氣的道。
“幹嘛呢?還不趕緊的,後面都等着呢,你要是不吃可就沒有了。”
身後的人也都不耐煩道:“就是,你不吃我們還要吃呢。”
田老蔫這才陪着笑臉,點頭哈腰的上前,那香糯糯的大饅頭比他拳頭還要大,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饅頭,接了一碗野菜雞蛋湯,那香味讓他沉醉得眯起眼睛。
沒有人笑話田老蔫,因爲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樣,可能這輩子是第一次吃到這樣的大饅頭,喝到雞蛋湯,雖然湯裡幾乎沒幾絲雞蛋影子,可對於他們這些在地裡刨食的老百姓來說,雞蛋是重要物資,是要留給媳婦兒坐月子,或者是拿去集市換粗布用的,哪裡捨得自己吃呢?
能嚐到雞蛋湯就已經像是在過年了。
田老蔫找了一處硬實的土塊,也顧不上乾不乾淨,他也不在意,就這麼坐了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野菜饅頭,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他咬得很小心,只是咬破了一點點皮,這麼貴重的食物,他要細細品味,生怕幾口吃完之後,這一輩子就再也吃不上了,現在吃得慢一點,記住這個味道,將來說不定還能跟孩子吹吹牛,如果他這輩子還能找到媳婦的話。
就在此時,田老蔫忽然見到前面一陣騷動,湊熱鬧的天性讓他也跟了過去,一看卻發現是有人因爲爭奪野菜饅頭打架。
爲首之人田老蔫認識,那是他同村的惡霸陶家三兄弟,雖然只是陶姓旁支,可仗着家裡兄弟多,經常欺負同村人,他就沒少挨欺負。
陶家三兄弟一起上陣,打得另外兩名男子毫無還手之力,而那兩名男子只能抱住腦袋縮成一團,任由他們拳打腳踢。
“快把饅頭交出來,賤骨頭,不打你們一頓,便不知道我陶家三兄弟的厲害!”陶老大哈哈大笑,甚至將腳踩在一名男子頭上。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一聲斷喝:“住手!”
只見塵土飛揚的工地上,來了一隊全身甲冑的護衛,領頭之人十分年輕,卻是氣宇軒昂,龍行虎步,他身邊還跟着一位嬌豔欲滴的小娘子,田老蔫不自覺的低下頭,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娘子,這樣的貴人,不是他可以直視的。
“秦大人。”
“秦縣長!”
田老蔫聽到有人叫那年輕人縣長,不由微微詫異,這位就是榮縣新來的縣長?
陶家三兄弟雖然囂張,但是見到縣老爺還是很識趣的跪了下來。
秦浩瞥了三人一眼,沉聲問道:“你們是何人?”
“回稟大人,小的三人乃是陶家村人士。”陶老大諂媚的道。
秦浩哦了一聲:“這麼說,你們是陶家人了?”
“回大人,小的乃是陶家旁支,如今的陶老太爺跟家祖乃是堂兄弟呢。”陶老大還有些得意,看,這新來的縣長也要賣陶家面子。
然而,卻聽秦浩直接喊了一句:“拿下!”
三把刀就這樣架在陶家三兄弟身上,圍觀的人都嚇得跪倒在地。
秦浩高聲喝道:“既然本縣做了這一縣之長,榮縣轄內再有不法之事,本縣一律按照大漢律法嚴加懲辦,不管他背景有多深,背後之人關係有多硬,本縣上任之前乃是馬上將軍,憑藉軍功封關內侯,若是不信的,可以拿你們的脖子試試,看看是你們的脖子硬,還是本縣的刀硬!”
剛剛一直被湊的兩名窯工此時才爬起來,衝着秦浩跪拜,高呼:“青天大老爺!”
“多謝青天大老爺做主!”
程少商看着他們被打得鼻青臉腫,還一個勁的磕頭道謝,心裡不禁有些發酸,對身邊的蓮房道:“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藥來。”
秦浩發現,他們始終緊緊將兩個野菜饅頭護在懷裡,於是問道:“這饅頭你們爲何不吃?”
二人這才擡頭,一五一十的回答:“回稟大人,家中還有老母與妻兒,俺們想帶回去給她們食用,不想被陶家三個潑皮見到.”
秦浩還沒說話,程少商氣不過的上前一腳踹翻陶家三兄弟。
“你們這些畜生不如的東西,活在世上也是浪費糧食!”
陶老大眼珠一轉,哭慘道:“大人,小的家中也有老母妻兒要養啊!”
然而,下一秒他們的謊言就被拆穿,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喊道:“陶家三兄弟父母都被他們氣死了,也從未成家,我與他們是同村的。”
“田老蔫,你敢出賣我們,我殺了你!”陶老三氣急敗壞的就要朝田老蔫撲過去。
然而,下一秒,秦浩就一腳將他踹到土坡下,摔得鼻青臉腫。
“本縣面前還敢行兇,來人,將此三人重打三十大板,綁在工地門口,示衆三日,以儆效尤!”
“諾。”
秦浩看着這些一臉菜色,將兩個野菜饅頭,都當做寶的老百姓,不由暗暗辛酸。
天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在書本上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現實裡,卻是如此沉重。
當初秦浩跟文帝承諾,三年時間要讓榮縣煥然一新,之前是爲了政績,如今,秦浩是真心要爲這裡的百姓做些實事!
也不枉他來這個世界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