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院內站立兩排的下人,一列男一列女,男的清一色薄刃唐刀,女的清一色八面漢劍。
唐刀不是名刀,不過是江湖人所常用的制式長刀,其狹直刀身,小鐔,長柄(可雙手握持)的形制,以熟鐵爲外皮,中間夾百鍊鋼,部分刃口採用局部淬火技術,即刃口堅硬可以劈砍破甲,同時刀身韌性不變形,耐用。得當今江湖草莽所好,部門豪門大宅也以此作爲護院標配。
相比於唐刀來說,八面漢劍卻稍顯出名了些。
八面漢劍可以說是代表了古玄大陸鑄劍工藝極高的水準,在史料上有詳細記錄的,應該是上古時代出現“百鍊鋼”鍛法。百鍊,則是反覆加熱、摺疊鍛打一百次,使得雜質盡出,最後鍛造出最精純的鋼。這樣的技術很費工,動輒耗費數年,才得神兵三五把。
在古玄大陸傳統意識裡,不但人要行止端正,連劍也要端端正正。八面漢劍身挺直,劍刃由兩度弧曲而伸,入鞘則樸實無華,出鞘則鋒芒畢露。其中所蘊涵的“藏”與“顯”都是這種精髓所在。
漢劍在當世主要是用作權貴的象徵,視爲一種高貴裝飾華美的工藝品,而在戰場上,仍是一種不可少的武器。
但是相對於實用性更加廣泛的唐刀來說,漢劍便稍顯尷尬了一些,在民間便淪爲女子們彰顯英氣的裝飾物,多被大家門院作爲奴婢的護身物。
一般情況下,如趙府中護衛奴婢所陪的刀劍,基本不會開刃,純粹作爲裝飾品。
可是,趙無狄的府邸顯然不是一般的府邸,無論是護衛的唐刀還是奴婢的漢劍,銀光閃閃,刃口銳利,就算沒有切金斷玉的鋒利,也有吹毛斷髮的鋒芒。
刀劍相交,架成一條長長的通道,盡頭便是趙家府邸中的迎客廳,大門敞開着,裡面黝黑,稍顯模糊,卡不清虛實。
秋憶寒便在這令人寒毛直立的刀陣中,閒庭信步。
孤桐知道趙無狄詭計多端,此刻又見趙府護衛奴婢刀劍開鋒,心中不由泛起擔心,這些護衛奴婢雖然修爲低下,但勝在人多勢衆,又是出其不意,就算不能給孤桐和秋憶寒造成傷害,也算是一場不小的麻煩。
很顯然,趙無狄是用這麼一種方式,在給他們兩人一個下馬威。
秋憶寒因爲要帶着孤桐拜訪趙無狄,所以在路過長街的時候,專門去買了一頂垂着紗巾的斗笠,現在孤桐的臉,藏在吼吼的黑紗之下,眼眸光芒微微一閃,快走兩步跟上前面秋憶寒的步伐,渾身的肌肉卻已經悄然繃緊,做好應對所有突發事件的準備,以他拔劍錄的快速絕倫,自然能夠在這些人出招之前,解決掉他們!
但是,事情出乎了他的預料,或者趙無狄擺下這樣的陣勢,純粹是一種惡俗的喜好而已,直到他們兩人走進迎客廳之後,這些護衛和奴婢都不曾作出反應。
那些人一動不動,就像被封了氣竅的木頭人一般。
不知怎麼得,在走過這一條通道的時候,明明沒有感覺到絲毫殺氣,可是孤桐卻心中卻泛起一絲很詭異的感覺,似乎舉得身邊站的不是人,而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屍體,死氣沉沉,一點生氣都沒有!
人只要活着,就有生命的氣息,因爲活着的人需要呼吸,可是這些人明明或者,明明在緩緩的呼吸,孤桐卻從他們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就像他們已經失去了魂魄,只是一副行屍走肉罷了!
趙無狄當然沒有這等本領,將一具活生生的人抽離魂魄。
他此刻正端坐在迎客廳的大椅上,旁邊昂首挺胸的站着劉文山,本來以他的要求,想在自己凳子旁邊再放一張大椅,好讓劉文山坐,但後者卻緩緩搖頭,拒絕了趙無狄的要求。
“我便在做一次大哥的護衛!”劉文山如此說道。
趙無狄頓時憂喜交加,不由想起了他們兄弟幾人在江湖中闖蕩的那段歲月,那時候劉文山便向一個貼身的護衛一般,時刻站在他的身邊,保護着他的安全。
現在,卻已經物是人非,以前的兄弟已經化作一抔黃土,他們也慢慢老了,再也沒有年輕時的豪邁!
或許,劉文山說的對,他只能最後做一次自己的護衛,如果秋憶寒在拿到神劍之後,出爾反爾,爲了封閉消息,殺他們滅口,那不就是最有一次嗎?
趙無狄明明知道與秋空落雁殿合作是與虎謀皮,可是讓他眼睜睜的看着仇人,大搖大擺的在封江城晃悠,他便怒火沖天,所有的擔心都被拋到九霄雲外,腦海中只有一個新年。
報仇!血債血償!
秋憶寒已經領着頭戴斗笠的孤桐,走進大廳,遠遠的長在迎客廳中央,眼眸淡淡的望着大椅上的趙無狄,說道:“趙府主,今日起的挺早,擺開的陣勢也足夠隆重!”
趙無狄諂媚的一笑,說道:“老夫料到秋小姐今日回來交差後,便激動的一夜沒醒!”
“你猜得到?”秋憶寒峨眉一挑,問道。
趙無狄雙眼微微一縮,輕笑道:“昨夜幕兒小姐弄出那麼大的陣仗,老夫想不知道都難!”
秋憶寒冷冷道:“幕兒那丫頭就是瞎鬧!”
趙無狄從孤桐走進迎客廳之後,眼光並緊緊的釘在他提在手中的箱子上,內心不由顫動起來,但表面上卻風輕雲淡,一絲意動的漣漪都沒有。
再跟秋憶寒毫無營養的寒暄之後,便裝作剛剛看到孤桐的模樣,遲疑道:“這位怎麼帶了個斗笠?”
“這是宗門的前輩,向來便這樣,趙府主少見多怪了!”
秋憶寒顯然早就準備好了說辭。
“以前不都是幕兒姑娘跟着秋小姐嗎,現在怎麼?”趙無狄繼續問道,這跟在秋憶寒身後的蒙面人,讓他心中愈加不安起來,難道秋憶寒真的準備在拿到神劍之後,便會下令屠殺他趙府人不成?
這個帶着斗笠的蒙面人,便是她準備好的劊子手?
秋空落雁殿的臭名昭著,不得不讓他胡思亂想,而秋憶寒的爲人,也由不得他擔驚受怕!
秋憶寒淡淡說道:“嵐兒昨晚受傷了,不宜外出!”
“原來如此,不知幕兒姑娘傷勢重不重,老夫府邸中還有不少靈藥,要不差人送些過去?”趙無狄知道,此刻雖然自己纔是委託人,卻要對秋憶寒畢恭畢敬,甚至做出討好的模樣,或許這樣才能免除被殺人滅口。
“趙府主客氣了,幕兒無傷大礙,稍微休息一番即可!”秋憶寒揮手道。
她伸手的時候,衣袖滑落,露出一小節蓮藕般潔白的小臂,和一隻猶如白玉雕琢成的素手,美麗而夢幻,趙無狄顯然未曾想到作爲江湖中行走災禍代名詞的秋憶寒竟然有這麼一雙完美的手!
這樣的手,若長在秦樓楚館花魁輕舞的身上,他絕不會這般吃驚,甚至長在鮮花望月樓老闆黛煙的身上,他也不會吃驚,可這麼一雙比任何大家閨秀都嫩白的手,竟然長在一個殺人女魔頭的身上。
趙無狄忍不住說道:“秋小姐的這雙手,真是江湖中的絕色!”
秋憶寒用一種很愉快的表情看着他那雙修長潔白的手,悠然道:“我這雙手上,能夠保養的這般嫩白,是因爲從未沾過鮮血。”
“怎麼可能?”
趙無狄張大了嘴,張到能夠塞下一個雞蛋般。
秋憶寒嘆了口氣,神色又變得很黯淡,說道:“我知道,江湖中的人,都說我是女魔頭,殺人不眨眼,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就算我殺人,也不會讓他們的血沾染了我的雙手!”
“這也行?”趙無狄好奇道:“老夫可記得秋小姐似乎並不用兵刃的。”
秋憶寒大笑,用一種非常優雅的手式,臉上明明掛着笑容,可是那笑容卻殘忍而冷酷。
“我的手夠快,玄勁夠渾厚,被殺的人在血還沒濺出來的時候,便死了。”秋憶寒說道:“就像當時我向你保證的一樣,孤桐的頭顱已經拿到了,趙大府主承諾的東西也該拿出來了,畢竟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東西的真假。”
趙無狄哈哈大小,顯然興致極高,說道:“老夫怎麼敢拿西貝貨欺瞞姑娘,那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江湖中人,睚眥必報,殺子之仇,更必報不可,趙無狄要殺孤桐,絕對是天經地義的事。
優勝劣敗,勝者生,敗者死。這本來就是江湖人一向奉行不渝的規則,就算死者的親人朋友要報仇,也不會牽連到第三者。
既然他用藍劍鳴淵請出了秋憶寒,那等秋憶寒提着孤桐頭顱上門的時候,卻拿出一把假劍,自然會引起秋憶寒的暴怒,盛怒後的報復必然殘忍至極。
秋憶寒點點頭,說道:“諒你也沒有那個膽!”
趙無狄訕訕的笑了笑,眼光不由自主又盯住孤桐手中的箱子,說道:“想來孤桐小兒的頭顱就在這箱子裡了,那就請秋小姐的門人將箱子打開,讓老夫等一觀真假,想來小姐絕不會拿一個什麼西瓜豬頭什麼的欺瞞我等,姑娘在江湖的信用還是有目共睹的!”
然後對身側的劉文山示意,說道:“文山,取劍來!”
劉文山應聲轉身走進客廳後面的暗道中,孤桐藏在黑紗下的雙目微微一縮,不知趙無狄爲何這般信任秋憶寒,竟然敢在未驗證頭顱真貌之前,便讓身邊的人去取劍。
難道就不怕秋憶寒硬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