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江城雨後的夜晚衝忙寧靜與祥和。
騰龍江上此時更幽深了,偌大的江面,看不到一點兒動靜。江上起了霧,薄薄的霧把死一樣寂靜的江籠罩着,壓着。本來就寂靜的江水讓霧那麼一蓋,變的十分神秘,可怕。
幽深的江岸上,偶爾忽有點點明亮的東西在移動,將注意力吸引到它的身上。這絕不是出來拉攏生意的遊船畫舫,而是那些趁夜捕撈的漁船,亮着燈在幽暗的江面上歸航。
這些漁船的速度不快,悄無聲息,如果沒有那昏暗的燈光,恐怕誰也不會注意到它。它漸漸加速,慢慢地,悄悄地,終於消失在幽暗的江面,只剩下那一片黑暗。
封江城郊外寺廟的晚鐘敲響,鐘聲悠然的傳來,伴着朦朧的夜色,伴着清涼的夜風。
秋嵐被若醍醐灌頂的鐘聲驚醒,乍一醒,就看到窗上有個人的影子,在窗外走來走去,她知道這人一定是孤桐,雖想進來,卻不敢吵醒她。
若是東方春澤就不會在窗外了。
秋嵐看着窗上的人影,心裡覺得很愉快。
東方春澤雖然是一個從小便與她命運糾纏在一起的玩伴,與她青梅竹馬,熟稔的很,而且東方春澤在江湖上什麼高貴,早早的踏入江湖,已經讓他名滿天下,這種男人對她來說,自然也很新奇,很有刺激。
可是,一想到兩人最後你死我活的歸墟,她看東方春澤,便像看到一條瞪着眼睛不能瞑目的屍體,頓時變失去了胃口。
相對於這些,初出茅廬的孤桐便無疑更有趣得多。
他單純、善良、可愛,又是又顯得精明若狐,又是又木訥的想生瓜蛋子,而且他身上自帶神秘的魅力,想有一層薄霧將他緊緊籠罩起來,任何人看到他,都忍不住生出好奇心,想去掀開他的面紗,看看內在的秘密。
既然在門外踱步的是孤桐,那失敗的自然是東方春澤。
有時是,兩個吃醋男人的相逢,很大程度會發生你死我活的爭鬥,而失敗的一方,也有很大可能變成一具屍體。
東方春澤失敗了,他現在也很可能已經變成一具屍體,被孤桐順手扔到平靜的騰龍江中餵魚了。但是對秋嵐來說,兩人還所修《陰陽映魂圖》還未達成,還不曾做那陰陽映魂圖之時,所以東方春澤此刻絕不能死。
孤桐的出現,本表示東方春澤的結局很不妙。
然而秋嵐卻毫不擔心,若東方春澤真的死在孤桐的劍下,那他就不是東方春澤了。凌霄弈劍宗的真傳弟子,還是修煉了歸元神尼陰陽映魂圖中陽圖的東方春澤,就這麼簡單的死在孤桐手下,那便表明他實在是一顆朽木,扶不上牆,就算給他再多的時間,也不能將陽圖修煉到圓滿。
她愉快地躺在牀上,讓孤桐在窗外又等了很久,才輕喚道:“外面是哥哥嗎?”這一次他沒有稱呼桐哥哥,而是縮減爲哥哥。
“哥哥”,這名字是多麼親切。
孤桐的人影停在窗口,道:“是我。”
秋嵐道:“你爲何不進來?”
孤桐輕輕一推,門就開了,皺眉道:“你沒有閂門?”
秋嵐咬着嘴脣笑了笑,道:“我忘了……我什麼都忘了。”
孤桐忽然趕到牀前,盯着她的臉,她的臉有些發青,也有些發腫,孤桐的臉色已經變了,急急道:“你……你出了事,是不是東方春澤那小子乾的?若真的那小子,我現在就趕出去,趁着他傷重,找到他,將他斬殺!”
東方春澤果然沒有死,秋嵐暗想,看樣子好像受了不輕的傷害。
她輕輕搖搖頭,嫣然一笑,道:“我若沒有睡好,臉就會腫的……昨天晚上我一直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怕你今晚不回來!”說完,昂着俏臉,楚楚可憐的望着孤桐。
孤桐嘆道:“怎麼會,我這不會回來了!”
事實上,他實在不願回來,面對表明姿態任君品嚐的秋嵐,兩人共處一屋的話,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年輕而衝動的已是,總是一陣又一陣的衝擊他的識海,尤其一想到絲綢薄衾下秋嵐完美無瑕的胴體,他不由得感到一陣燥熱。
這似乎已經變成一個死循環,他卻不能不回來,因爲不放心秋嵐的安全。
秋嵐卻眼睛一亮,忽然用着薄衾,往牀鋪裡面挪了挪,用手拍了拍空出來的牀岸,嬌羞的低聲道:“今晚哥哥就不要睡低下了,跟嵐兒睡在一起吧,嵐兒相信哥哥不會作出出格的事情的。”
孤桐失聲道:“什麼?”
秋嵐俏臉上的羞紅更加濃郁,連耳根都染紅了,聲音也愈加低沉,似乎像蚊子般細弱,低低道:“哥哥上來吧。”
孤桐閉上了嘴,眼角一陣陣不受控制的顫抖。
過了片刻,他忽然走到窗前,檢查完窗扉是否關嚴之後,輕聲道:“以後我便不跟你共處一室了,不然哪東方春澤更加誤解,我去前臺再隔壁再開一間房間,你又什麼事情只需敲敲牆壁即可,我能聽到。”
秋嵐愣了一下,道:“哥哥這是怎麼了?”
孤桐面上露出猶豫的神色,說道:“現在封江城實在亂的很,各種勢力若蜘蛛網般盤根錯節,形式微妙,實在不適合再發生一些其他的事情,東方春澤這小子身手不錯,若他因爲你的原因暗地裡對我出手的話,怕會出現什麼不測。”
秋嵐自然不願孤桐住進隔壁,沉吟着道:“哥哥多慮了,我們住在一起,又不曾發生什麼有違倫理的事情,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至於東方春澤的糾纏,也無需考慮,最多嵐兒下次見他,跟他講明白即可。”
孤桐搖搖頭,道:“不錯,這幾天,你儘量不要出門了,就這樣了,無需再爭論。”
說罷竟然轉身離去,就連闔上門扉的時候,都沒有回頭看向秋嵐一眼,似乎是害怕看到她那秋水般眼光而打消了已下的注意。
秋嵐目光雖在閃動着,但面上卻慢慢變得木無表情。
這時的她,瞳孔深邃起來,想無窮的深淵一般,此種含着無盡的幽暗,就彷彿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臉也像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帶着出奇的寧靜。
孤桐在明知她的情誼之後,竟然還能做出這般的決策,實在出乎了她的意料。
原本信心十足的她,此刻卻已經在孤桐身上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是什麼原因,他能夠面對自己的誘惑而遲疑不前?是怎樣的執念,能夠讓他臣服於她的長裙之下,還能如此理智的作出這般出人意料的舉動?
孤桐的難纏程度,似乎比東方春澤更上一籌。
過了片刻,秋嵐淡淡的望着緊閉的房門,忍不住摸了摸玲瓏的秀鼻,雙眼中射出比燈火更加燦爛的光芒,那神情像看到了極具挑戰性的獵物,喚起了她的鬥志一般。她低吟般私語道:“越來越有趣了!”
什麼東西有趣?孤桐並不關心,因爲此刻他已經重新站在冷清的躍龍橋上。
之所以去而復返,是因爲他發現自己的心情還是沒有趨於平靜,關於秋嵐浮想聯翩的畫面,總是若無根的鮮花,在他心海無由的綻放,讓他心境泛起一陣漣漪。
在鮮花望月樓的前臺在秋嵐房間隔壁開了一間房後,他便發現自身的問題,便再也沒有睡意,便循着冥冥中的意識,重新漫無目的的回到若一條黑龍橫亙在騰龍江面的躍龍橋上。
岑靜的夜晚,看石橋,賞大江水面,確實能夠調整心境的噪雜。
沉重的夜色籠罩着大地,夜空中無形無月,但江岸的鮮花望月樓等高樓,卻依舊亮着摧殘的燈火,似寶石般迷人,時不時地眨一眨眼;燈火如水,靜靜地傾瀉在騰龍江上,光芒點點、波光粼粼;微風輕起,吹皺了河水,河面上泛起輕輕的薄霧,大有“煙籠寒水月籠沙”之感;樹林在夜色下變成了青黛色,猶如羣山延綿不絕,消失在夜的盡頭。
騰龍江的夜是冰冷的,用手摸着躍龍橋的欄杆寒冷刺骨;騰龍江的夜是靜謐的,除了偶爾傳下幾聲蛙聲蟲鳴,冷落的街道是寂靜無聲的。
橋上的光線也不亮,月色星光被濃陰所掩,彷彿自古以來就照不到這裡,使得這古老的石橋,平添了幾分淒涼之意。
孤桐踏上石橋的時候,竟然發現他不是獨享這片夜色的唯一。
一個身軀玲瓏的女子,一身白衣隨風飄飄,悄悄的站在石橋上,斜倚着欄杆,深深的望着燈火下,磷光閃閃的江面。這是哪家小姐,竟然在這時出現在躍龍橋上?
難道是與戀人私會的大家閨秀,趁着雨後暗夜,偷偷的跑了出來?
不知爲何,孤桐竟然如此惡趣味的想着,似乎因爲秋嵐的關係,他的心境沒有以往的古井無波,顯得活泛起來,竟然也會胡思亂想起來,遠沒有以往的理智。
然而等他離着那女子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的面色卻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封江城很大,有很多不出閣的大家閨秀,她們也都是生的美豔動人,身姿婀娜,就像橋上這女子一般。可是無論哪一家的大家閨秀,都不能引起孤桐面色的改變,在整個封江城能夠讓他變色的人,只有區區幾人。
顯然,幕兒便是其中一位。
這位秋憶寒身邊的侍女,此刻竟然肚子一人出現在躍龍橋上,而且是在孤桐去而復返的時候。他絕不相信這是一種巧合,任何事情只要跟秋空落雁殿的秋憶寒扯上關係,便沒有巧合。
儘管幕兒只是秋憶寒的一個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