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暗,夜風也愈加淒冷,汪羿院子裡的燈火依舊明亮,短巷中燈光昏暗。
麪攤還是那個麪攤,壯漢還是那個壯漢,吃麪人依舊坐在長凳上,坐在矮桌的前面。
唯一的變化,是壯漢的名字從王羽變成了汪羿!一個低賤到可以踩到泥土裡的名字,一個卻在封江城如明星般耀眼的名字,這決然不僅僅是名字的變化,而是一種天上與地下身份的轉變!
另外改變的是孤桐的心情。
在汪羿承認自己身份的時候,他心中的一塊大石便終於落了下來。
剛纔躍上汪羿私宅牆頭,看到燈火通明的院子中沒有人影,卻偏偏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這種古怪場景,讓他瞬間便清楚汪羿絕不會在院裡,但也絕沒有走遠,這樣的設置,有種唱空城計的模樣。
再加上偏僻的短巷中,本該沒有人,卻偏偏又那麼一個麪攤擺在哪裡,這不是顯得格格不入?
腦海一轉,他便猜測這麪攤前的壯漢,就算不是汪羿,也必然跟汪羿有着親密的關係。
果然,他的猜對了。
黑暗中,縮身在竈臺和長案後面的汪羿,冷冷說道:“猜出了我的身份,你似乎很高興?”
孤桐睜着眼睛,瞪着黑暗中的人影,看了半天,輕笑道:“這一趟我便是來找你的,所以能夠找到你,我自然應該是高興的,因爲我很慶幸……。”
汪羿問道:“慶幸什麼?”
孤桐嘴角的笑容更加誇張,道:“當然是慶幸你竟然沒逃,這真心出乎我的意料。”
汪羿縮在黑暗中黝黑的臉龐笑了笑,道:“我爲何要逃?”
孤桐皺了皺眉,道:“你知不知道我爲何要找你?”
汪羿在暗影中嘿嘿笑道:“不知道!”
孤桐嘴角泛着冷笑,又問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說話間,他已經將垂在身側的長劍,慢慢提起,輕輕的放到矮桌上。夜色漆黑,燈火昏暗,可那一柄青翠碧綠的長劍猶如被青綠的夜光塗抹了一般,閃着耀眼的綠光。
剎那間,汪羿的眼光便在黑暗中閃爍,緊緊的釘在那一柄青翠碧綠的劍上。
這時,他嘴中已經不由嘀喃道:“離歌樓孤桐!”
孤桐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說道:“原來你是認識我的?”
黑暗中,汪羿搖頭,夜色雖然漆黑,但他每一個神情變化和動作,都在孤桐眼中清晰如白晝,搖頭時,他已經開口說道:“我只聽說過你,並不認識,但是我認識你的劍!”
孤桐低下頭,眼光落到劍身上,說道:“哦,難道你見過我的劍?”
“沒有!”汪羿搖頭,說道:“但是汪老跟我提過,他說這一段日子裡,封江城多了一把劍,一把青翠碧綠的劍,他老人家告誡我,說那一把青翠碧綠看似生機怏然的劍,實際上危險之極,若無意外,儘量不要招惹。”
孤桐已經嘆息,說道:“汪大善人的建議很中肯,可你卻沒聽!”
汪羿沉聲道:“汪老的話,我總是聽的,尤其是他老人家也覺得很重要的話,我都是記到腦子裡去!”
孤桐卻在冷笑,搖頭道:“你爲何要撒謊?”
汪羿抿着嘴,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說道:“沒有!”
孤桐擡起頭,眼光已經猶如利劍般,射入黑暗中,聲音也變得冰冷起來,冷冷道:“若你聽了汪大善人的忠告,那我便不會來找你了,要知道你這處私宅距離西郊的千佛塔可並不近!”
這話說出的時候,他故意加重了“千佛塔”三個字的語氣。
他知道,汪羿懂這三個字的含義,若汪羿聽到這話後,依舊狡辯的話,那孤桐便不屑於汪羿的爲人了,但若汪羿坦白了,那他便需要謹慎一些了。
太過容易獲得真相,往往不是真正的真相。
汪羿身影站在昏暗的陰影中,在聽到千佛塔三個字後,果然不再狡辯,甚至不再說話,在黑暗中,沉默。
夜風如刀。
孤桐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一個話題,他眼光流轉,盯着矮桌上閃着寒芒的玄鐵箭頭,輕嘆一聲,說道:“今晚,我實在想要看一看能夠射出這種玄鐵箭頭的強弓,是怎樣的一把神弓!不知你能否讓我如願呢?”
他已用不着再等人回答。
他已看見了一把漆黑的長弓,弓神粗壯,猶如嬰兒的胳膊般,上面雕琢着精美的花紋,外形粗獷但細節卻精緻,那弓弦也是漆黑的,不像是一般的弓弦,反而透着一股血腥氣,似乎是某種動物的背筋!
汪羿從黑暗中慢慢走出。
漆黑如墨的長弓,便被他緊緊的握在手中。
剛纔邋遢的衣服已經全然不見,一身緊身黑衣,剪貼得體,一條腰帶卻是鮮紅的,映襯着漆黑的長弓顯得格外突兀,鮮紅的腰帶上掛了一個箭壺,裡面斜斜的插了三隻長箭,箭尾的翎羽在夜風中微微搖曳。
長弓厚重,細箭銳利。
汪羿的目光卻像是他的箭,銳利的從孤桐臉上刮過,緩緩道:“怎樣,我這弓和箭沒有讓你失望吧?”
孤桐頷首,問道:“弓爲何名,箭有何號?”
汪羿低垂下眼簾,望着自己手中的黑弓,溫柔的撫摸着,似乎撫摸着情人的身軀一般輕柔,手指拂過冰冷弓身上花紋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到冰冷,而是自內心生氣一起火熱,讓他平靜的內心頓時熱血沸騰起來,輕輕說道:“弓曰遊子,箭曰鵰翎,離弦之箭如遊子歸家般急切。”
孤桐渾身輕顫,撫掌讚道:“好弓。”
汪羿眼光已經又落到他臉上,冷冷道:“遊子弓自然是好弓,鵰翎箭也是不錯……。”
孤桐淡淡說道:“可我只看到了遊子弓!”
汪羿微微一愣,莫名其妙的問道:“箭早壺中,壺在腰間,怎麼會看不見?”
孤桐輕輕的握緊手中的長劍,淡淡說道:“箭雖然在壺中,可已經不全,本聽說封江城汪大善人手下四大金剛之一廣目天王有五支鵰翎箭,專門鑄造了玄鐵箭頭,能破護體玄勁,端的是大殺器,可今日壺中卻只有三支鵰翎箭。”
說話間,眼光不由落到矮桌上那一隻玄鐵箭頭上,嘴角泛起冷笑。
汪羿的臉色變了,本就黝黑的面龐這是卻黑如夜晚,昏暗的燈光下,竟然讓人看不出表情,他冷冷道:“三支箭夠了,起碼殺你夠了!”
孤桐眼光並未從玄鐵箭頭上移開,淡淡說道:“你第一支箭已經失敗,再來三支也無用!”
汪羿忽然哈哈大笑,似乎覺得孤桐說了一個很好聽的笑話,說道:“我自然知道你孤桐是不滅境的修爲,護體玄勁和靈魂鋒芒劍意端的是厲害非凡,但是一支箭失敗,並不代表另外三支也會失敗!”
孤桐眉頭輕皺,問道:“怎麼說?”
汪羿的雙眼猶如射出的利箭,灼灼的盯着孤桐,緩緩說道:“我汪羿不過通竅境修爲,跟你差了一個大境界,若讓你處於全勝時期,自然毫無勝算,但若讓你的修爲降低一個境界,你我兩人站到同樣的境界,那我這三支箭,便會出即傷人!”
“降一個境界?”
孤桐低吟,接着臉色忽然變了,眼光中也似乎充滿了不可思議,緩緩的低下頭,盯着海碗中浮在湯麪的香菜和蒜苗,面容失色,似乎那碗中並不是香菜和蒜苗,而是某種要命的毒藥一般!
他駭然叫道:“這碗麪?”
“哈哈哈……”汪羿很滿意孤桐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般,眼光同樣盯着海碗,淡淡說道:“你猜得不錯,你吃的這碗麪自然不是簡單的一碗麪,我汪羿煮的面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孤桐臉色蒼白,冷汗已經凝聚在鬢角和額頭,顫聲道:“但是我確定面是無毒的!”
汪羿驕傲的點頭,說道:“對付你這般的高手,下毒的手段怎麼能那麼隨便,你的感覺不錯,這碗麪中的麪條是無毒的,任何人都可以吃,不會拉肚子也不會讓修爲降一個境界!”
孤桐問道:“那?”
汪羿臉上的得意更加濃烈,讓一個高手中毒也是一種勝利,所以在局勢清朗之後,他便不急着殺掉孤桐,而是如同一個勝利者般,站在失敗者面前,驕傲的說出那令失敗者絕望的計劃,他說道:“面無毒,但其他卻是有問題的!”
孤桐瞪大了眼睛,盯着海碗中的香菜和蒜苗,訝然道:“這不是香菜和蒜苗?”
汪羿點頭,讚道:“不愧是離歌樓的高手,這麼快便發現問題的所在,碗裡的兩種材料雖然味道跟香菜和蒜苗一模一樣,但是卻不是這兩樣調味品,還偏偏是兩種交融在一起能夠讓人修爲降低一個境界的毒草。”
他聲音在夜色中忽然變得悠遠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這兩種草共生,同用一根,但卻兩種味道,叫做香膚辣骨!”
孤桐白着臉,面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卻大笑道:“妙極,香膚辣骨?果真是好名字!”
汪羿淡淡道:“名字不錯,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孤桐蒼白着臉,坐在那裡,沉沉的嘆息,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奇怪的毒藥,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效果確實不錯,用立竿見影來形容還真是恰切呢!”
汪羿微笑道:“當然,我選的材料,怎麼會不好?”
孤桐嘆息,似乎以及看到自己死在汪羿箭下的情形,說道:“同樣是通竅境的境界,我實在沒有把握連續抵擋你三支鵰翎長箭,看樣子我是敗定了。”
汪羿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事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