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沉吟半晌,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回掃視,只讓巫師們覺得威壓感愈發沉重,紛紛將頭垂得更低,巫冷鈞見狀道,“陛下,王爺的症狀的確不同尋常,恐怕並非普通疾病。”
巫冷鈞是周國天府長官,又是大卜師,他的話比幾名巫師更有說服力,楚王眉頭微蹙,對這樣的情況顯然覺得相當棘手。
“既然如此,巫大人有何方法?”楚王問。
“儘快找出癥結所在,若真有不祥之物,設法除之。”巫冷鈞道。
姬玉在楚國出事,楚國責任最大,不消說,楚王必須全力配合巫冷鈞,由於昨日上巳祭上聽見的傳言,巫冷鈞第一個問的就是青蓮。
事已至此,楚王只好將青蓮之事一一道來,讓巫冷鈞判斷姬玉所患病症是否與她有關。
“青蓮原本是阿羋身邊的宮女,由於天兒沒人照料,所以自願留下來照顧他。”阿羋是楚王的妹妹,嫁到應國之後名應羋,正是楚國的大公主。
“天兒在夷王六年出生,那一年發生了何事想必巫大人早有耳聞,除了遠在周國的齊哀王之死外,天兒的父親在當天猝死,各地發生雪災,阿羋受到打擊神智有些失常,最終把天兒扔到野外,但不可思議的是一個月後孩子又重新回到她房裡,她問遍宮中所有人,卻無一人知道孩子是怎麼回來的。”
巫冷鈞點點頭道,“這些傳言我的確聽過。”
楚王沉吟片刻又道,“由於天兒身邊經常發生怪事,阿羋在應國越漸呆不下去,只能將天兒帶回楚國,但阿羋極害怕自己的孩子,絕不接近他,當時沒人肯照顧他,青蓮是唯一一個不懼怕那些怪事自告奮勇站出來願意照顧天兒的侍女。”
巫冷鈞毫不懷疑青蓮會這麼做,即使他對青蓮的瞭解還不足夠,只聽楚王又道,“一開始並不明顯,青蓮雖然獨自一人照顧兩歲的小孩,但還是必須和很多人打交道,比如負責膳食或負責服裝的人等,可漸漸事態起了一絲變化,我不知道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只是當傳入我耳中的時候,那些和青蓮有過過節或者暗中欺負青蓮的人每一個或在宮中無緣無故出了事故,或因病而亡,無一例外,久而久之,無人敢再接近青蓮,怪就怪在所有事發的時候她都不可能在場,而且大多不是人爲。”
“青蓮自己對這些事有解釋嗎?”巫冷鈞問。
楚王搖搖頭道,“我曾找青蓮問過話,但她也不知道爲何會發生這種事,只是逐漸地她不再跟任何人有來往,免得引發事端。”楚王說着面對巫冷鈞,“王爺並不知道這些,昨日恐怕……”
“原來如此,王爺的毛病我很清楚,有時他的確不是非常注重場合,如果真的起因在他——”
“巫大人放心,茲事體大,即使有再多的顧忌,我也會去找青蓮問清楚。”楚王道。
巫冷鈞自然知道他所說的“顧忌”是什麼,青蓮並非始作俑者,那麼引起那些事的源頭很可能就是從應國回來的那個“身邊時常會發生怪事”的應公子,青蓮爲了維護他才一概否認,這已是相當明顯。
想到這裡,巫冷鈞念頭微微一轉便道,“不如由我前去吧?”
楚王一怔,他又道,“我和青蓮姑娘有幾面之緣,由我出面,可能她不會太過防備,何況來者是客,相信聰慧如她,亦明白這一層道理。”
楚王斟酌片刻,點頭道,“也好,那就勞煩巫大人你了。”
巫冷鈞客氣地迴應,忽地又問楚王,“是否這就是應公子和青蓮姑娘搬到如此偏遠的宮殿里居住的原因?”
楚王聞言,表情微訥,點頭道,“哎,事出有因,否則我也不該如此決定,而且阿羋她又時常犯病,我當時只能做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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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沒有名字,又好生偏僻,彷彿是故意爲了遠離皇宮而建在山林裡,巫冷鈞只走過一次,但已特別留心,彷彿知道還會再次前去一樣,可不論走幾次,他依然覺得這條滿是荊棘又僻靜的山路不適合青蓮一個姑娘家獨自行走。
拒絕楚王派出的車轎,巫冷鈞一人漫步山林間。
想到青蓮要爲了宮裡那位公子張羅吃食和添置衣物,恐怕每天都要在這條路上走上好幾回,她甚至還要隻身踏入山林之中獵食,日子過得儼然如同山野獵戶。
但幾次與她交談下來,巫冷鈞已知她從未對這些事有過計較,對一切安之如素,絲毫不被命運影響和折服。
如此堅強的女子,實在令人心折。
巫冷鈞邊走邊深思,逐漸來到河畔。
走到這裡,已距離宮殿相當近了。
巫冷鈞擡眼間,只見河水泛着瑩瑩綠澤,剔透如溫玉的顏色讓他不覺凝神注目。
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點點銀芒,一眼望去,竟像極鱗獸之鱗片。
巫冷鈞不禁眯起眼睛。
“巫公子。”忽地,一聲輕喚打斷他還未成形的思緒,令他擡起頭來。
青蓮依舊着一身輕便的服裝出現在河對岸,臉上笑意吟吟,那雙清靈的眸子隔着眼前一條不算寬闊的河遙遙望過來。
“青蓮姑娘。”巫冷鈞微一點頭,算是打招呼,隨即過橋走至對岸。
青蓮做了個“請”的手勢笑道,“昨日巫公子送青蓮回來也未讓青蓮奉茶,青蓮還在想何時能有所回報,不想今日巫公子光臨寒舍,這一回可不能推脫了。”
巫冷鈞聞言亦笑道,“青蓮姑娘言重了,順路之舉,又何來回報之說?”
青蓮瞥他一眼道,“順路,公子何出此言?”
“初來乍到,自是應當四處遊玩觀賞,青蓮姑娘居所雖非繁華之地,可僻靜深遠之處亦讓巫某嚮往,又豈能不前來一看?”
硬掰出的道理讓青蓮幾分失笑,她轉向巫冷鈞頗爲正式地道,“無論如何,請巫公子賞光。”
巫冷鈞露出微笑,點頭回答,“自然。”
二人往宮殿方向行去,身影漸遠,他們身後,那條碧綠河水忽然微微顫動起來,惹得水波盪漾不休,巫冷鈞忽地停下腳步,微側首,一陣風輕輕刮過,只見身後樹葉窸窣,水光粼粼,似與方纔沒什麼不同。
“怎麼?”青蓮在一旁出聲輕問。
巫冷鈞微微搖頭道,“許是我的錯覺……”
待他們終於走遠,河邊的大樹上忽然跳下來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他相貌端正,白淨的臉上稚氣未脫,眼睛黑漆漆透着一絲狡黠,脣角帶笑,垂眸時長睫覆下淡淡的影,低低笑道,“看你屏得快斷氣了,還不出來透透氣?”
語音方落,不算寬敞的河水裡忽然掀起巨浪,其中一抹碧綠的影在浪花中倏隱倏現,隨即它竟直直躍入半空之中,巨大的身軀與河面齊寬,但看動作果真像是憋了很久的氣終於喘了出來似的,只一瞬,它便重新落下,除了岸邊涌起的浪花還未消停之外,任誰也不能想象河水之中竟然藏瞭如此巨大之物。
少年出聲之後就已退至安全地帶,身上不見一滴水珠,待那抹碧綠落下,他才又上前,伸手浸入水中,拍拍水中之物道,“這個男人不簡單,再來兩回,你可要被他發現了。”
河水晃了兩晃,少年笑道,“知道啦,一旦有危險,你就順流去別處避一避,我可不希望有人發現你,讓青馭留在我身邊照應就好。”
半晌,水中之物纔有了些許迴應,少年鄭重點頭道,“我會的,你放心。”說罷,他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就這麼說定啦,我先進去了,我可是很好奇那個男人,不知他有哪裡好,值得蓮姨如此刮目相看。”
他雙手枕着腦袋慢悠悠離去,河水泛起晶瑩的碧波,鱗光閃動,似是跟隨少年的腳步也在緩緩移動,但又好像潛在河底一動不動,無論怎麼看都像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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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公子,請恕青蓮直言,公子與此事絕無關聯。”巫冷鈞的來意青蓮稍稍一聽便明白過來,她很快對巫冷鈞表明自己的立場,“青蓮知道宮中傳聞,但請公子相信青蓮,此事絕非公子所爲。”
並不是那種信誓旦旦說出口的保證,而是相當坦然的語氣,可這樣一來反而更有說服力,令巫冷鈞忽然間深信不疑。
他在來的路上並沒有做多少猜測,傳言究竟有幾分可信度還有待求證,但對青蓮的好感卻一味增多,很難說這是不是屬於偏心的一種,但在巫冷鈞,這種感覺卻是頭一遭。
彷彿震至心絃,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皆讓他舉目關懷。
“青蓮姑娘,巫某明白,巫某並非懷疑應公子,而是此事關係重大,王爺畢竟身份貴重,屆時追究起來,未必有人肯與巫某一樣相信姑娘的一面之詞,如今就連楚王也持懷疑態度,此事恐怕無法輕易撇清。”巫冷鈞方纔藉機試探楚王,這才知道傳言的前因後果,但無論從哪種角度設想,他都很難相信鬼神之說,更遑論什麼被鬼神附身或者保護的說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