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橫生。
就聞吼聲如雷,興許是傷伐太甚之故,妖獸此刻從喉中爆發出驚天震響。
響聲震動整座鄂王城,直震得城牆上厚厚的積雪如碎石般落下,緊接着便聞屋頂上的瓦礫紛紛作響,一時間就好像整個大地都在顫動,原本好幾處壕溝和埋有暗器的深坑上的雪面登時塌陷,以至於那底下的一切皆無可抑止地暴露出來,更嚴重者,卻是距離妖獸最近的幾名士兵頓時七竅流血,就算是稍遠的也因劇烈的聲音震動而難以控制地扔下兵器,捂緊耳朵。
吼聲連連,一刻也不停歇。
摯紅也被震動波及,手上的長戟險些握不穩,他咬牙強撐,而對面之人竟是絲毫不受影響,像是對此獸從未顯露過的驚人吼聲已有所防備,甚至摯紅覺得他一直在等這一刻,此時他的攻勢驀然如疾風暴雨一樣展開,兩人原本旗鼓相當,而摯紅一招之差,以至於此時節節退敗,便在此刻,那抹赤紅的身影遮天蔽日,帶着猩紅豔麗的血色,自他頭頂一躍而過。
“勝負已分。”來人此時忽道,隨後再贊一戟,人便疾退而去。
衆士兵見他想走,紛紛圍堵住城門口。
妖獸遁逃,勝負的確已見分曉。
摯紅收勢,對衆士兵下令道,“讓他走。”
“鄂王?”
雪光之中,摯紅的眸色被映得黑沉發亮,他緊緊盯着慢慢被雪色掩去的那條身影,低低地道,“你們可知他是誰?”
“無論他是誰,都不該阻止我們殺死那妖獸!”憤慨之聲早在摯紅預料,他點頭道,“不錯,但妖獸已走,殺他無用。”
“鄂王,敢問他到底是何人?”
“他……”前方早已剩下一片蒼茫,摯紅的目光卻仍未稍離,他黑沉的眼底此時凝起幽火,一字一句地道,“是我們再次捕殺妖獸的關鍵。”
勝負,只是暫分,下一回合,才知分曉。
應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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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雪山,滿目皆白,簡直不像塵世,而是另一個不含一絲污濁的冰晶世界。
延綿的雪峰看不到盡頭,彷彿跟天相連,與日月比肩,巒峰錯疊,每一道都極其相似,而每一道又各有分別,也許只有常年居住在此山下的獵戶們才能稍稍將之分辨出來,但他們也僅是待在外圍,無人敢深入其中,只因若一旦迷失,不消半日,便會凍屍山野。
山中闃靜,綿密的白雪吞噬了聲音,掩蓋了動靜,冰凍了萬物,同時也驅逐了所有弱小的生靈,在這裡,只有頑強的生命才能得以生存。
夜,即將過去,天邊,一抹亮白色悄悄來臨。
驀然間,怒吼聲打破靜寂,一道赤紅的影赫然出現在蒼茫的白色之中,像是血的顏色,而它經過之地,亦淌下了鮮紅滾燙的血液,幾乎要溶化它腳底下那片皚皚白雪。
它似是滿懷憤怒,發泄似得在雪峰之上狂奔,又或是想借此來忘卻渾身上下的痛楚,它奔跑的速度奇快無比,常人絕對跟不上,可它身後,卻偏偏有一條墨影乘風而來,緊追不捨。
它有所察覺,想甩開那人,吼聲震天,以至於讓那墨影所攀之物驀地一頓,他見狀鬆開被吼聲所擾的大鵬,一躍而下說,“你且去吧。”
大鵬展開了翅膀,在墨影上空盤旋,墨影向它揮揮手,它便在兇獸再度爆發出怒吼之前便匆匆飛離了雪峰。
墨色身影循着血跡,繼續追趕那負傷甚深的妖獸。
血跡並沒有延伸得太遠,它們在一處巨大的雪泉邊戛然而止。
雪泉上覆有一層淡淡的煙霧,不用伸手去探,便知這是雪峰上的溫泉。
四周圍毫無動靜,霧氣之中,能隱約見到無聲的漣漪一圈一圈向外盪開去,只剩下一汪碧泓。
來人靜立泉邊,凝神收心。
驟然,一個巨大的暗影漸漸充斥泉面,隨即,那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出雪泉,帶起萬丈波濤,猛地向泉邊那道墨影撲殺而去。
那墨影似是早有預料,他甚至早已將退路掐準,是以從容退開,就見墨袍在身後翻飛,連着他的發,在激盪的水珠後穩身而立,滴水不沾身,那雙波瀾不驚的黑眸透過此時如瀑般的水簾,對上了一雙充血的金瞳。
“我不會跟你動手,你不用多費力氣。”他淡淡開口,面對身前的龐然大物道。
奈何此刻被憤怒佔據心神的妖獸只想撕裂周遭所有活物,它不耐地低吼一聲,再度撲身而上。
那墨影只守不攻,一雙手背在身後,只憑輕縱躲避妖獸的攻擊。
而事實上,妖獸經過一整夜的激戰,也已力不從心,它的傷處還在汩汩流着鮮血,它的氣息越漸不穩,粗重的喘息早已不可自抑地自喉中溢出,視線也越來越模糊,眼中只剩下那抹在白雪之中越顯濃重的墨影,讓它始終心神不寧,強撐着不允許自己在他的面前倒下。
他是該死的人類,所有人類,都該死!
它“呼呼”喘着粗氣,再次朝那道身影的方向勉力騰躍,那人卻只知道躲閃,就是不敢跟它正面交鋒,真真是……可惡透頂!
它再度發出怒吼,它的暴怒,映入漆黑的眸光之中。
“等你傷好,我們再戰不遲。”他了然,對就是不肯服輸的它道。
妖獸恍若未聞,執意再攻。
他不禁有些無奈,望向它的時候,黑眸裡竟現出幾分憐惜之色來。
妖獸終是敵不過身上的疲憊和傷痛,在又一次試圖攻擊他的半途重重傾倒,掀起如霧般的雪塵。
當雪塵散盡,他已走到近前,察看它背上數不清的傷勢。
最先入目的,便是深嵌入肉的幾支千斤弩,它們刺得極深,讓他不覺皺眉。
他毫不遲疑,着手爲它治傷,在此之前,他將隨身攜帶的一種助安眠的草藥取出來,放在它的鼻尖。
隨即,他便解開礙事的貂裘披風隨手扔下,再將衣袖捲到手肘之上,取出腰間的匕首,開始動手挖取千斤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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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率先入耳的是“噼噼啪啪”的聲音,隨即,它發現自己幾乎感覺不到先前的疼痛,而是整個身體都在發燙,但只要輕微一動,痛覺就立時清晰起來,若是稍稍一用力,便愈發劇烈,可它無暇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只因有一股不屬於此地的氣息驀然傳入鼻尖。
那是……
它微微睜眸,便有一絲火光映入眼簾,那是正在熊熊燃燒的火堆,火堆旁,有一人裹着墨色貂裘靠在石壁上閉目憩息,隨即,它意識到自己的的確確身在熟悉的山洞之中,這本就是它一直以來的住處,有一瞬它想不通區區一個人類是怎麼把身軀龐大的自己弄進這裡的,但下一刻,它就目露兇光,緩緩伸出利爪。
那人近在眼前,它只需一伸爪……
“我不會離開,要殺我,何必急在一時。”忽地,它聽見那人低低開口。
他明明沒有睜開眼睛,卻如何知曉它要殺他?
緩緩伸出的利爪有一絲遲疑,它目光如電,緊緊盯着那人的側臉。
“你身上的傷我基本上都爲你料理過了,如果你還想再去報仇,何不好好養好傷?”那人又出聲道。
它聞言,自喉中發出粗重的氣息。
他怎知它要報仇?
那人一直未睜眼,渾身上下似無一絲防備,但它卻偏偏毫無把握,不知它的利爪是否能一擊便中……
只因若是不中,一旦再戰,勢必要牽一髮而動全身,它在這人面前曾倒下一次,已是大大的不該,逞一時之強只會讓現在渾身是傷的它暴露更多弱點,它又豈容自己再犯?
那人不再出聲,它防備地盯着他,也不再吭一聲。
的確,就如他所言,等它將傷養好,再戰不遲,問題是,他該死的爲何要爲它料理傷勢?如此一來,它拿什麼來還?
誰的恩情它都不想欠,更何況是人?
最終,它還是敵不過身體上的疲累和傷痛,再度緩緩閉上了眼睛。
火光在洞穴之中不停躍動,洞外寒風凜冽,正是黑夜,望出去卻仍見一片煞白,那是雪的反光,似是直映上雲霄,而洞內,一人一獸各佔據一端,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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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白天,火早已熄滅,那人也似是不在。
它稍稍動了動身子,仍是軟綿綿的四肢無力,疼痛又如此清晰,它懊惱地自喉間發出一絲輕哼,這次受傷決計不輕,連着之前數次還未完全養好的傷勢亦在前夜作戰之時一併爆發,它很清楚若不好好休養,再這樣傷伐下去自己必定撐不久,可是在沒有復仇之前,它又如何能只顧自己逍遙自在?
它揹負的是一族血仇,在沒有找到那個罪魁禍首之前,沒有將助紂爲虐的人類殺乾淨之前,它絕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