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跟“老兄”邊走邊聊，走到宿舍樓前才握手道別，時間差不多六點。劉家父子的足校之行自信心倍受打擊，情緒低落；王強感覺收穫頗多，心情不錯；王惠志不喜不憂，維持常態，但是面對劉家父子若即若離心不在焉的狀態，有些不知所措；張老師認爲劉父這種態度是在表示對他的不滿，他欲逃還留地“賴”在隊伍中，有些尷尬。
“總算被我說通了，這個人還不是太頑固。到哪裡吃飯？隨便吃一點，吃完了趕路。”
王強歸隊後稀鬆平常的一句話就解決了王惠志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尷尬一下被打破，大家見了王強就像見到了救星。
劉樹聲：“學校食堂算了，到外面吃。”
“行，叫司機把車開過來，我到食堂去跟他們道個別，就來。”
正是晚餐時間，王強已經認識大部分外教和翻譯，這次跟大廳裡吃中餐的，也跟包廂裡吃西餐的一一話別，正式邀請他們組團去“雲頂”領會真正的中餐及城市周邊山水美景。
爲了節約時間出足校不久，找了一家路邊的麪館就餐，麪館老闆正是足校學生家長，從北方過來陪讀的。聊天中又掌握了一些情況：學校的文化課老師有不少是從別處高薪挖來的，教學質量不差；整個學校大強集團投資了十五億，光翻譯就配了四十多人；週末的校內賽外教內教都算加班，工資三倍發；有學生家長爲了讓教練給孩子打高分，偷偷地給教練打紅包等等。麪館老闆最後給兩位家長的建議是：“我家那個進A組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以後特招進我們本地最好的高中，畢竟大強足校名氣大，畢業生的能力還是認可的。再陪兩年就回家，到時候就解放了。你們離的近，週末來回跑兩趟就行了，沒必要在這裡陪，日子真太難熬了！如果抱着一定要進A組的打算，我覺得還是算了，孩子有沒有實力是一方面，關鍵是錢包鼓不鼓，舍不捨得往裡面砸。如果跟我一樣想走特招這條路，進足校是可以的，根據小孩的情況自己把握。”
王強爲了表示感謝，買了四十斤手工面，劉樹聲、張老師、司機、自己各十斤。兩個小朋友被測試搞得很累，上車沒多久就打起盹來。車上真正說話四個人，司機專注開車，話少。王強似乎成了話題的始發站及中轉站。張老師跟劉樹聲最熟，但因爲招生的一系列問題，兩人之間那看不見的戰線處於冷戰狀態，劉不願意跟張說話，爲數不多又迴避不了的話都通過王強轉發。王強從教練那邊得到很多消息，不斷跟劉樹聲分享，看王強的面子，劉樹聲盡力維持着感興趣的樣子。
按照之前的規劃，抓證據是這次足校之行最大的目的。可在執行過程中，注意力被各種意外的因素分散，王強跟教練們打成一片，以開拓眼界吸收營養爲主；劉樹聲則被所見所聞強烈衝擊，最終糾結於自身的基因問題；大家跑題嚴重而不自知。在回程路上，王強挑起足校黑暗內幕的話題，王、劉二人這纔想起了足校之行最初的目的，才意識到取證工作一無所獲。更意外的是，想象中足校應該如龍潭虎穴般的黑暗，看到的卻是“也還好”的事實。當王強挑起此話題時，言語上蒼白無力，想恢復以往的義憤填膺，卻怎麼都提不起勁了。張老師認爲時機已到，講了一番讓王、劉覺得完全是開脫卻又無法反駁的話：“全中國，跑到哪裡都一樣，所有足校或者青訓都是這個樣子，沒有一個例外的。不信，兩位老闆再跑幾個足校，看看我說的是不是事實？要在中國踢出名堂，只能照面館老闆講的做，沒別的辦法。”
差不多十一點鐘商務車才進入市區，把張老師先送到家，王、劉到家時將近零點。馬不停蹄折騰了一天，但是王、劉有一肚子事關孩子前途的話要跟老婆商量，而老婆又都自帶尋根問底的技能，兩相配合，將一場激烈爭論的“夫妻夜話”進行到了凌晨兩點。只一天時間劉樹聲的思想發生了大的轉變，認識到兒子身上積極進取的精神應該得到保護而不是打擊，或許打擊兒子踢球的積極性就是摧毀這些閃光的品質。當他把這些“新鮮”的理論灌輸給陳琳時，陳琳第一反應是劉樹聲這傢伙被足校洗腦了，成了“叛徒”。脣槍舌劍之後頭腦清醒下來，開始明白劉樹聲的想法，時間快兩點，太晚，先睡，明天再討論，而王強這邊遭遇到的“抵抗”一點不比劉樹聲小。
“那邊教學質量不差，不影響學習成績，還可以得到高水平外國教練的指導，周圍都是愛踢球的孩子，讀書踢球兩不誤。我跟英國教練講好了，教王惠志口語，以後可以講一口倫敦腔，多好！先試一試，如果不喜歡，隨時可以回來。”
“這麼小，才九歲，沒有獨立生活能力，你就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到足校去？學英語用得着跑這麼遠？我們這裡有的是英國老師，你純粹是找藉口。”
“男孩子多鍛鍊沒有壞處，以後在社會上打拼，只能靠自己，溫室裡的花朵是不行的。”
“王惠志怎麼就成了溫室的花朵？踢球喊過一聲累嗎？曬得跟小黑人一樣，你一點都不心疼孩子。”
“哪一個球星不是吃苦吃出來的？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體育這一行就是這樣，殘酷得很。不像那些演員歌星憑一張臉一張嘴混飯吃。”
“吳老師說了，王惠志適合當教練，當教練跟當運動員又不一樣，你老是以運動員的標準要求王惠志，爲什麼？”
“教練比運動員更殘酷，壓力更大，沒有堅強的性格是出不了頭的。下次你跟我到足校看看，那些小孩拼搏的精神真讓人感動！你看了就知道，王惠志在那種環境下可以得到很好的鍛鍊。我不是不心疼孩子，我是爲了王惠志好，嬌慣他纔是害他。王惠志長大了會懂的。”
“王惠志好可憐，本來身體就弱，偏偏碰到你這麼一個愛逞強的阿爸。你要振興中國足球，別把自己的兒子當炮灰好不好？從小就比別的孩子辛苦，現在又要送他去寄宿學校，真狠心啊。”
眼看王小惠的眼淚要掉下來，王強只好剎車。
“我們尊重王惠志自己的意見好不好？明天問問他，他不想去就算了，他想去，我們就得支持，行不行？”
王小惠背身過去不回答，此後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