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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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進!”韓滄海一個箭步上前,何進顫抖着避開他的手。

“韓嶸……”何進喘息着道:“我……”

何進聲音漸低下去,手指縮回,猶如雞爪一般不自然地痙曲着。

李慶成道:“小舅,此人罪有應得。”

“殿下,這都是你預料之中的。”韓滄海的聲音低沉而悲痛。

李慶成欣然道:“是。”說着解開一個紙包,遞給韓滄海:“小舅,你看看。”

韓滄海怔怔看着何進的屍身,長嘆一聲。

“何進這些年來在你的兵書上下了毒。”李慶成徑自道:“你已中了慢性毒藥,此毒潛伏於你體內,毒發時將散去一身功力。”

“這封信,也是他派人交給疾風的,此人早與朝廷方家暗通消息,若不及早誅去,只怕多生變數。是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韓滄海靜了許久,聲音帶着些沙啞:“你既已全盤謀策好,又何必問我?”

李慶成一揚眉,笑道:“小舅,我不能看着你死。”

韓滄海依舊站着,李慶成把紙包朝他推了推,韓滄海接過時手一顫,碎紙如花蝴蝶般飛了滿廳。

李慶成:“這藥……”

韓滄海:“罷了,人已死,不必再說。”說畢轉身出廳,李慶成道:“何進的手下須得徹底搜查,小舅。”

韓滄海頭也不回道:“全憑殿下吩咐。”話音落,離府而去。

李慶成看了一會,說:“厚葬,張慕與方青餘去領兵符,徹底搜查江州軍預備兵營。”

是年七月,何進的毒計未曾啓動便已全盤伏誅,李慶成乾淨利落地把這場變亂扼殺在了萌芽期。方青餘與張慕帶着黑甲軍徹查了整個兵營,幾乎將每一寸地皮翻了個遍,在何進住所底下發現一個暗格。

暗格內是與方皇后多年來的通信,一份潛伏進預備軍內的親信勢力名單。

張慕按着名單抓捕了所有的人,佰長以下共六百四十餘,盡數押至寒江邊斬首。

三天後,一大箱書信被送抵江州府,李慶成親自來了。

這些日子他手持韓滄海的兵符,調動全城兵士,韓滄海留在府內不管不問,任由李慶成放手施爲。

韓滄海一夜間彷彿老了許多,孤寂地坐在廳堂中央。

李慶成笑道:“這裡都是證據,小舅,你看。”

“何進,東海池州人士,十四歲入江州投前任江州刺史,我的外公,小舅的父親韓廷,任文書之位。五年後先帝輾戰江南,江州全境歸順,何進因謀策有功,遂提拔爲佐吏。”

韓滄海的聲音遙遠而陌生:“他犯下何罪?”

李慶成懶洋洋道:“功曹專管官吏考覈,與朝廷互通政績,何進二十一歲時平東疆將軍之亂,不費一兵一卒,扶助方家奪權上位,解去父皇腹背之危,也與方大將軍之女方氏結下良緣……嘖嘖。這裡有他的書信。”

韓滄海說:“何進昔時曾與臣提及,他對方氏乃是一心仰慕,並無他想。”

李慶成笑道:“我也寧願相信是這樣,去年秋後京師生變,方皇后派人帶了一把弓,一封信到江州,送給何進,令他說服你,舉江州全州兵力歸順於朝廷。”

韓滄海緩緩道:“他只交給我一封信。”

“嗯……”李慶成掏了掏耳朵,使了個眼色,方青餘捧着一把搜到的弓上前。

“此弓名喚‘破月’。”方青餘淡淡道:“是千年前便流傳下來的,鎮守玉璧關的神兵,歷代鎮疆參知俱可繼承此弓。”

韓滄海道:“知道了。”

李慶成又埋頭看信,自顧自道:“小舅,最近的這一封信是方皇后親筆所書,那字我認得,正是她的筆跡,於三月十五由密探送來。詳細提及玉衡山頂的陷阱一事,方皇后說你不動,打算設下埋伏,將你誆到玉衡山登禪臺,再一舉抓捕。”

韓滄海沉默得近乎恐怖,李慶成莞爾道:“這可是個驚天大秘密。”

韓滄海道:“詳細內容如何?”

李慶成:“這是個計中計,方皇后與李珙上登禪臺,與何進約好,讓何進假傳消息,告訴你玉衡山有一條山間密道。引你帶一千黑甲軍兵士上山,在側峰埋伏,待天子祭天后,領你殺下山道,從旁阻截。”

“何進再趁亂劫走李珙。”李慶成撓了撓頭,笑道:“當然這些都是假的,實際上是方皇后設下都騎軍與御林軍的雙重反埋伏,準備把來抓天子的你,倒抓回京城去。”

“於是這樣一來,何進便可名正言順接管江州軍,聯軍會師之危自解。”

韓滄海起身,接過李慶成手中的那封信。

李慶成笑道:“自然了,小舅武力高強,想必也不懼那羣烏合之衆,但凡事還是早點提防的好,何進敗就敗在,他得到我前來江州的消息,忍不住提前發動伏擊,以期一了百了,事發後又忙着殺人滅口,乃至一時間露了破綻。”

韓滄海:“他不想走至最後一步,令我成爲方皇后的階下囚,是以貿然行險。”

李慶成好奇道:“信上說的?”

韓滄海沒有回答,摺好信收起。

“你已心中有數。”韓滄海拾起桌上兵符:“小舅也起不到什麼用了,江州所有兵力,就在今天都交給你……”

李慶成忙道:“不不,帶兵我不行,還得靠小舅。”

韓滄海:“我與何進少年時相識,曾約定來日一展心中遠大抱負,如今斯人已死,都成了……”

“不。”李慶成忽然道:“那不是個笑話。”

李慶成把兵符放在韓滄海面前,欣然道:“那不是個笑話,小舅,他既入歧途,餘下來的擔子,就在你身上了。甥兒自幼長於深宮,對帶兵之道一竅不通,小舅若不願領責,我明天就回西川去。”

韓滄海沉默不作聲,李慶成轉身離開江州府,帶着張慕與方青餘走了。

當天黃昏,韓滄海帶着一箱書信,獨自抵達江邊墓園。

何進的新墓便葬在坡頂,韓滄海一杯水酒,祭了故人亡魂。又將書信盡數燒了,黑色的飛灰在江風中飄揚,最終散入滾滾江水,再無痕跡。

夜,李慶成回了府。

方青餘仍在把玩那長弓。

“這把弓有什麼來歷?”李慶成道。

方青餘答:“神弓‘破月’,八百六十鈞,相傳爲古時邊戎大將古器,又號稱千鈞破月,能追上千步外的敵人,張兄試試?”

張慕不理會方青餘。

李慶成試着拉弓,只覺這“神弓”簡直是莫名其妙,銅鑄的一般,弓弦與弓身焊在一處,動不得分毫。

“誰能扯開。”李慶成道:“給他了。”

方青餘咬牙試着開弓,正手,以腰力反手,堪堪拉開一尺便敗下陣,交予張慕,張慕卻像個死人般沉默不語。

李慶成微一蹙眉,也不多說了,道:“他不要,你留着罷,掛屋裡鎮宅也是好的,離開江州時記得帶走。”

風越來越大,廳內油燈飄忽,一場大風雨在漆黑的夜間醞釀,外頭被吹倒了什麼,發出乒乓聲響。

李慶成起身回房,張慕忽道:“那野人還被關着。”

“哦。”李慶成笑道:“這可給忘了,放他走罷。”

張慕怔怔看着李慶成,李慶成道:“怎麼?”

張慕:“他吃了毒藥。”

李慶成說:“讓他再活半個月,先前山上殺了我不少兵,償一條命還少了麼?”

張慕沒有再吭聲,李慶成回房歇下,片刻後聽見院中傳來的狼嗥,一陣花盆翻倒,疾風在夜色中跑了。

天頂捲起密密麻麻的暴雨,房門被吹得轟然洞開,又砰地摔上,黯夜裡寒江的怒號,颶風之聲猶如千軍萬馬南下,在江州城內肆虐。彷彿昭示着某一場更大的動盪即將隨之而來。

李慶成躺在牀上,耳內盡是飛瓦碎巖的呼呼風向,似乎有什麼捲了過來,一張巨帆或者一塊遮天的黑布於頭頂捲過。曾經死在自己手下的鬼魂,於這風暴的夜裡此起彼伏,在他耳邊反覆哀嚎。

李慶成猛地驚醒,背上滿是冷汗。

“慕哥。”李慶成道。

“張慕。”李慶成又喊:“張慕成!”

張慕:“在。”

李慶成不悅道:“你就不能先應一聲?”

張慕沉默了,李慶成說:“不用守夜了,去歇下罷。”

張慕不走開,也不答話,李慶成又問:“方青餘,你在嗎?”

方青餘溫柔的聲音響起:“怎麼了?怕黑麼?我一直也在外頭”

李慶成:“進來。”

方青餘推門而入,摸了摸李慶成額頭,李慶成緩緩出了口氣,說:“你在地下陪我睡會,我心裡不踏實。”

方青餘道:“待會,你沒生病罷。”說畢扶着李慶成,讓他坐起,摸他滿是冷汗的後背,以內力助他調勻內息。

“爲什麼心裡不踏實?”方青餘說,並把李慶成抱在懷裡,讓他倚在自己肩前。

李慶成搖了搖頭,方青餘便讓他順勢躺下,二人擁着,睡在榻上。

李慶成揪着方青餘武袍衣襟,想起昔日在皇宮時,這俊朗侍衛的綿綿情話,依稀聞到了那熟悉的男子氣息。

“你爲什麼叛我。”李慶成道。

“我沒有。”方青餘小聲道:“你直到現在還不相信青哥嗎?”

李慶成閉上眼,不知爲何,方青餘的過往就像一根刺,在他心裡梗着,片刻後,方青餘解開袍帶,揭開武袍,拉起李慶成的手,讓他環在自己有力的腰間,令他隔着單衣,貼在自己的胸膛上。

那薄薄單衣下的男子胸膛傳來灼熱的體溫,有力的心跳令李慶成覺得安穩了許多。

“嗯。”李慶成道:“你沒有叛我。”

方青餘以一個綿長的吻回答了他。

“你若疑我,可用雲舒劍朝這裡一刺,便完事了。”方青餘低聲道。

李慶成笑了笑,方青餘將外袍拋在地上,深夜的狂風越來越烈,席天卷地的直摧過來,寒江浪牆的巨響猶如就在耳邊。

方青餘穿着襯褲,解開貼身裡衣,肩背寬闊而肌肉勻稱,緊緊地抱着李慶成。

轟一聲房門被風猛地吹開,現出外頭守夜的張慕,又砰一聲狠狠摔下,將他攔在另一個世界。

“唔……你也回去睡罷。”李慶成被方青餘吻得氣喘,輕輕推了推。

方青餘眼底盡是熾烈的情\欲。

“你捨得麼?”

李慶成又樂了,手指被方青餘緊緊扣着,氣息一窒,繼而臉上泛起紅暈,不自然地蜷起身體,方青餘手指靈活,輕握着他**那物,旋揉,抹捏,李慶成眼裡蘊着水,小聲求饒,方青餘卻以吻封住了他的脣。

“是這般麼?”李慶成斷斷續續道,學着方青餘手勢,把手探進他的襯褲內揉搓套玩。

方青餘笑了起來,眼底盈盈俱是情意:“你也會了。”

“啊……”李慶成低低呻吟,埋在方青餘鎖骨間,一股難言的愜意在他體內緩緩流淌出來。

與此同時,他的手掌上亦是一片滑膩。

方青餘着迷地吻他,而後鬆開他昂翹的肉莖,讓李慶成背對自己,修長的手指從背後開始潤插他的後庭。

李慶成眼裡籠着霧,當方青餘進來時,那種被充滿的感覺令他難以抗拒,比起粗暴的捅插,那滋味契合而巧妙難言。

方青餘抽弄時極其小心,擡起一手讓李慶成枕着,另一手抱着他的腰,從背後緩慢貫穿,抵到底時手臂朝自己懷裡收攏,將李慶成抱得緊緊貼在自己身前。

“啊……”李慶成舒服難耐,不住顫抖。

方青餘埋頭在他的肩上,瑣碎地細吻,每一步都很慢很細心,嘴脣銜着他的耳垂,手指捻他的**,一路順着李慶成平坦小腹抹下去,兩指夾着他硬挺的**輕輕晃動。

“青哥……”

“噯。”方青餘小聲答了,一手將被子拖來,環着李慶成的雙手,讓他抱上,**緩緩**。

李慶成已說不出話來了,彷彿是陷身於夢境中,後庭內被反覆**的動作每一下都抵上他腹中深處的陽心,方青餘一手遊走於他的全身,至脖頸至胯間,前後夾擊的快感一陣陣涌來,他甚至感覺得到方青餘抵到最深處時,二人心底產生的深深顫抖。

方青餘舔了舔嘴脣,滿面紅潮,以舌舐着李慶成的耳朵,手指握着他堅挺的**,在被上來回摩挲,同時**反覆抽頂,開始加快速度。

“嗚嗚……嗚!”李慶成死命咬着被褥,發出**時強忍着的嗚咽,胯間,後庭,胸口三處同時傳來的快感令他幾乎瀕臨窒息,方青餘停了片刻,放緩動作。

“以前是怎麼玩的,記得麼?”方青餘在他耳畔輕佻地問。

“忘了,怎麼玩的?”李慶成眼中充盈着笑意。

“細心想想?”方青餘溫聲道,將那粗壯肉莖幾乎整根抽出,**抵着他的後庭邊緣淺輒**數下,繼而一捅到底。

“啊……”李慶成發出一聲難堪而滿足的呻吟。

方青餘低聲道:“感覺到了麼?”

李慶成不住喘氣。

方青餘笑道:“青哥記得你最喜歡這麼來。”

李慶成艱難地嚥了下唾沫,反手攬着方青餘脖頸,與他動情相吻,方青餘專注地看着他,纏綿間再度抽出,輕輕插了幾下,又深深一頂到底。

“嗚……”李慶成眉頭緊緊擰起,正要大口喘氣時方青餘卻扳着他的下巴,絲毫不鬆開。

李慶成微一掙,卻動彈不得,雙眼流露出難言的神色,方青餘睜着眼,反覆幾次淺插,深頂的來回,直至李慶成眼神渙散,雙目失神,才鬆開他的脣。

方青餘微微喘息,李慶成眼前暈眩並兩眼發黑,好半晌才緩過來。**已溼了一大灘,盡數射在被褥上。

那窒息而瀕死的愜意竟令他全身失控,在方青餘輕易的幾下調弄下到了**。李慶成疾喘後,蒼白的臉色轉爲緋紅,只覺那快感縱是過去,仍舊回味無窮。

方青餘笑着把肉根抽了出來,李慶成差點情慟而抑制不住淚水,伏於枕畔半晌才道:“青哥,你……”

“與你一同去的。”方青餘笑道:“見你那眼神,實在忍不住。”

李慶成喘着點頭,方青餘又把他抱在懷裡,以鼻樑親暱地蹭他的脣,問:“還要麼?”

李慶成勉力搖頭,那陣**的餘韻還在沖刷着他的心神,方青餘拉過被子,蓋在彼此身上,反覆吻李慶成的脖頸,胸膛,鎖骨處的肩窩,手掌摸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李慶成嚥了下口水,對方青餘手掌傳來的溫度,以及全身被撫摸的肌膚相觸的愜意感有種迷戀。

“我困了。”李慶成迷迷糊糊道。

方青餘仍在反覆吻他,自從前起便是這樣,每次做完後,方青餘都會吻他很久,那脣柔軟而溫暖,吻到李慶成睡着爲止。

“你睡。”方青餘小聲道,以手掌在李慶成背後輕拍,並把他抱在懷裡。

夜半,風漸小了。

方青餘小心地拉起李慶成的手,小手指被李慶成握着,微一勾。

方青餘屏息,掰開李慶成的手指,每一個動作都很輕,生怕將他驚醒般的小心,他緩緩下牀,光腳走下地,扯過外袍,以袖系在腰間,推開房門,全身赤\裸地站在走廊前,烏雲被風吹散,天際一輪明月,披灑在他健美而無可挑剔的赤\裸肩背上。

自脖頸至腳踝,籠着一層淡淡的柔和月光。

方青餘在廊前站了片刻,躬身躍過水池,無聲無息地回房,片刻後背負箭筒與長弓,換上一身淡銀色的戰甲,鐵靴發出輕微的響聲,走過迴廊。

“上哪去。”李慶成冷冷道。

方青餘一哂:“回去睡下,別吹了風。”

李慶成眉毛動了動,只穿着短褲,問:“長弓,鋼箭,戰甲,你要上玉衡山?”

方青餘:“只是去看看。”

李慶成:“你是想再投朝廷吧。”

方青餘懶洋洋解下長弓掂了掂,笑道:“那麼我該把你帶着一起去,這樣才能立功。”

李慶成欣然道:“說的對,所以現在就帶我去。”

方青餘語塞,李慶成回房換衣,片刻後一身輕甲出來,挑釁地看着方青餘,笑了笑。

方青餘笑道:“那麼,你就跟着我一起去投敵?”

李慶成淡淡道:“當然。”

方青餘道:“殿下請。”於是領着李慶成去前院馬廄。

方青餘隻得帶着李慶成上馬,當夜離開了江州城,朝北面玉衡山上疾馳而去。

狂風再次颳起,捲來烏雲,遮蔽了月色。

一片悠長的黑暗,張慕始終站在門外的陰影裡,像一截被全然遺忘了的木樁。

江風之後,驟來的碎雨斜斜颳着,直到黎明時分,朝陽未現,天際晦暗,東方一抹隱約的光,玉衡山漫山遍野籠在灰霧裡。燎原火揚聲長嘶,載着李慶成與方青餘穿過密林,彷彿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異界。

海東青唳叫,展開雙翅在天頂盤旋落下。

天地間,浩蕩的玄色風颳過山巒,卷着橫飛的雨水,逾朝峰頂走,那狂掠的雨點幾乎是拔地倒飛上來,幾乎與大地平行着閃逝而過。

“是這條路麼?”李慶成低聲道。

方青餘勒住馬,四處查看,在兩山峰頂發現一條曲折小徑。

“多半是了。”方青餘說:“下馬來。”

破曉時分,到處都覆蓋着一層熹微的光,註定是個陰天。

方青餘拉着李慶成下馬,將燎原火拴在樹上,沿着陡峭的小路開始攀上山巒。

李慶成在山路上一滑,險些滾下去,方青餘忙緊緊拉着他的手。

“青哥揹你。”方青餘笑道。

李慶成俯在方青餘背上,後者一躍攀附於丈許黑巖間,在峭壁上徒手攀爬。

“抱緊,心肝。”方青餘專心地上山:“這麼摔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李慶成道:“罷了我還是下去吧,免得拖累你。”

方青餘哂道:“青哥雖不是那啞巴對手,也有點本領,你這是瞧不起我麼?”

李慶成淡淡嗯了聲。

二人緩緩登上峰頂,有路便走,無路則在石壁上輾轉攀登,李慶成在方青餘的背上打着瞌睡。

“慶成。”方青餘忽然道。

“到了?”李慶成一個激靈。

“沒有。”方青餘笑道:“忽然想起那時候。”

“什麼時候?”李慶成迷惑地問。

方青餘:“你拆完信的時候。”

方青餘揹着小太子,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最後的樹林。

李慶成:“怎麼了。”

方青餘道:“以後千萬得小心。”

李慶成笑道:“我命大。”

方青餘:“信上有毒,你爲什麼會起疑?”

李慶成答:“當時也沒想這許多,便是一念之差,心裡有奇怪的念頭,你讓我怎麼說得清楚?”

方青餘點了點頭,李慶成又道:“怎麼,後怕了?”

方青餘胸膛前束着箭囊與破月弓,背後揹着李慶成,緩緩前行。

“後怕得很。”方青餘沉聲道:“當真是一背冷汗。”

李慶成揶揄道:“你都得投敵了,還後怕什麼,我死了不是正好麼?割下我頭回去尋你姑母領賞。”

方青餘正色道:“別說笑,來日你千萬不可貿然行險,青哥活着,全賴你了。”

“我若還沒報仇就死了。”李慶成懶懶道:“你們就把錢分了,自去找出路唄,有手有腳,還怕活不成了?”

方青餘嘴角微勾,帶着帥氣的笑容:“是活得下去,可魂兒沒了。”

“跟着你這許久,一門心思全在你身上,你能成也好,不能成也罷,青哥其實並未曾想過這許多。但你若不慎死了,青哥雖活得下去,卻還有什麼意思?歸隱山林,終老一生,卻不知該再做什麼。”

“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李慶成隨口答:“大好男兒頂天立地,還怕沒事做了?”

方青餘搖頭苦笑道:“你不會懂的,唉,我也說不出……反正就是爲了你才活着,你一死,青哥的人生,抱負,理想,就什麼也沒了。”

李慶成莞爾道:“這聽起來怎麼像啞巴纔會有的心思。”

方青餘眉頭一動,嘴角抽搐:“可不是麼,張兄自幼效忠於你,除你之外,他活着還有何念想?你若死了,他連該上哪去都不知道。我們的命都是與你連着的,這許多年裡都成了你的狗,我雖不待見張兄,張兄也不待見我,但我二人對你的心思,俱是一般。偶爾狗咬狗幾口,但你可得走穩了,別出什麼岔子。”

李慶成笑道:“你倒是說得光棍。”

方青餘自在一哂:“不敢與韓將軍爭當君子,我素來是個真小人,到了。”

方青餘伸手,把李慶成拉上最高的峰頂,登時萬里疆土豁然開朗,雲霧散盡。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擡頭仰望那彷彿垂手可及的天空。所有景物都變得渺小遙遠,腳底下是蒼茫大地,遠方江城像一條被灰練環繞的,巴掌大的胭脂盒,梯田成了錯落的小格,於丘陵上此起彼伏。

登上這中原第一峰的高巒之巔,只覺心胸開闊,不片刻狂風再次颳起,灰黑色的雲海在風吹下朝着南方滾滾而去,雷電猶若磐龍在雲層下翻騰,掩去了遠方大地上的景物。

玉衡之巔唯一棵丈許高的古樹,盤根錯節,枝椏茂密。兩人所站之處不盈三丈方圓,竟是一處無嶺可接的險峰。

“別亂走,當心掉下去了。”方青餘道。

李慶成點了點頭,讓海東青落在樹杈上,轉頭打量四周。

“玉衡山就像個勺子,因此而得名。”方青餘道:“勺柄的末端是咱們所站之處,勺心就是下頭的登禪臺。”

李慶成循着方青餘所指看去,只見另一山巒頂端有個巨大的平臺,情不自禁道:“無怪天子都要到這裡來祭天。”

方青餘頷首笑道:“這處可以說是離老天爺最近的地方。”

玉衡山勺心處的登禪臺佔地百丈方圓,此時一股青煙於臺中央嫋嫋升起,李慶成極目望去,祭天台中央受灰霧所籠,只見火光,不辨細景,兩峰之間都無法互看。

方青餘道:“實乃天助我也。”

李慶成道:“你來過這裡?”

方青餘說:“昔年國舅爺韓將軍就是在此處與武尊比劍,我少時遊歷中原時,曾到北峰峰頂去瞻仰故跡。通常天子祭祀,都得以銅鼎燃起烈火,擺祭案,三牲五鼎……”

李慶成眯起眼搖頭:“看不見。”

方青餘沉吟片刻:“他們還未曾上山,若老天爺開眼相助,能將霧散了便能成事。”

李慶成約略估測:“近千步遠,就算能看見,你又如何取準頭?”

方青餘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李慶成又冷冷道:“就算你取得中準頭,你能拉得開那弓?”

方青餘低頭,注視李慶成雙眼。

李慶成:“你就算射出箭去,不定也會被人攔下,傷不得李珙。”

方青餘道:“若是我都辦到了呢?”

李慶成眯起眼打量他。

“若是果真辦到了……朕就……嗯,朕就……”李慶成舔了舔嘴脣。

方青餘狡黠一笑,而後道:“什麼也不必許我,這是青哥心甘情願爲你做的。”

李慶成道:“別把話說得太滿,先走着瞧再說。”

是時遠處御林軍朗聲長喝,山谷內陡然迴音四響。

沿山號角嗚嗚吹響。成山成海的御林軍於登禪臺上散開,黑壓壓的一大片。

號聲停,欽天監之聲尖銳傳來,聽得出人,卻辨不清音節,李慶成對這聲音甚是熟悉,昔年李謀凡在京中有祭祀之禮,欽天監那如閹雞般的嗓音都令他過耳難忘。

“祭天時雲霧籠罩,不是什麼祥瑞。”李慶成想起幼時讀的書訓,喃喃道:“都說祭天起霧,天不見我;登基雨露,澤被蒼生。想必李珙回京登基時,也不會下雨。這日子素來是難選的。”

方青餘道:“史上真正能碰到祭天晴朗,登基下雨的天子,也沒幾個。要連着在這兩天裡都碰上想要的天氣很難。”

李慶成緩緩點頭,方青餘哂道:“不過李珙該感謝這場雲霧,反而成了他的保命祥瑞。”

李慶成不置評價,只見玉衡山北峰的臺上,青銅巨鼎烈火一躍沖天,隱約能聽見孩童聲嘶力竭的聲音。

“方皇后對她的親兒太兇了。”李慶成頗有感觸。

方青餘道:“她只對你和顏悅色,對方家哪個人俱是一臉欠了她錢的模樣……等等,慶成,到樹後去。”

李慶成陡然感覺風向變了,原本凜冽的北風竟是轉了個向,一如蒼天冥冥中掀起星羅棋佈的中原大地,將它南北調了個向。

倏然登禪臺頂雲霧被盪滌一空,一輪朝陽於東方冉冉升起,金輝萬道,翻滾的雲海被染上魚鱗似的金邊。

“慶成……”方青餘眼中映出遠方的祭天台:“你真是榮佑九五,天命在身。”

李慶成眼見火紅朝陽照亮了整個北峰,成千上萬的御林軍被籠在晨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立於巨鼎前。

“天命……護佑我大虞……”欽天監的聲音傳來。

李慶成認出那身金袍的人正是李珙,而身後不遠處,站着另一名滿身華服的人,多半便是方皇后。

文物百官林立於臺下,激動地大喊。

李珙唸誦祭文的聲音停了,迎着旭日站了一會。

聲音又遠遠地響了起來,方青餘解下背後破月弓。

海東青警覺地擡頭。

“你能辦到麼?”李慶成道。

方青餘的聲音一反常態,渾厚而堅定。

方青餘:“爲了你,我能辦到。”

說畢方青餘一聲清朗爆喊。

“喝——!”

那男子聲音凝聚着畢生修爲與渾厚內力,在羣山中響亮迴盪。

封禪臺上羣臣茫然四顧,不知此聲源自何方。

方皇后蹙眉道:“青餘?”

南峰頂。

李慶成瞳孔劇烈收縮,映出旭日下,滿身金輝的方青餘,留下一個畢生難忘的側面剪影。

“李珙謀朝篡位!此乃天誅!!”

方青餘的聲音在羣山中響亮迴盪。

一根鋼箭於千步外的峰頂平地飛起,唰然帶起紛飛的樹葉。

海東青長聲而唳,跟隨破空箭矢疾飛而去。

那一箭竟是攜着風雷般的箭勢與羣山的震怒!

神箭離弦,劃破了蒼茫天地與虛空,旋轉着在朝暉下帶出一道閃耀的金光!

李珙手持祭文,瞳中現出一個小黑點,轉身時那箭唰然飛來,瞬間貫穿他的左背,嗡一聲去勢未消,將他釘在銅鼎前。

萬籟俱寂,鴉雀無聲,唯有李慶成的聲音在羣山中迴響不絕。

“李珙謀朝篡位,方皇后誅戮功臣,謀害我父皇;虞國太子李慶成在此。方氏,你在江州埋下的棋子已死無全屍,三月後,我將率領十萬大軍揮師京城!”

“衆位愛卿,迷途知返,方是正道!”

李慶成氣勢浩蕩地喝完,海東青飛向祭案前,抓了一物飛轉,那瞬間纔有人大吼道:“保護陛下——!”

遠處登禪臺上已亂成一鍋粥,箭雨飛來,卻俱無千鈞破月那弓力,飛到一半便紛紛墜下山谷。

李慶成吹響鷹哨,海東青艱難地撲打翅膀飛來。

“射中了麼?”李慶成道。

方青餘茫然搖頭,手臂仍不住顫抖。

李慶成:“算了,那一箭足夠。”

是時又有御林軍調轉攻城用的萬鈞神弩朝向南峰,李慶成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一拉方青餘道:“走。”

玉衡山南北兩峰間隔着千丈山谷,更有一條滔滔奔騰的寒江,並無狹道,御林軍若要追敵,只能下山從東面繞過大半個山嶺,從江州最東面,與東海州接壤之處進入。

追敵無望,方青餘滑下山道,牽着李慶成的手,優哉遊哉地準備下山。

“兒啊——”方皇后撕心裂肺的聲音陡然傳來。

那聲音淒厲至極,飽蘊着人世間最悲痛的苦難,揪心至極。

“射中了。”方青餘喃喃道。

“應是射中了。”李慶成那一刻不知爲何,覺得有點難言的苦澀。

站了一會,李慶成道:“下山罷,兒子呢?”

李慶成疾吹幾下鷹哨,蹲在樹上啄東西的海東青方不情願地飛了過來,爪子下揪着半隻撕下來的羊腿——祭天台上抓回來的戰利品。

李慶成:“……”

方青餘:“……”

山腰下,日高起時,李慶成與方青餘席地而坐。

“吃吧。”李慶成撕下一大片羊腿肉遞給方青餘:“立功了,算賞你的。”

“臣謝主隆恩。”方青餘彬彬有禮接過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