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着她那個戴着劣質助聽器的母親,乾巴巴的說了一句,
“我不是同性戀。”
她的母親臉上掛着淚,滿臉都是悲苦的皺紋,她沒有聽清她的聲音,於是又問了一遍,
“你說什麼?”
她擡高了聲音,穿透一切喧譁,麻木的重複了一遍,
“我不是同性戀。”
一切都安靜下來。
她不敢回頭,餘光卻可以感受到女孩看來的眼神。
那是怎樣的眼神呢?
大概是茫然無措到了極點,幾乎錯覺自己出現幻聽了般的眼神。
那麼多喧鬧的指責,那麼多鄙夷的目光,同學們惡意的嘲弄和厭惡都沒能讓她暴露一點弱點。
甚至是被歇斯底里的母親狠狠扇了一巴掌她都沒露出一點痛的表情,可就是這麼幹巴巴的六個字,卻像是組成了什麼不得了的鋒利的刀,將她始終溫和冷靜卻毫不退讓的防禦輕易又殘忍的破開,捅了她滿身鮮血,捅得她忍不住露出滿臉茫然的痛來。
而她終於聽清她說話的母親終於笑起來,帶着眼淚的微笑,像是無比的慶幸,甚至連連點頭。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女孩的父母。
他們強迫的讓女孩低頭,她的父親甚至當着所有人的面一腳踢在她的膝蓋後讓她跪下來,讓她低頭,讓她承認自己也不是同性戀。
可她始終直直的挺着背。
明明是那麼溫和的,毫無攻擊性的乖乖女,卻在這樣的情形下不肯服一聲軟,不肯道一聲歉。
只是從那一眼的茫然和詢問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轉頭來看過她一眼。
而她很快就被老師和母親扯出了辦公室,將空間留給了那一家“問題更大”的人。
有關那一夜最後的印象,是女孩在燈光下跪着,沒有回頭,狼狽到了極點卻也始終筆直的背脊。
那個背影跟刀子一樣在她的腦袋裡生根,從此每想起來一次,心臟就被刮出一層淋漓的血。
安靜而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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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爲了避風頭,這一學期剩下的時間,她休學了。
而漫長的學期過去,她減少了出門的時間,便也始終沒再見過她。
只有在和老師通電話問作業的時候打聽過一次,才知道女孩也休學了,而且下學期就會轉學,離開這個城市。
掛了電話之後她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們彼此都不能毀掉彼此的人生。
特別是她。
長得漂亮,成績又好,鋼琴也剛過了十級,她應當有十分燦爛和美好的未來,她和她這種生活在沼澤裡的人是不一樣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這麼說,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她在時隔兩個月後又一次看見她時,沒有開門出去將她帶進溫暖一些的屋子,甚至沒有打開窗戶和燈。
她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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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約是寒假期間。
在念書的學生們已經放假了好幾天,正是春節前最冷的時候。
她在黃昏裡昏昏欲睡的時候,樓下傳來了有節奏的敲門聲,她在恍惚中聽見母親慢慢走過去開門的聲音,然後是一個清而低的女聲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