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周折, 阿糖終於被人擡在公子宇的房間。
望着已經包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公子宇,阿糖內疚的擡起手想要拂拭那雙熟悉的眉眼,最終又收回手。
如果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和自己有關, 得多生氣。
“質子, 你的傷勢如何?”阿糖眼波流轉, 關心的打量着時寒鷙, 觸及對方纏着繃帶的胳膊和蒼白的面容, 她過意不去:“謝芳寧呢?她——”
想到這麼久都沒有見到自己的人間死敵,一種不好的預感,阿糖立刻撐着椅子把手勉強起來——
在看到時寒鷙清澄眼眸時, 又下意識內疚躲開。
時寒鷙何嘗不知其中原因。他輕輕擺手示意阿糖無需介懷:“她受了皮外傷,正在牀上養傷。”
“哦。”阿糖暗暗鬆了口氣, 屁股剛貼着凳子, 想起什麼又站起來:“那你喝水嗎?我給你倒水?”
“不。”
阿糖點點頭, 後期又想起什麼站起來:“那你想吃什麼嗎?我去給你買?”
“不。”
兩人正說着,外間傳來下人經過時的說話聲, 阿糖陡然大吼一聲:“聲音小一點!我們這裡都是病人!”
說完,阿糖望着時寒鷙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這才反應過來,看到牀鋪上沉睡中的公子宇睫毛微閃,驚慌不迭的用手掌捂着對方的耳朵小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公子好好睡——”
“阿糖姑娘, 你不必這樣。”房間裡只有兩人以及昏迷的公子宇, 時寒鷙垂下眼, 嘆了口氣替她不值。
當知道藏寶洞裡的慘劇和自己脫不開關係, 阿糖面上就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純真無邪, 總覺得自己在大家面前擡不起頭。
她猛地擡起眼望着時寒鷙,這纔想起對方一直說的很小就認識, “小乞丐阿糖”一直否認最後也不了了之。
那不就代表對方...
不可能吧。
阿糖只覺的呼吸陡然變涼,低頭思忖半晌——
從相識到現在時寒鷙從未戳破自己的身份,至少說明他不是敵人。
“阿糖姑娘,我不是你的敵人。”時寒鷙眼神跟着阿糖遲疑的眼神,輕輕訴衷腸。
未等對方迴應,他又低頭喝了一口茶,仰頭望着窗外遠方將話題引開:“謝侯舊部已成爲一顆毒瘤爲引起朝廷紛爭國局動盪,在此處設局,希望可以藉機將所有的朝廷重部一舉拿下。現在終於在三皇子的安排下,這顆毒瘤被除...”
說到這裡,時寒鷙刻意頓了一下:“這個村子暫時無法恢復以往的繁榮,但我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一定會比以前還要繁盛。”
“謝侯...是毒瘤麼。”阿糖悵然若失,苦笑着。
“阿糖姑娘——”時寒鷙擡起手本想安慰,手掌靜止在空中,半晌又訕訕垂下:“若你真的喜歡他,又何必執着過去。”
“質子殿下,”擔憂兩人說的話吵醒公子宇,阿糖擡起手示意對方噤聲:“不說了。時間久了,你還有傷,早點休息吧。”
“——嗯。”只有在阿糖面前,時寒鷙才覺得自己渾身像是長了刺,怎麼都不對。
幫她說話,與公子宇利益衝突,不對。
不幫她說話,傷了阿糖的心,更加不對。
“時寒鷙——”阿糖背對着時寒鷙照顧公子宇的傷口換藥,與同樣站在門邊背對着自己的時寒鷙道:“特別謝謝你。”
“——哼。”
終於房間只剩下小兩口。
彷彿是解除了什麼魔障,阿糖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着,一點一點解開公子宇的繃帶。
藥罐坐在靠窗的小火爐上,默默的噴着白氣。
阿糖收拾好繃帶,坐在公子宇的身邊,手掌撐着下巴等着他醒。
時寒鷙偶爾前來探視,公子宇沒有醒。
謝芳寧傷勢略好,和阿糖兩人在公子宇窗前吵出一段相聲,公子宇還是沒有醒。
每一個人披着陽光帶着希冀而來,揹着月光摟着失望而歸。
從清晨鳥鳴,到夜深貓頭鷹啼,公子宇依然沒有醒。
“公子公子,喝藥了。”阿糖端着滾燙的藥碗坐在公子宇牀邊,用勺子舀起,吹到霧氣變薄,這才輕輕灌在對方的脣上。
然而棕黑的藥水第一千零一次,順着公子宇的臉頰滑落。
“公子,你要再這樣,我可就要親你了。”阿糖無奈的放下手中藥碗,轉身找來手帕擦拭對方脣角。處理完後,調皮似的眯起眼睛,睜大眼睛猛地湊近公子宇。
他的睫毛隨着阿糖的呼吸而微微顫抖。
卻依然沒有醒。
阿糖憤怒煩躁的抓着自己的頭髮,別過臉深吸一口氣忍住又想哭的衝動,回過身將長髮捋在耳後,喝了一口公子的藥,湊近對方,嘴對嘴餵給公子宇。
藥水真的好苦。
阿糖撫着沉睡中男子的臉龐,蹙眉忍受着難以下嚥的苦澀,用舌頭撬開對方咬緊的牙關,將藥水傳到對方的口中。
每一次喂完藥,她都要繼續停留在公子宇的脣上,將自己對他所有的祝福和希望,透過柔軟的親吻告訴他。
她含着公子宇的脣瓣,戀戀不捨放開。
半晌阿糖額頭貼着他的脖頸,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躺在牀鋪上的手指微微勾了勾,輕輕將阿糖的手拉在身體一側,看起來倒是阿糖抱着他在睡。
阿糖蹙眉抿抿嘴,將公子宇抱的更緊。
一直沉睡的人嘴角上揚,微微側頭,繼續睡了過去。
清風帶着花草的香氣沿着窗縫門縫滲進來,料峭寒風不懷好意的攀上阿糖的肩頭。
阿糖微微蹙眉睜開眼。
卻發現自己躺在公子宇的身邊,蓋着公子宇的被子,用一種非常親密的姿勢睡在一起。
若不是穿着衣服,可真是——
說不清了呢(怎麼這麼後悔了呢)。
“阿嚏——”每一次只要和公子宇在一起,阿糖腦電波足以照亮整個宇宙。
等等——
準備重新煮藥的阿糖依稀記得夢中有人在自己額頭親了一下。
帶着藥香的軟軟的溫暖的吻。
阿糖眼波流轉,抿嘴一笑——
“公子,您好就沒有洗漱了,我來幫您吧。”只要想到壞主意,阿糖瞬間有了精神,聳着肩膀搓着雙手眯起眼睛望着裝睡的對方走去。
雙手貼着公子宇脖頸衣釦,阿糖抿嘴專注打量對方——
對方依然一臉平和。
第一顆釦子被解開。
公子宇胸口皮膚感受到空氣的寒冷,很快變得冰涼,卻依然沒有醒來。
阿糖撇嘴不肯相信,湊着對方胸口吹了口氣。
依然沒有醒來。
不信。
阿糖擡起手,罪惡的魔爪伸向公子宇,默默的解開了第二顆釦子。
期待的望着對方——
伸出手,狠狠的掐了掐公子宇。
很快對方脖頸出一片青紫。
依然沒有醒來。
阿糖抱着胳膊僵在公子宇面前,犯錯的後怕這才一點一點升起。
“——你在做什麼?”
阿糖嚇了一跳,回頭看到謝芳寧抱着繃帶胳膊從外面進來,正看到清晨公子宇衣衫凌亂牀鋪凌亂,尤其是脖頸處青紫一片——
再看看阿糖,羞紅臉哀求似的望着謝芳寧。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謝芳寧倒退一步和阿糖保持安全距離:“你竟敢覬覦三殿下的身體,我要報官,我要告訴全天下——”
“不是——不是——”阿糖一世英名全被謝芳寧搗亂,她湊到謝芳寧面前:“我是覺得公子宇醒了,想確認下。”
謝芳寧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的鄙視阿糖,轉到公子宇牀前:“三殿下,您醒了嗎?”
寂靜的房間只有煮中藥的咕嘟聲。
和阿糖摳指甲的欲言又止。
“沒有啊。”謝芳寧轉過臉望着阿糖:“三殿下沒有醒來,事實證明,你在圖謀不軌。”
“——我有罪。”阿糖揉揉頭髮,決定像這種越解釋越錯的事情,還是放棄掙扎:“我給你一兩銀子,你別報官了。”
“哼——”謝芳寧難以置信,擡手指着阿糖:“你竟然想賄賂我——”
“這一兩銀子是時寒鷙留下的,上面還有他的指紋呢。”阿糖從口袋取出銀子扔給對方:“我再請你吃好吃的。”
謝芳寧一把接過銀子塞進懷中,勉強道:“誰稀罕。”
阿糖爲公子宇重新蓋好被子推着謝芳寧往屋外走:“讓我們公子好好休息吧,聽說街口王婆終於重新開張賣米線了。”
隨着門聲一落。
公子宇立刻坐起身,捂着胸口齜牙咧嘴的揉。
“那個——”
安靜的房間裡突然傳來遲疑的聲音,公子宇身子一僵,擡頭望着門口——
阿糖出門的時候故意不等謝芳寧就關上門。
謝芳寧檢查銀子放好,這才準備出門,聽到身後傳來聲響,詫異的轉身望着公子宇。
“我給你一張銀票,你能不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謝芳寧僵在原地,眨眨眼看看公子宇又看看外面不見人影的阿糖:“不太,好吧?”
“我這張銀票,有時寒鷙的簽名。”
“公子您好好休息。”謝芳寧接過飛來的銀票,親了一口,乖乖的關上房門出去。
經過苦着臉等待她的阿糖,擡手在阿糖的額頭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