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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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5月,保守黨領袖,英國政黨史上第一位女領導人,瑪格麗特•希爾達•撒切爾夫人擊敗工黨,成爲英國的第一位女首相,自此登上了歷史的舞臺。這位歐洲歷史上第一位女首相,上臺之後,立刻大刀闊斧的對英國國內的經濟不景氣的現狀進行改革,這位牛津大學畢業的理學士、文科碩士並沒有文科生所特有溫文的氣質,反而以其強硬的手段和風格開始了英國的“撒切爾時代”。

正因爲撒切爾夫人的執政,改革開放中的中國也就曾經的歷史遺留問題開始與英方接洽,關於收回香港、英資參與國內投資、雙方直飛航班等一系列需要談判的會議在中英兩國高層間陸續展開。走進新時代的中國正在小心翼翼的走上一條前人未曾開拓過的改革路程,而所有身處那個時代的人也在經歷着一個未知的將來……

1984年7月,12歲的小念英正在家中看書,對於國家裡陸續發生的這些政治大事和即將發生的變革她並不懂,也不關心,她只知道這個暑假是她最開心,最快樂的日子了。前不久剛收到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這意味着自己在一個月後就要開始令人嚮往的中學生活,更意味着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以替爸爸做更多的事情,可以替爸爸分擔更多的家務,這不能不令小念英感到無比的期待。爸爸今天上午外出替學生補課的時候曾經答應自己,回來的時候要給她買自己最喜歡看的童話故事和她最喜歡吃的蛋糕,作爲祝賀她考上重點中學的獎勵。

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白天裡毒辣辣的太陽也開始斜斜地往西邊去了,暑氣也沒白天那麼大了,可爸爸怎麼還沒回來呢?小念英放下手裡的書,走下樓,到弄堂口四下張望了一番,依舊沒看見爸爸的身影,心裡不禁開始有些擔心起來,以前爸爸替那些高中生補課也從來沒有這麼晚回來啊?怎麼回事啊?

越想越擔心,於是她走到弄堂口的公用電話亭,彬彬有禮地向裡面看電話的阿婆打聽道:“阿婆,您有沒有看見我爸爸回來啊?”

電話亭裡的胖阿婆一向很喜歡弄堂裡這個長得很漂亮又很懂事的“外國”小姑娘,於是笑眯眯地回答道:“英英啊,你擔心你爸爸啊,不要擔心的,你爸爸肯定是幫人家補課忘了時間啦!你回家等他好了,我幫你留心着,一看見你爸爸,讓他立刻跑回家,你看好不好啊?”

“噢,謝謝阿婆。”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小念英有些沮喪,朝弄堂口又張望了一會,除了聽到由遠及近的警笛聲外,來來往往於大街上的人羣中,依舊沒有爸爸的身影,於是悻悻地往回走。正在這時,一輛拉着鳴笛呼嘯而來的警車在弄堂口“唧”地一聲剎車停住,從車上跳下兩個穿白色公安制服的警察,一臉的緊張和嚴肅,就象是要來抓犯人一樣,弄得馬路上的過往行人也紛紛側目。

平靜的小弄堂口很少發生這樣突然的事情,於是好打聽的人們紛紛從各自家的窗戶裡探頭探腦的向弄堂口張望着。弄堂口的胖阿婆被這樣的陣勢也嚇了一跳,連忙從電話亭裡小跑出來,走到兩位公安身旁問道:“什麼事情啊?王同志,張同志,要抓誰啊?誰幹壞事啦?”

“弄堂裡17號二樓殷老師的女兒在家嗎?我們要立刻接她走。”一位公安正說着,其中一個忽然看見前方正在朝家裡走着的小念英,於是拉了一把同伴,大叫道:“在前面,在前面,她在前面,看到了,看到了……”話沒說完,兩人立刻跑了上去,追上了小念英。

很多人看熱鬧的人都被這一幕的發生弄的吊足了胃口,平時大家就已經對這對背景很奇特,生活中又很低調的父女很關注,如今他們這一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驚動了警方?大家都想知道真相,可又不能明目張膽的上前去打聽,於是只能遠遠地看着那兩個公安都蹲在小姑娘面前,說了很多話,看錶情似乎是在溫言撫慰,過了沒多久,小姑娘就抹着眼淚,憋着通紅的小臉被一男一女兩個公安同志給帶走了。

當警車再次拉着警笛呼嘯着開出了弄堂後,一大堆鄰居便一下子聚攏在弄堂口的電話亭前,望着逐漸消失的警車背影,伸着腦袋你一言,我一語的八卦起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啊?這麼嚇人啊!公安局都派人來了!”

“平時殷老師斯斯文文的,能出什麼事情啊!”

“你看剛纔小姑娘走的時候,哭得多傷心啊,別是殷老師出事了吧!她就她爸爸一個親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不就成孤兒了,平時多漂亮多懂事的小孩子,真作孽哦!”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媽邊說邊搖頭,口氣大爲不忍。

“會不會是她爸爸的身份問題啊?你想現在咱們國家正和英國人談判呢,殷老師不就是從英國回來的,還和外國女人生了個外國小孩,難道他是英國派來的間諜?做了什麼壞事被公安局給抓住了?”一個小痞子兮兮的小青年賊笑着半路插了句話,立刻引起了叔婆阿姨們的公憤。

“去去去,不要胡說八道,好事情到了你嘴裡也成壞事了,平時殷家爸爸和小姑娘對人多好多有禮貌啊,怎麼會做壞事!”

“可到底是什麼事情啊,真讓人擔心呢!”

“是啊是啊,小姑娘剛考上重點中學,正是好日子纔開始呢!“

“……”

鄰居們哄走了胡說的“問題青年”後,都好心地替這對父女擔心着,在衆人的嘖嘖嘆息中,一個平常而寧靜的日子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攪得支離破碎。

市立醫院的急救室裡,殷爸爸血跡斑斑的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深度昏迷的他氣息微弱的躺在手術檯上,各種醫用儀器也正在極力施救的醫生護士手中努力的工作着,他們正與死神展開着一場爭奪生命的戰鬥。

原來遲遲未歸的殷爸爸在替女兒買書的途中,不幸遭遇到了違規車輛的逆向行駛,始料未及的殷爸爸躲閃不及,被車給撞出了很遠,在肇事司機被憤怒的羣衆團團圍住的時候,受傷嚴重的殷爸爸也當即被交通警察和過路人緊急送往附近醫院救治,只是至今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爲了通知家人來,交通警察從殷爸爸隨身帶的包裡翻出了他的工作證,立刻聯繫了殷爸爸的工作單位,學校裡一聽到這個消息,除了立刻派人去醫院看護外,考慮到殷老師除了一個未成年的女兒外,沒有其他親人的情況和其特殊的身份背景,不敢耽誤,連忙又聯繫了他居住區域的派出所。

派出所對他們管轄範圍內的這個很有來歷的老師家庭情況自然是最清楚的,在80年代初期,國內本來外國人就少,況且由於這些年來,國家正和英國進行着貿易等多方面的雙邊談判,爲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萬一可能出現的“國際糾紛”,對於有着英國身份背景的殷爸爸和他那個有着一半英國血統的女兒更是不敢怠慢,趕緊派車將他的孩子接到了醫院,爲了照顧和保險起見,還專門讓一個女同志陪着這個纔剛小學畢業的小姑娘,生怕孩子受不了這個非常嚴重的打擊。

當小念英從公安叔叔阿姨的口中得知了這個噩耗的時候,她立刻覺得自己就象是被一桶冰水從頭到腳澆個了透,淚水登時滾滾而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能相信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爸爸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情,她不能相信在自己心裡象天一樣,什麼都會,什麼都不怕的爸爸竟然也會奄奄一息的躺在醫院裡接受搶救!爸爸,爸爸……她覺得自己的天似乎正在一點點的崩塌……

坐在警車裡的時候,儘管叔叔阿姨們極力溫言地撫慰着她,可她只要一想到爸爸如今正躺在醫院裡,不知生死,她只要一想到早上爸爸出門前那張溫和的笑臉,立刻就會感到一陣陣難以控制的害怕和無比的心痛;只要一想到如果今後沒有爸爸在身邊,她會將怎麼樣生活下去,怎麼樣面對今後莫測的未來時,淚水就會不斷的涌出來,模糊着她的視線,煎熬着她的心靈。她從小就已經沒有了媽媽,上天千萬不能再奪去她唯一的爸爸了啊!

在鳴笛警車的開道下,原本去醫院的車程變成只有十多分鐘,但是對小念英來說卻象過了幾天一樣漫長,她的雙手不停地絞着胸前彆着的手帕,淚水不斷的從她臉上劃落。坐在她身邊的女公安看着小念英焦急不安而又害怕的模樣,心中早已生出許多不忍來,於是摟過她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擁進了懷裡。

“阿姨……我怕……爸爸,我要爸爸……”小念英象是得到了援助,頓時摟緊了身邊的這個好心的阿姨,淚眼朦朧泣道。

“不要怕,阿姨會陪着你……英英,你一定要做個堅強的好孩子,這樣纔可以不讓你爸爸擔心你,對不對?放心好了,醫院裡的醫生本事可大呢,一定會讓你爸爸平安無事的!放心吧!阿姨向你保證!”女公安強自朝滿臉淚水的小念英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在她來接小姑娘之前,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裡得知,殷爸爸的情況很不妙,估計……可面對可憐的小姑娘,她不忍心將事實告訴她,只得違心地說着善意的謊言。

可是,好心阿姨的保證並沒有最後實現,當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急救室裡的主治醫生一臉歉意的朝兩位公安同志搖了搖頭,低聲道:“沒希望了,脾臟破裂造成失血過多引起併發症,很抱歉,我們無能爲力。讓家屬進去見最後一面吧。”說着,朝兩位公安身後站立着的小女孩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兩位公安一聽醫生的斷言,頓時象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滿臉沮喪,兩人表情複雜的對望了一眼,再看了看身邊一臉緊張和期待之色的小女孩,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向她開口。呆立了片刻,兩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正懊惱着不知該由誰來做這個事情的時候,聰明的小女孩已經從大人們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她用力的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過大的手勁使得小臉上立刻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紅印,她拉了拉女公安的衣服,低聲道:“我要去看看爸爸。”

女公安的眼睛頓時溼潤了,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想將眼中的淚水眨去,可望着小女孩那純真而美麗的大眼睛,她的眼淚再也禁不住了,她抽了抽鼻子,掏出手帕替小念英擦了擦眼角殘餘的淚水,自己也深吸了口氣,朝小念英伸出手道:“來,阿姨帶你去。”

小念英緊緊拉住阿姨的手,牙齒用力地緊咬着下脣,甚至嘴脣被咬出了血她也渾然不覺,當她來到爸爸的病牀前,看着躺在那裡臉上蒼白到毫無血色的爸爸,她再也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悲痛,一下子撲到爸爸身前,大哭道:

“爸爸,爸爸,我是英英啊!你爲什麼不理我啊!……爸爸,爸爸,我不要童話書,我不要蛋糕,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爸爸,爸爸你起來啊!……”撕心裂肺的哭聲和童稚的話語,讓在場所有的大人都禁不住熱淚盈曠,幾個女護士更是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近乎沒有知覺的殷爸爸在女兒的聲聲呼喚中似乎也有了意識,他眼角漸漸地滴下了淚水,嘴脣也微微地蠕動着,似乎有話要說。在一旁的女公安看到了這一切,立刻大叫道:“英英,英英,快看,快看,你爸爸好象要說話!”

小念英立刻擡起頭來,將耳朵湊到了爸爸的嘴邊,艱難的辨析着爸爸要說的話。

“去……去英……英國……,找……找你的……你的……媽媽……”,殷爸爸費力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顫抖的手抓住了女兒的小手,吃力而堅定的說出了這幾個字。心知自己回天乏術的他,望着幼小的女兒,心中滿是難以表達的不捨和愧疚,他又何嘗願意這樣早的離開自己心愛的女兒。

“媽媽?我不要媽媽……我沒有媽媽,我沒有媽媽!……我只要爸爸……爸爸……你不要丟下我,爸爸……”小念英用力的搖着頭,抓緊爸爸冰涼的手,放聲大哭。

“維多利亞•韋爾斯利……”殷爸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吐出一個名字之後,懷着對女兒的滿心不捨和未能看見女兒長大成人的遺憾,以及很多很多沒能訴說的話語,撒手人寰。

“爸爸……爸爸……”小念英悽慘的叫聲震撼着在場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替這個女孩的未來感到無比同情。上天還是沒能對這個品學兼優的女孩有所眷顧,失去了最親愛的爸爸,失去了她生命中的一把替她遮風擋雨的大傘,留在她面前的人生道路將由此而變得崎嶇坎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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