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軍帥戎將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干城也。鎮遠大將軍呂薄雲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朕,甚慰之。
古語云,佳人慕英雄。
現有李氏女昭月,嫺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衆,朕甚喜之。
今,朕特恩准其隨軍而行,以慰藉鎮遠大將軍行軍辛勞。”
忘憂殿中,身穿緋色宮裝的四公主,將她手中的聖旨一字一句的唸了出來。
本就如玉的小臉變得蒼白,指節緊握,嘴脣微微發抖。
她擡頭去看坐在桌几前,正持着酒盞自酌自飲的建寧帝,杏眼中浮現上了驚恐。
“你,你要把我送那個鎮元大將軍?”四公主不敢置信,她移步來到建寧帝的面前,抓着聖旨,揚聲問道,“你不能這麼做,我是大順和親而來的公主,你沒權把我送給……”
“來到大月。”建寧帝嚥下口腔裡的烈酒,輕舔了薄薄的嘴脣後,面無表情的對四公主道,“你便是大月的女人。朕爲一國主宰,自是能決定你的去留。”
“你就不怕我大皇兄?就不怕大順不容你嗎?”四公主揚手將聖旨擲了出去,心底全是憤怒。
聖旨砸在一側,打翻了一隻茶盞。
“怕。”建寧帝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如實道,“朕怕大順皇帝會出兵,朕怕大順和大月會開戰,朕怕朕的將士會戰死沙場,朕怕朕的子民會流離失所……”
四公主看着建寧帝,又咽下了一口吐沫。她不明白,建寧帝既然這樣怕,爲何還要將大順的公主送出去。
“可朕更怕,大順的皇帝用朕唯一的皇兒威脅朕。”輕晃酒盞,看着晶瑩的酒法在杯壁輕蕩,建寧帝心中泛起苦澀,“把你送出去,消息傳回大順後,大順的皇室定會震怒,然後……”
然後他唯一皇兒的活命機會,就只剩下了一成不到。
“皇兒?”四公主被困在忘憂殿中兩年,對後宮之中的事並不是一無所知。據她所知,建寧帝只有四位公主,並沒有皇子。
“那個代替你來和親的女人。”建寧帝輕飲了一口酒,自嘲的一笑,“她是叫莫梅,還是叫李青慕?鳳陽殿走失,她逃出了宮,腹中懷着朕的龍嗣,回到大順後給朕誕下了一名皇子。”聲音一頓,建寧帝強調道,“大月唯一的皇子。”
四公主臉色變得更加透明,她緩緩坐到矮榻上,看着建寧帝道,“你怕我大皇兄用這個孩子威脅你,所以,你想逼死他。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朕沒辦法。”放下手中的酒盞,建寧帝將拳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痛聲道,“朕沒有辦法,朕沒有辦法,朕沒有辦法……”
一連說了幾個沒有辦法後,建寧帝突然擡頭,雙眼變得通紅。他看着四公主問道,“你爲什麼要回來?”
建寧帝的語氣平淡,可四公主卻向後縮了縮。
她也不想回來,可她卻不能不回來。
離開和親的儀仗後,她過了兩年快活日子。就在大月的境內,她不敢回大順。
然後,她遇到了一個人,一個能驅逐她生命裡一切陰霾的人。
那個人能包容她所有的不好,所有的公主脾氣。
兩年的美好,如今想起來就如一場美夢一般。
後來,那個人得罪了大月的權貴,無處伸冤。她散盡家財,四處奔走,皆不能將那個人救出來。
她身爲堂堂的大順四公主,卻連自己的駙馬都護不住。只能看着他在監獄裡受盡酷刑,苟延殘喘。
就在這時,劉家人尋來了。劉家人將她帶到大牢,扔給她一把利刃後讓她在她心愛的人和自己的自由之間選擇一個。
看着那個骨瘦如材,渾身是傷的男人,兩年的美好回憶成了侵蝕她的毒藥。
扔掉匕首,她選擇入宮,回到本屬於她的生活軌跡中。
思及往事,四公主環着自己的雙膝輕泣,她擡頭看建寧帝,道,“我是公主,就應該如公主一樣的活着。”
“如公主一樣活着。”建寧帝又飲了口酒,眯上眼眸,輕笑道,“如和親公主一樣活着……”
四公主擦了眼淚,走到桌几前拿起白玉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昂頭喝下去,她又嗆出眼淚來。
一連喝了三杯後,她坐下來不再說話。
建寧帝也沒有說話,看着桌几上梅花樣式的燭臺發呆。
見建寧帝酒盞裡的酒空了,四公主伸手接過來,給建寧帝斟酒。手心微張,一粒如米粒大小的東西落到了酒盞裡。
將酒盞遞過去後,四公主又落淚了。二年前,她只給建寧帝解了情蠱,卻沒有下情蠱。
帝王愛,她不稀罕。
可如今,爲了能保住大順公主的尊嚴,她只能用這種手段。
建寧帝伸手接過酒盞,毫不猶豫的昂頭喝了下去。
將酒盞放下後,建寧帝輕輕的眯上了眼睛。
四公主心中忐忑,看着燭光搖曳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建寧帝嚥下了口口水。
她不確定情蠱會多久發做,也不確定情蠱發做後是什麼樣的。
後退一步,她靠在多寶格上,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建寧帝。
須臾,建寧帝睜開雙眼,看着眼前的四公主長嘆一口氣後,笑了,“你,這般怕我?”
四公主看到那抹笑後心中一喜,忙在嘴角掛了笑向建寧帝迎上去,輕搖螓首道,“我,臣妾不怕您。”
持起酒壺又給建寧帝斟了一盞酒後,四公主向建寧帝靠了過去。
建寧帝伸出手按在四公主的肩膀上,伸手接了酒盞卻沒讓四公主靠近。
四公主微愣,用自認最爲嬌媚的聲音喚了句,“皇上。”
“朕不會改變主意。”昂首將酒飲下,抿了薄脣後,建寧帝道,“明日,會有宮人來爲你裝扮,然後擡到鎮遠大將軍的府邸。以後,你便是他的妾。”
四公主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道,“皇上,您再想想,不急於一時做決定,許,明日您就變了主意也說不定。”
一定是情蠱還沒有發做,不然,建寧帝怎麼會執意將她送出去。當年巫月給建寧帝下了情蠱,建寧帝可是把五公主捧在手心裡疼了三年。
建寧帝擡眉,看着四公主那張帶着焦急和期盼的小臉,再次笑了,“無論過了多久,朕都不會改變主意。”
看着建寧帝清明的目光,四公主心中沒底了。她後退一步,不感置信的連連搖頭。
巫月的蠱術如何,她親眼見過,情蠱不可能沒有一點效果。
“皇上,明日,明日您再做決定。”四公主上前去拉建寧帝的袖擺,卻被建寧帝將手攔了回去。
“明日,和今日又有何區別?”看着面前的酒盞,建寧帝想起四公主給自己斟的那杯酒,揚起劍眉,建寧帝問道,“你在朕的酒裡下了什麼?”
四公主心底一慌,身子抖了一下後跌坐在地上。
建寧帝站起身,向連連後退的四公主靠近了兩步,語氣淡然的問道,“你到底在朕的酒裡下了什麼,說出來,朕不怪你。”
四公主退到畫屏處再無路可退,看着眼前無一絲怒氣的建寧帝吐出了兩個字,“情蠱。”
情蠱兩字入耳,建寧帝微怔。
“你對李青慕那樣好,不全是因爲你三年前中了她的情蠱嗎?”四公主突然對建寧帝昂首道,“你以爲你是真喜歡她嗎?”
她只是不明白,一樣是巫月養出的蠱,一樣的下蠱方式,爲何自己的不起作用。
“慕兒的情蠱?”建寧帝突然笑了,轉身坐到桌几前對四公主道,“朕的確中了她的情蠱,不過不是三年前,是八年前。和她的蠱術相比,你們的,着實是上不得席面。”
“不可能……”四公主看着建寧帝一聲怪叫,“八年前,怎麼可能!”
“原來,她對朕下過情蠱。”建寧帝沒有聽四公主的話,而是繼續飲酒,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怪不得,走得那樣徹底,連一絲一毫的留戀都沒有。
如此一想,他這樣逼死他們的皇子,好像也不日那般不可原諒了。
擡手用力揪着自己的眉心,他咬着牙,臉色在燭臺下變得陰暗。
喉嚨一鹹,偏黑的血跡順着嘴角流下。
良久後,建寧帝擡頭,臉色變得青白,他對外面喊道,“呂識。”
呂識急步進來,見建寧帝嘴角掛着血跡,忙道,“皇上,奴才馬上命人去傳國師。”
伸手去扶建寧帝,呂識摸到建寧帝的皮膚燙得哪火爐一般,灼得他雙手發痛。
來到殿將後,呂識對跟來的凝詩用極低的聲音道,“凝詩姑娘,皇上蠱毒發作,你快送皇上回清心殿,我去傳國師。”一更奉上~~馬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