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夜,鳳陽殿走水,其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滾滾濃煙盤旋在天空之上,久久不散。
前來救火的宮人圍在鳳陽殿外,被院門上的鐵將軍攔住了去路。
待到他們砸開鐵鎖衝到鳳陽殿時,鳳陽殿的主殿和偏殿落架,再沒有去救的價值。
頂着嗆鼻的濃煙,他們在門口處救出了兩個暈過去的太監……
剛將那兩個太監拉出去,身後的鳳陽殿‘轟隆’一聲,坍塌了。
建寧四年三月二十二清晨,老天終是不忍看這場大火再燒下去,一聲悶雷後,下起了瓢潑大雨。
大雨中的鳳陽殿被墨色的濃煙環繞,成了一遍殘垣斷壁。
鳳陽殿的大火,成了後宮妃嬪口中的新談資。
病中的建寧帝盛怒,只用半天的時間便查輕了原因。
鳳陽殿火因,是昭月夫人放的煙花落下,點燃了鳳陽殿內一顆枯敗的老樹。
居得離鳳陽殿近的妃嬪早被燃放煙花的聲音吵得安寢不得。好看是好看,可一連兩日,她們皆是在心中生起怨懟。
如今得知昭月夫人失火燒了鳳陽殿,而鳳陽殿中的奴才更是爲了護着她而葬身火海,心中在嘆息的同時,竟是生起一絲的快意。
建寧四年三月二十二日午後,震怒下的建寧帝下旨將昭月夫人移居怡景宮忘憂殿禁足。
旨意上未說禁足多久,可從近來昭月夫人的不得寵和建寧帝震怒的程度上來看——昭月夫人,失寵了。
關雎宮內,身穿龍袍的建寧帝坐在秦皇后平日坐的寶椅之上,臉色沉陰,脣上無一絲血色,雙眼紅似嗜血的野獸,彷彿鳳陽殿的那場大火,還燃在他的眼中一般。
秦皇后心驚膽顫的站在一側,她扶着香脂的手臂,身子忍不住陣陣發抖。右手輕捂在一陣陣抽動的小腹上,心中全是懼意。
玉夫人跪在建寧帝的腳前,再無了往日的囂張,臉色蒼白的如蠟紙一般。她擡頭去看建寧帝的臉色,只一眼,便覺得自己如被凌遲了一般。
建寧帝握緊的拳頭輕敲身側的桌几,震得桌几上的茶盞與桌面相碰,發出嗡嗡鳴響。
看着眼前的兩人良久,建寧帝用最平淡的語氣輕聲問道,“你們兩人,爲何要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過不去。她以和親公主的身份入宮,何曾礙到你們分毫?”
“皇上,鳳陽殿的大火真不是臣妾所爲……”玉夫人連連搖頭,髮髻上的髮簪左右顫動,“臣妾沒有,是昭月夫人放煙花所至……”
“那些朕說出去混淆視聽的說法,你要拿來糊弄朕嗎?”
建寧帝的聲音可以稱得上是柔和,可玉夫人卻一連打了幾個寒顫。她雙手拄地向前爬了幾步,對建寧帝泣道,“皇上,真不是臣妾,臣妾從來沒有想過要害過昭月夫人的性命,臣妾沒有……”
玉夫人的確想四公主取代了李青慕的位置,可她卻沒有想過要置李青慕於死地。
最初,是她認爲眼前的建寧帝對李青慕有情,若是下手肯定會若得建寧帝大怒。不如給李青慕留一條生路,也算是在建寧帝面前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後來知道了建寧帝是中了情蠱纔對李青慕寵愛有加後,玉夫人覺得已經沒了下手除去李青慕的必要了,因爲只要情蠱解了,李青慕不配與她爲敵。
可如今,她懷疑四公主到底有沒有給建寧帝解蠱,抑或是,建寧帝根本就沒有中情蠱,建寧帝對李青慕的感情是真的。
不然,建寧帝怎麼會在得知李青慕死後,震怒到這種程度。
建寧帝卻是一聲輕笑,“不是心急了嗎?因爲朕一直不將你尋回來的真公主推到和親公主的位置上?”
鬆開手,兩顆被大火燒得變了顏色的玉石珠子從建寧帝的左手中滑出,落在雕花紅木桌几上,發出‘嘚’‘嘚’‘嘚’的輕響。
鳳陽殿被一把大火化爲灰燼,除了暈過去的姚遠和小穀子,裡面的人無一生還。
他的慕兒,化爲了一具焦屍,腕上戴着的玉石手釧,只剩下了六顆。
從姚遠和小穀子的口中他得知,李青慕放煙花,是因爲她高興。
她高興,是因爲她懷孕了……
懷了他的子嗣,所以她雀躍的如同一個孩子般。
他同他一樣高興,可當他得知這一消息時,她和他們的孩子,已經被大火吞噬,只留下了一具屍身和六顆石頭。
建寧帝咬着牙,左腕的筋脈似被利忍挑斷了一般。那難以忍受的痛楚,從左腕蔓延開來,途經心臟,順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皇上,臣妾沒有,臣妾沒有……”玉夫人驚恐的連連搖頭,眼淚順着眼角一直往下落,“臣妾……”
“扳倒皇后,讓朕立和親公主爲後,然後封你爲貴妃?”建寧帝抖着左手,捉住那兩顆要滾落到地上的珠子,對玉夫人繼續語氣平淡的問道,“如今,你的心願可以了了,朕將她推到和親公主的位份上了,可你覺得,朕封你爲副後的可能性,有多大?”
玉夫人驚恐的搖頭,眼淚大顆大顆的滑落,可卻連哽咽一聲都不敢。
沒有,一分的可能也沒有。
按建寧帝現在的怒火,最大的可能是下旨處死她。
秦皇后站在一側身子抖如篩糠,她從年少時便陪在建寧帝的身側,到如今已是十五年整,她沒未見到建寧帝這般神色過。
說是生氣,他對玉夫人說話的聲音很是平和,連個高音都沒有。可若說沒生氣,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讓人從心底裡發寒,如能將夏日的江水解冰一般。
“皇后……”建寧帝擡頭看秦皇后,目光寒若冰霜
秦皇后膝蓋一軟,沉重的身子跪在了地上,嘴脣變得青白。
“朕還未說什麼,皇后何以跪下了?可是心虛了?”
“臣妾,臣妾……”秦皇后吞下一口吐沫,用顫抖的手拄着地想站起來,“臣妾,沒,沒有……”
建寧帝往寶椅裡一靠,看向秦皇后的眼睛輕眯了起來,“皇后,她是不是梅姬,對你有何威脅?你爲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屢屢將她置於險地?”
秦皇后剛爬起來,聽到建寧帝的話後一驚,又跪下了。膝蓋受創,皺頭皺了起來。
額間滲出冷汗,秦皇后聲音乾澀的道,“她,她若是梅姬,她便是細作。梅姬本已經死了,何以會以和親公主的身份嫁到大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一直都是大順安插在皇上身側的細作。皇上對她有情被蒙在谷中,臣妾,臣妾爲了大月,爲了大月……”
秦皇后嚥下一口吐沫後,再也說不出話來。腦子嗡嗡發響,只餘下喘息。她不敢擡頭看建寧帝,可她知道建寧帝一直在看着她,那視線,如要將她千刀萬剮一般。
“如此說來,皇后心繫吾大月江山社稷,是有功之臣。”建寧帝挑起嘴角,再次笑了。
“臣妾,臣妾……”秦皇后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微擡起頭,目露驚恐的看着建寧帝,分不清此時建寧帝的這句誇獎,是真的誇獎,還是假的誇獎。
“所以,你命嬤嬤給她送去落胎藥?身爲細作,她不配爲朕誕下子嗣,是嗎?”建寧帝挑眉,左手猛然握緊,腕上青筋暴起。
“臣妾,臣妾沒有,沒有……”秦皇后連連搖頭,對建寧帝大聲辯駁,“臣妾沒有謀害皇嗣,臣妾……”
呂識擦了頭上的冷汗,悄聲走到殿外,帶了一個宮女進來。
那宮女連聲綴泣着,跪到離秦皇后遠遠的地方後,惡狠狠的看着秦皇后。
秦皇后被那宮女的視線盯得如芒在背,回頭細看下,發現是知柳。
知柳哽咽一聲,對建寧帝抖着聲音道,“皇上,昨日傍晚是皇后娘娘命許嬤嬤給小姐送落胎藥的。奴婢親耳聽到,皇后娘娘命許嬤嬤傳皇上的旨意,讓小姐落了她腹中的孩子。奴婢去鳳陽殿告訴小姐,可鳳陽殿的院門卻是落鎖的,奴婢進不去……”
知柳咬着下脣,右手的指甲狠狠刺到掌心裡。她進不去鳳陽殿,就去清心殿,可誰知卻讓太監趕了出來。被告知建寧帝身子不適,巫國師正在裡面診治。
於是,她眼睜睜看着鳳陽殿上方燃着煙花,起了大火……
她妹妹化爲了灰燼,還不滿十二歲的石蕊化了灰燼,她世上唯一的親人沒了就這樣沒了。
此等話,建寧帝已經聽過一遍。再次聽,心底依舊升起滔天巨浪。
他看向秦皇后的視線,憤怒,又自責。
鳳陽殿被封,是他下的旨,他怕李青慕跑。
如果鳳陽殿不被封,知柳一定進去了,告訴她,那碗落胎藥不是他的旨意。起火後,救火的宮人也不會被攔在殿外進不去。
如果,他不是這個時候蠱毒發作,就可以在第一時間聽到華御醫對他說李青慕懷孕的消息。
然後,兩個人和好如初。
是細作又如何,假冒和親公主又怎樣?李青慕腹中懷了龍嗣,只憑這一點他就可以將她的命保下來。
然後,她的身份不再是和親公主,兩人之間不再牽着兩個國家,他不用再看她爲兩國的戰事去哭。不管她是真哭,還是裝哭……
可沒有如果,如今,他身邊只剩下了六顆燒裂的石頭。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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