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巧竹揉着後腦從雕花桌子上爬起來,一臉迷糊的看着正拿着溼帕子給靈犀擦汗的荷葉,道,“荷葉,我怎麼睡着了?”
“我也不知……”荷葉輕垂眼眸,不去看巧竹。
“那你怎麼不叫醒我?”巧竹晃了晃自己壓麻了的手臂,站起身走到荷葉的身邊,“娘娘怎麼樣了?咦?荷葉,你耳朵怎麼紅了?”
荷葉啊了一聲,伸手去捂自己的雙耳,臉也跟着紅了,眼神有些躲閃,“沒,沒有吧,我就是覺得有些熱……”
“你不會也病了吧。”巧竹煞有其事的把手放在荷葉的額頭上,隨即一臉正色的點點頭,“荷葉,你快回房歇歇去,這裡交給我吧。”
荷葉捂自己滾燙的雙頰,連連點頭,“好,我回去睡會。娘娘醒了你吩咐人來叫我。”
巧竹接過荷葉手中的棉帕,目送荷葉出了寢殿,心中升起了一絲疑慮,今天的荷葉看起來有點不正常。
辰時三刻,靈犀幽幽轉醒,睜開雙眸,看着嫩黃色的牀幔,她感覺神清氣爽。
見巧竹蹲在身邊一動也不動的看着自己,靈犀笑道,“傻看什麼?去準備熱水,出了一身汗特別難受。我要沐浴。”
巧竹笑着點頭,跑着出去吩咐含煙含玉準備熱水,自己又回來將靈犀扶了起來。
靈犀看自己半裸着的身子,拉過錦被遮住春光,暗道這兩日病着昏沉沉的,竟然什麼時候換了寢衣都不記得了。
沐浴過後,靈犀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在巧竹的服侍下用了一碗清米粥,靈犀便坐在竹榻上看着窗外的豔陽發呆,一臉的嚮往。
巧竹坐在竹榻邊的小圓几上給靈犀捏腿,正色道,“娘娘,王太醫昨天說過,您可萬萬不能出去受涼了。您要是真悶得慌,等中午太陽好時,奴婢再扶您出去轉轉。”
靈犀倚在炕枕上,對巧竹笑道,“看你一臉的緊張,我又沒說我要出去……”
“您是沒說,可那話都寫在臉上了……”
靈犀剛起狡辯,便見五公主腳步凌亂的從殿外跑了進來,夏彤在後面焦急的喚道,“五公主,娘娘受了風寒,您不能進去。”
靈犀剛想起身,便見穿着一身月白色裙裝的五公主一頭扎到了自己的懷裡。
五公主用胖呼呼的小手揉微紅的雙眼,抽噎着道,“母妃不要慕兒了嗎?母妃不要慕兒了嗎?”
靈犀詫異,擦了五公主的眼淚對五公主道,“母妃怎麼會不要慕兒呢?慕兒最乖了,來,到母妃的懷裡來。”
靈犀身子虛,兩次用力都沒有把五公主抱起來。最後只能讓五公主自己爬到她的懷裡坐下。
五公主把臉貼在靈犀的胸前,用力的摩擦,一雙小手把靈犀的衣襟抓得緊緊的,道,“她們都說母妃討厭慕兒,就因爲慕兒到了母妃的宮中,所以母妃纔會被氣病的。母妃,慕兒乖乖的,母妃不要討厭慕兒……”
說着說着,五公主又哭起來,把頭埋在靈犀的懷中不肯起來。
五皇子從殿外走進來,年紀雖小,步伐卻要比五公主要穩重。五皇子走到靈犀的面前叫了聲娘,然後拉着五公主的小手,道,“五姐姐,不要哭了……”
五公主一扭身子,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眼中不住的劃下來。
靈犀接過巧竹子遞過來的棉帕子去擦,目光銳利的掃向夏青和夏彤,儘量語氣溫和的道,“發生什麼事了?是哪個不知規矩的宮人在五公主面前說三道四!”
夏青噗通一下跪了下來,見夏彤還站着,臉上帶了二分焦急,忙用手拉了拉夏彤的裙襬,夏彤也跪下了。
夏青雙手伏地,聲音適量的道,“娘娘,這幾日您病着,五公主和五皇子覺得永壽宮裡悶,便讓奴婢們帶着到面前去玩。今個兒一早,五公主說要去牡丹園看牡丹,奴婢們就帶着去了……”
“在那裡遇到了溫婕妤和顏美人……”夏彤看到了夏青遞給自己的眼神,接道,“溫婕妤非要帶着五公主與五皇子到牡丹亭上吃糕點,奴婢們……”
“五公主和五皇子吃了?”靈犀把五公主掛滿眼淚的小臉捧起來,見五公主除了抽噎外沒有別的異常外,把心放下了一半。
“沒有沒有……”夏彤連連搖頭,道,“娘娘曾經吩咐過奴婢們,不讓五公主和五皇子吃外面的東西,奴婢們不敢違背了娘娘的命令。”
見夏彤半天說不到點子上,夏青心中暗罵夏彤不爭氣,自己把話又接了過來,道,“是溫婕妤身邊的封香和顏美人身邊的香姿。兩人站在牡丹園的角落裡耳語不停,正巧五公主在那裡玩,便都聽了。”
“五公主走到角落裡,你又幹什麼去了?”靈犀看向夏彤,“我不是叮囑過你要看好五公主嗎?”
五公主抽噎着拉住靈犀的袖擺,道,“母妃,您別生氣。是慕兒不乖,是慕兒到處亂跑的。”
“娘娘,也不怪夏彤,”夏青替夏彤求情道,“封香和香姿兩個人站在角落裡說話的聲音,離着老遠就能聽到了。五公主年幼,聽到後心中發慌便跑回來了。”
“那兩個賤婢都說了些什麼?”
夏青用肩膀碰了碰夏彤,低頭不言語了。
夏彤臉色蒼白,心中發顫,嚥了口吐沫後,道,“封香與香姿說娘娘心中記恨朱氏,所以待五公主也不好。在五公主進了靈研殿的第一天便下令將五公主的奶孃和貼身侍女杖斃了,一點也沒顧忌五公主嫡公主的身份與尊嚴。還說等靈研殿修葺好後,娘娘會帶着五皇子搬回去,可能會把五公主獨自留在永壽宮中……”
靈犀扶額,貝齒咬得咯吱做響,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那溫婕妤和顏美人,真當我病死了嗎?在背後這樣編排了我,她們又能得了什麼好果子吃?”
五公主見靈犀生氣,眼淚掉得更厲害,她抱住靈犀大鬧,“母妃不要把慕兒一個人留在這裡,慕兒喜歡母妃,母妃別不要慕兒……”
五皇子爬上竹榻,撲在五公主身上,奶聲奶氣的安慰道,“五姐姐,不哭,娘沒氣你,娘是在氣欺負你的人……”
靈犀對站在一邊的巧竹道,“吩咐小德子備轎輦,我去會一會瑛妃,看看她到底想玩什麼樣的把戲!”
“娘娘,您身子還沒好……”巧竹一臉的擔憂。
“若不把這事弄清了,我就是在殿裡躺半年也好不了!”靈犀拿帕子擦了五公主臉上的淚,道,“慕兒不哭,母妃去爲你討個公道!誰說母妃不要慕兒了,慕兒是母妃的心頭肉,母妃怎麼會不要心頭肉呢?”
五公主點點頭,抽噎了一聲爬下了靈犀的膝蓋。
夏青連忙站起身來上前去接着,怕五公主和五皇子摔到。等夏彤愣愣的反應過來時,五公主與五皇子已經在竹榻旁站穩了。
夏彤一急,眼淚落了下來。她知道自己是個心思笨的,處處不如夏青,她怕靈犀因此打發了她。
靈犀心中是對夏彤平日裡做事不滿意,可好在笨心思的人有一點好,那就是絕對的忠誠。就算是叛變了,心中也藏不住事,從面上就可以端詳出幾分。
荷葉聽小德子說靈犀要備轎輦,連忙從外面走了進來,面帶焦急的道,“娘娘,您就是再氣,也要顧忌着自己個兒的身子。您這樣病中去忘憂理論,最後氣壞了自己豈不是痛快了她?”
靈犀扶着巧竹的手站起來,板着一張俏臉道,“沒事,今天必須走一趟。五公主如今還年幼,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若現在在心中做下芥蒂,以後苦的是我們母女。”
荷葉見勸不住了,只好與巧竹給靈犀更衣。怕靈犀再受風,荷葉給靈犀穿了身略厚的赤色宮裝,頭上挽了雲髻。戴了幾朵珠花玉釵後,又在靈犀臉上施了些脂粉,掩住了靈犀大病初癒的蒼白臉色。
一切收拾妥當,靈犀抱着五公主,乘了軟轎直奔了瑛妃所居的忘憂宮。
路過紫宸殿時,靈犀遠遠見溫婕妤身邊的封香提着食盒,帶着兩名小宮女往紫宸殿內走去。心中一怒,當下便命人小德子帶人把封香給拿下了。
封香大驚,嚇得把硃紅色的盒食掉在地上,裡面一盅溫熱的魚湯灑了出來。
靈犀也未對封香說什麼,只擁着五公主連說帶笑,往忘憂宮的方向去。
進了御花園,小德子眼尖,見顏美人從荷葉池的方向走來。告訴靈犀後,靈犀忙命擡軟轎的小太監迎了上去。
顏美人早就看到靈犀乘轎而來,本想裝着沒看見拐到假山另一邊去,卻沒想靈犀離老遠便高聲道,“都道本宮病了,卻不想病的是顏美人。本宮的儀杖都行到眼前了,顏美人一雙不汪汪的大眼還是沒有看見。”
顏美人尷尬的一笑,忙扶着香姿的手給靈犀行禮,“嬪妾給鶯妃娘娘請安!”
“安?”靈犀也未下軟轎,一聲冷笑回道,“本宮體弱,一年中有半數的時間都是躺在宮中吃那苦藥湯子,只怕別人早在心中惦記着本宮早些死,本宮還怎麼安,又何來安?!”
顏美人嚥下口吐沫,福在那裡的身子打了個哆嗦,聲若蚊蠅般道,“鶯妃娘娘言重了,娘娘不過是風寒侵體,想來養幾日也便好了。後宮中的姐妹們一向和睦,又怎會在心中生出那種惡毒的想法呢?”
“顏美人清晨沒有用早膳嗎?怎麼說話聲音連本宮這個久病初愈的人都不如?”靈犀高聲道,“這知道的說顏美人是爲了保持苗條的身段不肯多吃,不知道的還以爲協理六宮的瑛妃沒給顏美人發月奉呢!你在御花園中做這嬌弱的樣子,是想着給誰難看呢?!”
顏美人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碎石子地上,顫抖着聲音高聲道,“嬪妾不敢,嬪妾不敢!嬪妾說娘娘只是風寒入體,只需調養幾日便好了。後宮中的姐妹們和睦,定不會在心中生出對娘娘什麼不好的想法……”
靈犀挑眉,把臉上的怒氣收了,對顏美人柔聲道,“顏美人何以這樣害怕,本宮還沒說什麼呢。快快請起,這要是讓不知道的人看到了,又要亂嚼舌根子,說本宮在這御花園中罰你跪了……”
顏美人聽了這話連忙扶着香姿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低着頭道,“沒有沒事,不關娘娘的事,是嬪妾自己逛御花園逛得乏了,一時沒站穩纔會摔倒在地。在娘娘面前失儀,還請娘娘寬恕。”
“你又沒錯,本宮又何以寬恕了你?”靈犀用手輕摸着五公主嫩滑的臉蛋,笑道,“本宮近幾日大好,想着好久沒去忘憂宮走走了,便想着去看看。怎麼,顏美人要同去嗎?”
“嬪妾殿中……”顏美人低着看自己繡了梅花的裙襬,想着怎麼才能拒絕了靈犀,躲了樁禍事。
五公主坐在靈犀的懷中,看着顏美人身邊的香姿,小聲道,“母妃,另一個就是她……”
香姿自看到靈犀儀杖中的封香,身子便一直髮抖。此時被五公主一指,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用餘光瞄了下五公主,又慌忙把頭低下了。
靈犀對荷葉挑了下眉,荷葉挺直了揹走到香姿的面前,高聲喝道,“賤婢,有你這麼看公主的嗎?!”
顏美人驚恐擡頭,看了眼香姿又看向靈犀,道,“娘娘,香姿她,她不是有意的……”
“你身邊賤婢怒視公主,你不僅不嚴加管教,居然還替她求請。”靈犀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冷聲道,“想來顏美人入宮年頭不多,帶進來的奴才對宮規不熟。那本宮就替顏美人勞勞心,管教管教這給顏美人招惹是非的賤奴!”
香姿跪在地上,對着靈犀跪頭道,“鶯妃娘娘,鶯妃娘娘,奴婢沒有怒視五公主,奴婢沒有!”香姿轉過身又去拉顏美人的裙襬,嚇得眼淚流了下來,泣道,“美人,奴婢沒有,美人救救奴婢。”
顏美人看着臉色平淡的靈犀,胸口幾個起伏後挺直了後背,咬牙道,“鶯妃娘娘這樣做,對自己又有何好處?”
靈犀如刀子般的眼神掃向顏美人,挑眉道,“顏美人這樣做,對你自己又有何樣好處?夾竹桃汁,你真當我不知是誰做的嗎?”
顏美人的臉色由白變青,站得筆直的身子顫抖不已。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這招計謀也是你能用的?”靈犀冷笑,“從今個兒起,你在夜深無人時好好想想,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
不去看顏美人驚恐的神情,靈犀低下頭對五公主柔聲道,“慕兒,那賤婢對你不敬,你要如何懲處於她?”
五公主眼神變得如靈犀一樣冰涼,奶聲奶氣的聲音裡毫無暖意,“欺凌公主本是死罪,應該託入暴室之中杖斃!可慕兒不想傷人性命,”五公主好看的眉頭學靈犀平日的樣子顰起,在香姿臉上生出一絲生的希望之時,笑得燦爛,“就,三戒尺吧。”
香姿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