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永壽宮後,靈犀心情變得越加的平靜。:這處宮殿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回到這裡,給她的感覺就如在外漂泊多年的孩子回到了家中一樣。
無事時,她會帶着五公主與五皇子在永壽宮中亂轉。去看早開的荷花,去看梧桐殿,去看曾經被傾城公主拆了建,建了拆的臨水小榭。
唯一不帶五公主與五皇子去的,便是長樂殿。長樂殿在靈犀的心中是一處禁地,觸碰不得。
永安八年六月二十五這一日,清起還是晴朗的天氣,用過早膳後便陰了天。沒過一會,那小雨便淅瀝瀝的落了下來,如美人的眼淚一般。
打發了夏青夏彤帶着五公主和五皇子在落雪閣中玩,靈犀扶着荷葉的手,順着心意緩緩走進了長樂殿的院子。濛濛細雨中,看着那氣勢磅礴的主殿,靈犀的神情有一絲恍惚。
她一時分不清此時是何時,彷彿只要往主殿的偏間一靠近,就會有知秋或知夏走出來,對着她喊,“靈兒姑娘回來了,娘娘剛醒,正叫你呢。”
“娘娘……”荷葉見靈犀神情有一絲恍惚,輕喚道,“雨越下越大,咱們回去吧。”
靈犀雙眸一眨,拉回了思緒。留戀的看了眼長樂殿,輕轉回身,道,“回去吧。”
小德子忙也跟着轉了個身,手上繪了柳煙的油紙傘舉在靈犀的頭上,不讓靈犀沾到那雨氣分毫。
含煙穿着一身淡粉色的二等大宮女服飾,舉着一柄繪了仕女圖的傘從遠處急步而來。走到靈犀的面前,含煙福了福身,道,“娘娘,王太醫來給娘娘請平安脈了。”
靈犀點點頭,心知讓王太醫打聽的事有消息了,不然沒有傳召,王太醫不會頂着細雨而來。
回到落雪閣,王太醫已經坐在外殿之中喝茶。見靈犀進來,王太醫連忙站起身來,向靈犀請安。
靈犀擡手把掛在髮髻上的水晶步搖的流蘇摘下來,淺笑着對王太醫道,“王太醫不必多禮,還請內殿說話。”
來到內殿中坐下,巧竹帶着含玉奉上了茶盞,行禮後又退下了。
靈犀伸出白皙的右手,對王太醫做出了個請的手示。
王太醫起身謝恩,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睛卻微不可聞的往站在靈犀身邊的荷葉身上一掃。
靈犀見狀親暱的拉過荷葉的手,笑道,“荷葉雖說是本宮的婢女,可這幾年來與本宮同甘共苦,本宮早已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妹妹。王太醫有話,但說無妨。”
王太醫把手中茶盞入下,捋着花白的鬍子笑道,“既然如此,那老臣便把打聽來的事,細細的說與娘娘聽了。”
靈犀左手在浮雕着玉蘭花的白玉茶盞上輕撫,美目含笑,“嗯。”
王太醫從寬大的袖擺裡拿出一幅有些老舊了的畫軸,遞於靈犀後,道,“娘娘先看看這個。”
荷葉馬上上前,與王太醫一起把那畫軸展了開來。
畫軸上,繪的是一名站在盛開着杏花的樹下的俏麗少女。少女上身穿着嫩粉色繡綠葉短襦,藕荷色的絲帶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節,尾端一直垂到蔥綠色的羅裙上。耳際殿着一對玉珠製成的耳環,髮髻上簪着幾朵早已過了時的珠花,未戴金銀玉飾。
那少女螓首輕仰,右手拿了一隻繪了粉色花瓣的團扇,團扇的扇面輕扶着花枝,彷彿在看半隱於杏花之中的那隻鳥雀。稚嫩的臉上掛着一朵淡然的笑,左頰上的那隻小酒窩尤其顯眼。
靈犀輕眯着雙眸,看着那畫中之人有一絲恍惚。良久,靈犀道,“這人,看着有些眼熟。”
王太醫輕笑,道,“這畫中之人,是司徒由氏及笄時請人所畫,距現在,已經有二十幾年的時間了。老臣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從由家找來的。”
“司徒由氏……”靈犀回想起多年前在御花園中贈了自己一塊玉佩的司徒夫人,釋然的一笑,“怪不得看着眼熟,多年前我與她曾經有一面之緣。”
“娘娘……”拿着畫軸的荷葉看着畫軸上的司徒由氏,顰着眉頭,道,“娘娘不覺得這畫上之人,與娘娘有三分相像嗎?”
靈犀一愣,心似乎被什麼擊打了一下一樣。她轉過頭看王太醫,見王太醫正笑着對自己點頭。
收了眼中的驚訝,靈犀命荷葉把那畫收起來,神情平靜的對王太醫道,“王太醫請直說吧。”
王太醫把那幅重新捲起來的畫軸放在靈犀的面前,對靈犀道,“經老臣多番打探,得知司徒義一家曾經於永和十三年秋未時到京城中爲仕途之事奔波。永和十四年年後離京赴職時,走丟了家中年僅六歲的女兒司徒靜。當時司徒義急於到江南赴任,便留下了幾名家丁在京城之中尋司徒小姐的下落。可惜天不從人願,直到永安十八年夏,司徒義被調回京城任職,才尋到了已經十歲的司徒小姐……娘娘您猜怎麼着?”王太醫眉毛一動,別有深意的道,“原來那司徒家的大小姐,竟是被當時崔國舅暖園中的一名訓鳥匠人救了……”
靈犀雙眸微動,臉上卻無一絲的波瀾。
直到王太醫把話說,她才平靜的道,“只是那真正的司徒小姐,因訓出了一隻會說話的鷯哥,陰錯陽差的進了宮。而葉家貪財,便用自己家的女兒冒名頂替了上去,是嗎?”
“娘娘聰慧!”王太醫直直的看着靈犀,笑道,“您纔是司徒家真正的嫡長小姐,嫺貴嬪,是冒名頂替的!”
見靈犀沉默不語,王太醫又道,“娘娘,眼下的事,不正是急娘娘所急嗎?”
王太醫的話雖未明說,靈犀心中卻也是知曉的。
只要認了司徒家,自己身後便有了依靠,不僅可以在後宮中站得穩,還可以給嫺貴嬪重重的一擊。
只是,事情真如表面上想的那樣簡單嗎?自己的這個身體,從司徒家走失時已經有六歲的年紀。自己不記事是因爲司徒家真正的嫡小姐早在六歲的時候就因爲不知名的因素死了,自己不過是幾千年後飄過來的一縷幽魂。
可司徒家也不記事嗎?
靈犀自認自己與嫺貴嬪長得並不相像,十歲的娃娃會輕易讓尋了四年之久的司徒家認錯人?
不然吧!
秀嬪在臨死前說過,那塊帶着家族圖騰的玉佩只有司徒家的長房嫡孫纔可以資格佩戴。御花園偶遇,司徒夫人卻把那塊象徵着身份的玉佩送給了五皇子。
這證明司徒夫人早就知道自己是她的親生女兒,也早就知道嫺貴嬪是假的。
在這種情況下,靈犀纔沒有傻到會認爲,司徒家會輕易的同自己相認。相反,嫺貴嬪此時才揹負着司徒家的榮譽,與司徒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靈犀閉眼細思一遍,發現自己身爲司徒家小姐這個事實沒有給算來帶來一絲好處,反而帶來了無盡的煩惱。
靈犀終於明白了嫺貴嬪爲何在秀嬪進宮後對自己態度大變,甚至在後面秀嬪身懷龍嗣,幾次三番來靈研殿請安後,嫺貴嬪會歸順了廢后朱氏,給自己做下了那樣一個陷阱。
一切的原因都是嫺貴嬪怕,她怕自己肚子裡的龍嗣是位皇子,會直接晉了妃位……
在身爲貴嬪的養女與身爲妃位的親女之間,很容易就對讓司徒家動搖。爲了恩寵,爲了榮華富貴,爲了司徒家那樣一個靠山,嫺貴嬪怎會不對自己畏懼?
良久,靈犀長嘆一口氣,睜開雙眸道,“秀嬪果真死的冤,她與她所誕下的八皇子,白白成了嫺貴嬪抓住司徒家命脈的稻草。本宮雖爲妃位,卻因失了一雙女兒而身子柔弱。雖然沒有人說什麼,只怕司徒家早認爲本宮沒了再孕育皇嗣的可能,五皇子年幼封王,皇上亦說過並不想立他爲皇儲……司徒家只能指着八皇子榮登大寶,爲司徒一門爭得滿門榮耀……”
靈犀草草幾句話一說出口,王太醫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站起身來對靈犀行了一禮,道,“老臣所思的淺了,還是娘娘思慮周全。這事,恐怕爲娘娘帶來的不是榮耀,而是困境……”
“的確是困境。”靈犀端起涼透了的茶吃了一口,冰涼的茶汁在脣齒間流過,圖留一絲苦澀,“秀嬪誕下八皇子那一日,曾幾次三番叫本宮進去。嫺貴嬪那樣精明的人,定是知道秀嬪與本宮說了些什麼。現如今,只怕她懷中抱着八皇子,心中正在算計着怎樣才能將本宮扳倒,以解她後顧之憂……”
“不對……”靈犀眉頭一動,閉眼又細思了下秀嬪生產那日之事。須臾,靈犀睜開雙眸,看着王太醫道,“你在打聽這事時,可發現有其他人也在打聽?”
“這……”王太醫低頭想了會,擡頭道,“還真沒發現……不過老臣派出去的人說,見過潘長飛潘大人到司徒府上做客,兩家向來沒有來往,卻突然要聯姻,這可算是奇事一樁……”
靈犀心中一凜,輕聲道,“不用說了,本宮知道了……”
王太醫退下後,靈犀對荷葉道,“去,吩咐了小廚房,細細的燉一盅冰糖燕窩,午後我要去紫宸殿給皇上請安。”
荷葉眼中一喜,道,“娘娘想清楚了?”
“我倒是想這樣躲下去,只怕瑛妃和嫺貴嬪卻是沒那樣的耐心了。”靈犀美目愣愣的盯着那隻裝了半盞茶湯的白玉茶盞,深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還有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