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纏綿,當靈犀意識漸漸迷離時,她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
把頭埋在錦被之中,她不想去思考任何問題。
地獄,兩個人是一起下了。
寧王看着身下眼睛哭得紅腫,因自己一句話寧願咬破嘴脣也不肯呻吟出聲的女人,眼睛變得清明。
他趴在她的耳邊,熱氣呵在靈犀的耳側,“靈犀,我帶你走好不好?”
靈犀身子一顫,無意識的嚶嚀了一聲,沾滿汗水的螓首輕點了下。
彷彿放下了心底最深處的結,靈犀睡得格外的沉。她好像回到了永安三年的那個冬夜,來的不是永安帝而是李凌雲。溫存後,李凌雲對她說,我帶你走好不好。
靈犀點頭,眼淚留下來,好啊好啊,出了這吃人的皇宮,一起走。
藍天白雲,名剎古蹟,笑得傾城傾國的幽夢……
突然,那些讓自己嚮往的畫面被冷宮之中的殘垣斷壁代替,滿天的大火,籠罩了天地的黑色濃煙。
靈犀猛然驚醒,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初陽剛剛升起,陽光從窗子外照入,落在梳妝檯上,照着昨夜摘下來未收拾的首飾上,閃着耀眼的金光。牀榻旁,宮燈裡的紅燭已經燃盡,只餘點點亮光。
自己平日裡穿的衣物都放在屏風的位置,無一絲雜亂。
看着空寂的宮殿,靈犀驚覺自己昨天做了一個荒唐夢,她居然夢到寧王……
可微微一動雙腿,靈犀的臉色變得慘白。
那無以得加的痠痛告知她,昨夜的不是夢,寧王是真的來過了,說過的話是真的,做過的事,也是真的……
看着自己微微有些紅腫的手腕,靈犀環膝痛哭。
她哭自己當年爲什麼那麼倔,她哭當年爲什麼來的是永安帝,她哭,她爲什麼會信嫺貴嬪。
荷葉從外面端着一盆溫水走進來,臉色亦是蒼白,可雙眸之中卻透露出一絲決然。
她跪在地上,低聲道,“娘娘,讓奴婢侍候您……”
靈犀擡起頭,紅腫着雙眼問荷葉,“你都知道了?”
“沈豐迷昏了殿內的所有人,可奴婢,奴婢是清醒着的……”荷葉低下頭,心中全是愧疚,眼淚掉下來,“娘娘,奴婢沒辦法,娘娘,奴婢無能……”
“別哭了,服侍我沐浴吧。”靈犀閉眼,眼淚又落了下來。
荷葉磕頭退下,須臾,進來扶着靈犀去沐浴。
藉着濛濛的水氣,靈犀與荷葉把自己身上檢查了一遍。
除去雙手手腕處,她的身上再沒有別的痕跡。
她思起,寧王一直很輕柔,只要她微一皺眉,便停下動作,在她的耳邊細語安慰……
就彷彿,她不是一個孩子的娘,而是一個稚的小女孩一般。
“娘娘,您別哭了。”荷葉拿着棉帕子,幫靈犀洗去身上歡愛後的痕跡,“都是奴婢無能,可沈豐一直看着奴婢……”
“我沒事……”
靈犀雙手捂着臉,把頭埋進溫燙的熱水中……
沐浴過後,靈犀躺在牀榻上不願意動彈。歡愛後的痕跡可以洗去,歡愛後的無力卻無法緩解。她任自己把自己埋在錦被之中,裝死一般。
巧竹興高采烈的走進來,笑嘻嘻的道,“娘娘,都準備差不多了,咱們什麼時候移過去?今兒可是個好日子,黃曆上面寫,最宜遷居了。”
荷葉一邊低聲道,“讓娘娘再睡會,昨夜裡受了風寒,這時正難受着呢。”
“那……那我去讓小德子傳王太醫。”巧竹臉上帶了焦急,說着轉身就想出去。
因怕巧竹遭了仁妃的毒手,靈犀一直吩咐着不讓巧竹往靈研殿外跑,只在殿內活動。巧竹是個愛鬧的性子,雖然感覺有些悶,可也知道靈犀是爲她好,所以一直謹記在心。
“不要!別,”靈犀突然出聲,阻止道,“不用請太醫,今日移居,我沒事,讓我再躺一會。”
巧竹還想說什麼,荷葉拉着巧竹出了寢殿,對巧竹道,“快出去準備吧,昨夜裡娘娘想起了小公主,哭了好一會子……”
巧竹放下心來,捂着胸口道,“只要不是得了風寒,我就放心多了。”
“荷葉。”靈犀在殿內大叫。
荷葉轉身又進去了,須臾,抱了一牀被褥出來。見巧竹想問什麼,荷葉道,“昨夜裡娘娘惡夢,沾了汗,娘娘怕是嫌潮了……你抱下去吧,換個別的顏色的進來……”
寢殿內又是一聲‘荷葉’,荷葉把被褥交給巧竹後,進去了。
巧竹不疑有他,抱着被褥出了內殿,交給了守在偏間內的含煙,道,“娘娘昨夜裡發了惡夢,出汗把被子打溼了,去換一牀吧。”
換了新被褥,靈犀也未吃早膳,趴在被子裡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夢中迷迷糊糊的,似是把昨夜重新又經歷了一遍,就在她就要呻吟出聲時,她猛得睜開了雙眸。
入眼的嶄新的錦被告訴她,這次的,纔是夢。
口乾難耐,靈犀低呤,“荷葉,我想喝水。”
荷葉在寢殿外聽到細弱的聲音,連忙走了進來。靈犀又叫了聲喝水,荷葉才倒了盞溫熱的茶,遞到了靈犀的面前。
靈犀翻過身,伸手接過茶盞,皺着眉把那茶水大口的吞下。
荷葉看着靈犀滿是汗漬的臉,關切的問,“娘娘,您好些了嗎?”
“好多了!”靈犀忍着酸楚,翻身坐起,“今天移居永壽宮。”
荷葉扶靈犀走到梳妝檯前,看着靈犀比往日紅潤的臉色,道,“娘娘,今天挽什麼髮髻?”
看着水鏡中比往日裡要嬌豔幾分的自己,靈犀道,“隨便吧。”然後雙眸一閉,不願意再看。
荷葉給靈犀挽了個鬆鬆的墜馬髻,額前鬢角處散落下幾縷髮絲。又給靈犀簪了兩隻嫩粉色的珠花,在耳邊簪了帶着細小流蘇的倒勾簪子,冷眼一看就如要掉下來一樣。
又在靈犀的耳邊墜了一雙翠水晶的耳環,長長的墜子,一直垂在了肩膀處。
梳妝完畢,荷葉細心選了一件桃紅色的收腰對襟抹胸宮裝給靈犀穿上,又在外面披了件寬鬆的嫩黃色紗衣。
巧竹走進來,幫荷葉把一條五尺長的彩錦披帛挽在靈犀的雙臂上,然後咧嘴一笑,道,“娘娘今天打扮的真好看,和個沒睡醒的慵懶美人似的,神態間總有那麼兩份倦意。”
靈犀輕捂自己的雙頰,雙眸中留出一絲疑惑,“神色看起來真不好嗎?”
“很好,很好。”巧竹嘻嘻笑道,“比遠日裡好多了。”
靈犀心中一抖,微微低眸,本來紅潤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荷葉掐了巧竹一把,顰眉道,“越發沒規矩了,連娘娘也打趣。”
巧竹連連求饒,從首飾匣子裡拿出一條額飾,比在靈犀的額間對荷葉道,“荷葉,這樣,是不是更好看?”
荷葉點頭,卻又皺眉,“可娘娘的這個髮髻沒辦法帶額飾。”
看着水鏡中自己眉心的那一點殷紅,靈犀突然想起,唐代時的妝容,是慣於在眉心貼花鈿的。只不過那種妝容,在大順並不勝行。
大順的妝容,以淡爲主,講究的是點到而止。妝濃了,那就不是宮中的妃嬪,而是青樓的豔妓了。
靈犀拿起放於紅木雕牡丹花梳妝檯上的素銀簪子,挑了一些胭脂點到了自己的額頭上,然後回頭對一直在擔心着自己的兩名忠僕莞爾一笑,道,“這樣怎麼樣?”
那米粒大點的胭脂點在靈犀白皙的額頭上,就如一粒硃砂痣一般,把靈犀的額頭襯得更加嫩白了。
巧竹連連點頭,“這要好看,若是能再大點,就更好看了。”
“那就潤開……”靈犀笑道,把手扶在了荷葉的肩膀上,她腿軟。
含煙走進來,對着靈犀一福道,“娘娘,瑛妃娘娘身前的素兒姑娘來過了。";
“說什麼事了嗎?”
“廣陽宮落楓閣的秀才人,要臨盆了。”
靈犀微微點頭,秀才人雖然已經失寵,可其腹中懷着的畢竟是龍子龍孫。按祖制,她生產之時後宮中位份高的妃嬪是要到場以示重視的。
靈犀深吸了口氣,對巧竹道,“你收拾了東西,帶着慕兒和毅兒先過去,我到廣陽宮去,晚些了直接回永壽宮。”
巧竹點頭福身,道,“娘娘,要不您先用些東西吧,你早膳還未用。”
靈犀一想一會要聞那厚重的血腥氣,直覺的搖了搖頭,道,“不了,肚子裡沒東西才吐不出來。”
當靈犀乘着軟轎,急匆匆的趕到落楓閣時,宮中位份高的妃嬪已經來了大半。
瑛妃因只是協理六宮而不是真正的皇后,所以坐在主坐下右手第一手的位置上。在她的下手,坐着的是仁妃,再下手,坐着的是嫺貴嬪。
左側,坐着的柔妃,柔妃下手的位置是空着的,明顯是給靈犀留的。再下一位,則是面無表情的曹貴嬪。
靈犀一走進外殿,妃位以下的妃嬪忙起身相迎,行禮問安。
瑛妃亦是起來,看靈犀給她行了個平禮後,指着空着的位置道,“妹妹的身子一向不好,快些坐下吧。”
靈犀點頭,坐在了柔妃的下手處。
嫺貴嬪的美目流離,視線幾次落在靈犀的臉上。
靈犀坦然的把目光迎上去,挑眉笑道,“嫺貴嬪可是有話與本宮講?”
嫺貴嬪在臉上掛了笑,抿嘴一笑,道,“我看妹……嬪妾看娘娘今日氣色極好,心中欣喜。”
瑛妃挑眉,道,“秀才人在寢殿中生產,這皇嗣還未誕下,嫺貴嬪是不是欣喜的早了些?”
嫺貴嬪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連忙站起身,對着瑛妃福下,道,“嬪妾知錯了。”
仁妃端起手邊的茶盞,吃了一口茶後,看着靈犀道,“嫺貴嬪與鶯妃一向姐妹情深,看着鶯妃的氣色好,欣喜些也是正常的。只是本宮有一事不明,嫺貴嬪,”仁妃轉過頭看還在那裡福着的嫺貴嬪,問道,“這在寢殿中大聲呼痛的,纔是你的親妹妹吧……”
靈犀亦是端起了茶,也未答仁妃的話,她此時樂於看瑛妃和仁妃一起用擠兌嫺貴嬪。
秀才人呼痛的聲音在寢殿之中漸漸變弱,宮女們往出端一盆盆的血水。
瑛妃見情況越來越不好,用帕子捂着口鼻,對素兒道,“你去紫宸殿時馮公公是怎樣說的?”
“馮公公說皇上正在與寧王議事,議完他就進去稟告……”
聽聞寧王兩字,靈犀臉色有些微紅,小腹處一酸。怕別人看出端倪,她連忙又端起茶盞去飲。
可那上好的碧螺春喝進口中,卻無一絲的味道。
瑛妃已然是有些急了,她不是正宮皇后,雖然協理六宮卻是沒有下旨的資格。留子還是留母,這句話她說不起。
“再去看看……”瑛妃道,“定要將皇上請來。”
素兒點頭,穩步走出外殿,下了迴廊後一溜煙似的跑出去了。
靈犀覺得自己的臉上變得微涼,把手中的茶盞放下了。
瑛妃無話找話的道,“妹妹今日移居永壽宮,東西可規置齊了?”
靈犀頷首,眼中含笑的道,“勞煩姐姐掛心,歸整了幾日,總算是齊了。今兒就搬過去了……”
“嗯,齊了就好。”瑛妃笑道,“妹妹那裡若缺什麼,就打發了人來告訴我,我命人去給你採買,定不要委屈了纔是。”
“不委屈。”靈犀笑着回道,“左右是託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福,借居一陣子罷了。等靈研殿修葺好了,妹妹缺什麼再與姐姐提,到時姐姐不要嫌妹妹事多就好了。”
“妹妹如今是唯一宮中撫育着兩位皇嗣的妃嬪,是大順的有功之臣,我怎麼會覺得煩呢……”
於嬪坐在曹貴嬪的下手,挑眉喝茶,直把茶水裡的茶葉沫都嚼進了嘴裡,心中對瑛妃這樣的假面孔膩煩到了頂點。
馮公公在殿外高唱道,“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