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大順皇宮迎來了永安七年的第一場大雪。
雪花飄飄散散,落在鋪了青色琉璃瓦的殿頂上,落在高三丈的粉紅色宮牆上,落在御花園中還迎寒綻放的各色秋菊上,落在流淌着碧綠色池水的荷花池中……
於嬪身披艾青色滾狐狸毛披風,扶着盼兒的手,下了軟轎後急匆匆的往如意殿的方向走。
雪色茫茫中,盼兒面露擔心的勸,“娘娘,您慢着些,莫要摔到了。”
可於嬪哪聽得下盼兒的話,若不是急着走發泄心中的怒氣,只怕她的肺已經氣炸了。
回到如意殿內,於嬪把捧在手中手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金鑲玉的項圈隨着胸腔一上一下起伏,頭上素色的珠花亦是隨着於嬪氣得發抖的身子不住的亂顫,“太過分了!真是太過份了!”
殿內的小宮女被於嬪的火氣驚到,連忙都跪了下去,齊聲道,“娘娘息怒。”
盼兒看了眼於嬪氣急的臉色,一揚手把小宮女都打發了出去。
待小宮女都走淨後,盼兒上前把於嬪的披風脫下,露出了於嬪身穿的深綠色繡暗花夾襖,深粉色無繡羅裙。盼兒把披風放下後,對於嬪勸道,“奴婢多句嘴,娘娘您何苦爭這口氣?”
“我不爭成嗎?”於嬪回過頭看着盼兒,怒聲道,“我若不爭,五皇子還有活路嗎?”
自皇后在未央殿中賞了五皇子一套文房四寶後,於嬪這心中的氣就沒有出順過。虧得她謹慎,把那四房四寶託人拿出宮去查看了翻,不然還不知道其中的那方墨中被添加了毒物。這若是放在五皇子的寢殿之中,不出半月五皇子就會變得貪睡,從而變得神情癡呆。
於嬪心中恨皇后心思毒辣,咬牙切齒之下只能讓人在外面弄了一塊相似的墨放在五皇子的殿內,又命如意殿內的宮女太監們向外傳話,說是冬日裡冷,五皇子越發的貪睡了,這才避了鋒芒。
無奈的是,於嬪能管住殿中奴才的嘴,卻管不住前來探望五皇子的永安帝的嘴。
自靈犀出事後,永安帝就鮮少去探望五皇子。可偶爾一探,再那麼偶爾的一誇,立馬就將朱皇后的目光又引到了五皇子的身上。
“娘娘,您上次換了那方有毒的墨,皇后定是猜到了……”盼兒小心翼翼的道,“您這次要是再不依着皇后……”
“依着她?依着她我就要把五皇子抱到未央宮中任她處置嗎?!”於嬪氣得亂跳,“她到真真兒是好心思,說什麼大皇子年長,五公主年幼,想讓五皇子住過去一起熱鬧熱鬧,她怎麼不讓抱四公主去呢?只怕熱鬧是假,害中殘害纔是真!”
盼兒從衣芝的手上接過茶盞,遞于于嬪的手中後寬慰道,“娘娘,五皇子到底是皇子皇孫,難不成皇后娘娘還會在她的未央宮中對五皇子下手嗎?畢竟後宮之中這麼多雙眼睛呢。”
於嬪轉身坐上矮炕上,把茶盞放於桌几上,皺着眉頭道,“那麼多雙眼睛又能怎樣?瑛妃位份倒是高,可她一向是個站在局外的,指着瑛妃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還不如等着皇后自己良心發現。仁妃現在巴巴的恨不得變身爲皇后身邊的宮女,她還能有何用?除了這兩位,那嫺貴嬪……”於嬪揚手把茶盞揮落在地,怒喝道,“那殺千刀的,她的心肝早就黑透了!”
盼兒從未見於嬪發這樣大的脾氣,連忙上前去撫於嬪的後背幫於嬪順氣,勸道,“娘娘,這些個人是無用的也是人之常情。如今鶯嬪娘娘身陷冷宮之中,誰願意趟這一灘渾水?再說……”盼兒略一停頓,道,“娘娘,您本來的意思不也是不趟這渾水的嗎?當初您都沒有趟進來,如今更是不應該……”
見於嬪臉上的表情有所鬆動,盼兒語重心長的道,“娘娘,您要考慮清楚啊……”
於嬪閉上眼睛,慢慢把心中的怒氣平息了下來。
盼兒說的沒錯,於嬪本來就不想摻與這後宮之中的爭鬥,不然怎會任自己失寵到永安帝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
盼兒拿起桌几上雕了牡丹花紋的小香勺,從香料盒子裡挖了一勺子百合香揚到了正燃着的香爐中,待香料燃起,盼兒拿着帕子大香爐上輕扇了兩下,香氣馬上便飄散了開來。
又同站在一旁邊的衣芝把地上碎了的茶盞,散了一地的紅蘿炭和滾落在一旁的小巧手爐都收拾起來。
回頭見於嬪臉上的表情已經淡然,盼兒把衣芝打發下去,自己走到於嬪的身後給於嬪揉肩,柔聲道,“娘娘,五皇子身爲皇家子嗣,這輩子定是衣食無憂的。皇上在朝堂之上也暗示過,五皇子喜步搖不可能被立爲太子。五皇子的一生榮華已經被定了下來,您何苦還爭?”
揉完肩,盼兒又蹲下身子給於嬪捏腿,繼續道,“如今後宮之中皇后一家獨大,連柔才人她能下狠心除去……您何不賣她一份人情呢?”
於嬪睜開雙眸,擡腳便把盼兒踹翻在地,眼露慍怒的道,“稚子何辜!本宮堂堂於家嫡小姐,何時需要犧牲一個小小孩童的利益來自保了?!她朱皇后一家獨大又如何?本宮就不信她能一直這樣隻手遮天!”
盼兒從地上爬起來,沒氣也沒惱,跪在於嬪的腳下問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要趟這渾水?”
於嬪被盼兒問得一愣,又坐回矮炕上不再說話了。
夏青從殿外走進來,看了眼於嬪與盼兒的臉色,福下身子後柔聲道,“參見於嬪娘娘,五皇子已經睡醒了,可要抱過來與娘娘玩耍一會?”
外面天寒大雪,這要是在靈研殿中,夏青一定是問靈犀是否去偏殿之中陪五皇子玩。可如今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夏青知道如今能保得五皇子周全的,只有於嬪。所以細心叮嚀了跟隨過來的宮女嬤嬤,萬不可以自持自己是侍候皇子的,就與如意殿中的小宮女擡高身份。也再不可像在靈研殿中一樣無大小,從而招來是非。
盼兒看了眼一臉謹慎小心的夏青,擡頭對於嬪道,“娘娘,可與五皇子玩一會?”
於嬪眉毛輕挑,看了眼白茫茫的窗外,道,“外頭雪下的大,若是着了風寒就不好了……”
夏青聽後心中鬆了口氣,又重新福下身去,道,“那奴婢告退了。”
於嬪卻直起身,扶着盼兒的手站起來道,“還是本宮同你去偏殿吧,一日未見,本宮也想他了。”
夏青連忙接了衣芝手中的披風披在了於嬪的肩上,低聲道,“五皇子也想念娘娘了……”
“他是想娘了吧……”於嬪落寞一嘆。
夏青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五皇子雖小,卻已經能認清哪個是親人,哪個不是親人。於嬪平日裡對五皇子是好,可五皇子對於嬪卻沒有那股子親膩勁兒,就連於嬪逗他的時候,也不似在靈研殿中笑得歡快。
才半盞茶的功夫,於嬪看着如靈犀有二分相似的小臉,硬是幾次紅了眼圈。當五皇子憋了小嘴,眼露淚意,無意識的喊了於嬪一聲娘後,於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掩面逃回瞭如意殿的主殿。
盼兒跟着於嬪回到主殿,眼淚也是在眼睛裡打轉轉。給於嬪遞了溼帕子淨臉後,出聲道,“娘娘,莫要傷心了。五皇子能在如意殿中也是他的福氣,從此後他就是您的孩子了。”
於嬪拿着帕子淨了臉,紅着的雙眸中透出一絲堅毅,把帕子遞還給盼兒後,咬了牙道,“你說的沒錯,從此後他就是我的皇兒,我的皇兒怎麼能任皇后任意欺凌?就算五皇子的一生榮華已經定下了,那他也要一輩子都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
盼兒把溼帕子接到手中,道,“那娘娘要仔細綢繆了,眼下的境況,可是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艱險。稍不注意……”
“我知道。”於嬪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若有所思的道,“有一點你說的沒錯,皇后再囂張也不會在未央宮中對五皇子做出太過份的事情來。她和我討五皇子過去住幾天,無非是在敲打我,看我是不是真心護着五皇子。我若是同意了她的要求,她自然不會爲難我。我若是不同意……”
“娘娘若是不同意,怕是才着了皇后的道。”盼兒接道,“只怕她對您和五皇子,就不會如現在這般客氣了……”
衣芝從外走進來,對着於嬪福了福,低聲道,“娘娘,從前在靈研殿中侍候的夏蘭前來問安,您見還是不見?”
於嬪心中一抖,擡頭冷聲道,“命小太監拿着棍棒轟出去!一直轟出如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