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青背靠着軟墊, 面前放了一杯熱茶，牆角的空調嘶嘶吐着冷氣，他在冷與熱的夾縫中慢慢滑着手機。
論壇這幾天飄着一個熱帖。標題很扎眼, 大約是說某耽改劇的兩位男主私下來往甚密, 片場互動曖昧, 疑是假戲真做。
陸紹青看了半分鐘就猜到帖子說的是哪兩位。
[樓主是朵隨風而動的向日葵, 嗑過的CP不計其數, 最近樓主迷上了一對偏冷門的CP，其中一位跟別人的cpf滿地亂爬，但樓主不信這個邪, 只要我活得夠長，我嗑的CP就會變成真的！]
[爲了區分, 就稱呼他們L和C吧。L雖然年紀不大, 戲齡卻很老, 大小獎項拿到手軟，最近剛拿了一個有分量的獎, 演藝事業不可限量，所以他最先定下來出演耽改時，樓主就覺得事情絕不簡單。就在不久之前，C莫名其妙被前CP的毒唯罵上熱搜，孤立無援之際, L一個靈性手滑將火力引向自己, 一對爆冷CP橫空出世, L和C的影視剪輯、同人文遍地都是, 然後沒過多久, C就官宣出演另一位男主。]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L是全世界公認的宇宙第一直，他有多直呢？就是他從業十五年, 將圈內知名的女演員搭檔了個遍都沒傳過一次緋聞。可是！就在他拍戲期間，他竟公然發了兩次糖！一次是公開定情信物，一次是帶上對象合照！一個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男人，忽然如此反常，只能說明他談戀愛了。]
[假裝不知道樓主說的是誰，不過這都能嗑，也太牽強了吧？現在耽改的流量多大沒人不知道，人家只是賺錢而已，何必這麼真情實感呢？]
[不是啊，我覺得拍耽改有利有弊，火得簡單直接，但往後的路就窄了。以L在圈裡的地位，沒必要蹭這個流量吧？所以L能出演肯定有別的原因，就算不爲愛情，肯定也不是爲了錢。]
帖子裡爭論的聲音不少，樓主沒有迴應，繼續嗑着自己的糖。
[啊啊啊啊小道消息！L在片場給C繫鞋帶！！！照片不方便發在這裡，希望電影上映之後，官方能把花絮放出來！]
[兩個人總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L知道C不能喝酒。]
[L跟C勾肩搭背，警告別的男人離C遠點。]
[L問導演爲什麼沒有吻戲，哈哈哈哈哈哈L你不對勁，C聽完人都傻了。]
[無圖你說個XX。]
[我差這點流量嗎？？？]
[我瘋了，想象不出來，誰來殺了這個不放圖的樓主？]
陸紹青看着這些不知真假的描述，倒是能想象出一幅幅畫面，他深吸一口氣，估摸着時間放下手機，沒過五分鐘，褚昀就來了。
褚昀穿了件薄薄的黑色牛仔衣，袖口只到手肘，露出白皙清瘦的小臂，下身套了條同色休閒褲，兩條腿纖細筆直。
他好像很喜歡深色衣服，陸紹青想。
“陸醫生，又見面了。”褚昀率先開口道，姿態隨意地坐下。
陸紹青將一杯熱茶輕輕推到褚昀跟前，“嚐嚐，我覺得你應該喜歡喝茶。”
“謝謝。”褚昀點點頭。
陸紹青沒着急問褚昀在爲何事困擾，而是談到第一次見褚昀時的場景。時間久遠，褚昀已經記不太清了，隨着陸紹青有技巧地言語引導慢慢回想起了那天的細節。
見褚昀完全放鬆下來，陸紹青才切入正題，“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失眠、多夢，白天做事無法集中精力？”
褚昀說“是”。
“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褚昀微微意外，但很快就將說辭理好，自認沒什麼明顯的破綻，“前段時間遇到一些事情，沒有如預期那樣發展，心理有落差，再加上這幾年疏於鍛鍊，體質變差了，拍戲時勞累又受寒，就有些身心俱疲。”
褚昀對他有戒備心，陸紹青可以理解，他不着急追問細節，而是問道，“那你的訴求是什麼？”
褚昀的回答很確定，“我需要無夢的睡眠。”
“這並不現實，”陸紹青笑了起來，“不過我會盡力。對了，我可能跟其他的心理醫生不一樣，必要時我會給你調理身體方面的建議，當然，聽不聽由你。我爺爺是名中醫，我跟着他，從小耳濡目染，如果你信任我，能否讓我爲你把一下脈？”
褚昀並不懷疑，他看過有關陸紹青的報道。
見褚昀伸出手來，陸紹青手指搭上去。
“你近期受過寒，也經歷過恐懼，”陸紹青望進褚昀的眼睛，慢慢地說，“有很大的情緒波動，頂峰和谷底都到過，不止一次，且間隔很短。”
褚昀的睫毛動了幾下，手腕上壓着的力道很大，存在感強，像是把他的一切都控制在掌心。
陸紹青接着道，“你心裡有頑疾，有一個放不下的秘密，你渴望別人自己發現並問起，不想主動示弱，因爲你覺得那樣又脆弱又矯情。你很矛盾，想要穩定，卻會被危險的東西吸引。你有自己的小世界，你愛獨處，可當有人硬要擠進你生活時你會萬分驚喜地迎接。你喜歡強勢的人，你一邊想要自由，一邊又不反感被控制。你容易陷入一段感情，只要對方不會棄你而去，你能愛他一輩子。”
褚昀慢慢咬緊了牙，在陸紹青手底下的手臂越來越僵硬。
那篇報道里說陸紹青很像一個神棍。
不是像吧？
他就是。
“你生氣了。”陸紹青移開手指。
褚昀擠出一個很不真誠的笑容，“陸醫生口才不錯。”
“過獎了。”陸紹青輕輕搓着手指，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盯着褚昀看，“還有一點，你的報復心很強，如果有什麼人得罪了你，一定會死得很慘。”
“所以你不要得罪我。”褚昀意有所指。
“怎麼會？你現在是我的病人。”陸紹青見好就收，慢慢靠向椅背，拉開跟褚昀之間的距離。
兩人沉默了有五分鐘之久，陸紹青忽然輕聲開口，“所以，你現在可以慢慢告訴我，困擾你的心事究竟是什麼了吧？”
話說到這一步，褚昀知道就算有意隱瞞也逃不過陸紹青的眼睛，乾脆直白地問他，“陸醫生喜歡過人嗎？”
陸紹青很快道，“有。”
“在一起過嗎？”
“還沒有。”
“暗戀？”褚昀有些意外。
陸紹青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輕巧地把話題繞回褚昀身上，“所以是情傷？”
褚昀對“情傷”二字有種說不出的牴觸，他一瞬間皺緊了眉，搖頭道，“不，最多是因爲新奇走岔了路，結果發現是條死衚衕，反應過來就及時止損。”
“嗯，”陸紹青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幾下，“你一旦發現對方的退卻和欺騙，會全盤否認自己曾經付出的感情，不過僅是口頭意義上。”
褚昀擡眼望向他，沉默着一言不發。
陸紹青率先敗下陣來，“抱歉，我說話比較直接。”
褚昀笑了幾聲，“陸醫生，你從我身上還看到什麼，不如一次性說完吧？我不打斷。”
“唔，”陸紹青斟酌片刻，還是想確認一下，“我說什麼你都不生氣？”
“不生氣。”褚昀說。
與壓着小脾氣的人面對面，陸紹青心裡像被什麼撓了一下，癢癢的，但他的目光很誠懇，“我覺得……你很可愛。”
褚昀反應了足足有半分鐘，他睜大眼睛，“什麼意思？”在陸紹青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內心那麼多秘密之後，他對這個簡單的形容忽然有點理解不來了。
“字面意思。”陸紹青卻不願多做解釋，拋出了一個直白的問題，“分手多久了？”
“不是分手，算不上。”就親了幾次怎麼能算戀愛？他跟樑驍根本就沒有在一起過。
“那是什麼？”陸紹青追問。
“最多是結束不該有的曖昧。”
“結束曖昧就讓你如此傷神？”
“我比較脆弱，小心眼兒，容易鑽牛角尖，別人冷淡一下就受不了，你對我的看法是這樣吧？那你沒看錯，我就是這麼一個人。”
“沒什麼不好的。”陸紹青忽然道。
“什麼？”
陸紹青咳嗽一聲，慢慢坐直身體，“如果他回來找你，你會重新接受他麼？”
“不會。”
“真的？我覺得你很容易心軟，你就是個心軟的人。”
“我不是。”
“好，你不是，”陸紹青的嗓音裡帶了點縱容的意味，“那既然如此，讓你執着到夜不能寐的點是什麼呢？是不是覺得不公平、不甘心，你考慮了各種最壞的結果，卻還是選擇邁出那一步，甚至悄悄規劃好了你們的往後，然而他忽然退縮了，把你一個人丟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規劃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隨着陸紹青這一問，褚昀想起來那晚，樑驍緊緊扣住他的手掌、貼在他身後滿足地直嘆氣。耳邊的熱氣存在感太強，他忍不住縮了縮，樑驍忽然支起身子，溫柔地親了親他的側臉。
褚昀那時候完全陷入了一場戀愛的假象裡，他愛在一開始就鋪設未來，於是自然而然想到他與樑驍的以後。未來肯定很難，會有無數反對的聲音，他願意承擔勾引一個直男、乖孩子的罪名。他會把樑驍帶回家，告訴所有人樑驍是他褚昀的男朋友。他會賺很多錢，送最貴重的禮物給愛人。如果樑驍能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樂意獻上自己的一切。
可假象就是假象，僅僅過了一晚就在他眼前碎成了齏粉。
褚昀對陸紹青說出他想象中的一切，語氣很輕鬆，彷彿那些事都與己無關。
“還好他沒給我這個機會，”褚昀選了一個撐起面子的收尾，“否則我豈不是要吃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