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上了車,坐在司機後面,南顥宸就坐在他身邊。
純黑色貼合的西裝襯出完美的線條,標準的精英總裁的髮型,光澤柔和紋路優雅的皮鞋。這個人和他前世看電視時留下的印象完全吻合——一個足夠強大卻又足夠神秘的男人。
南顥宸沒有主動說話,顧時也沒有打招呼。車廂裡很寬敞,只是氣氛很壓抑。
南顥宸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身邊的男孩,他早就看過他的資料,顧時,首都電影學院應屆畢業生,導演專業,20歲,父母早亡。這是一個背景單純得像礦泉水一樣可以一眼望到底的孩子,但是他眼神中積澱下來的沉穩卻絕不應該屬於他。南顥宸非常好奇。
顧時不會知道,南顥宸對他的好奇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就像他只知道南顥宸會在今年年底進入世人視線,卻不知道南顥宸真正出手悄無聲息地收購泰和的時間,是2010年6月16日——他的重生之日。
顧時佯裝對南顥宸的視線無知無覺,只是專注地看着車窗外倒退的街景,南顥宸便毫不客氣地一直盯着他好看的側臉。在他的辛苦運作下,前天,泰和股票迎來了最慘烈的一次狂跌,小股東們紛紛賠着本往外拋,他站在風起雲涌的股市後平靜地看着這一切按照他的預料進行,手下呈上來的數據全都那樣完美,卻在快要收盤的時候,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小瑕疵。
14:44交易類型:購入;交易賬戶:顧時(270402198904****);交易數量:70100股
南顥宸一手操控讓這支股票跌破了1元,本以爲自己可以全數揮入囊中,卻不料,新鮮出爐的大餡餅被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小角色咬了一口。他本以爲這是個巧合,八成就是個走了好運的小股民,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但是今天,那個同名同姓的少年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入了他的視線。
他本來是親自出馬去挖人——ricky,樂藤王牌經紀人,經驗超凡,能力卓著,並且在這個圈子裡口碑極好。這個人是他掌權泰和後第一個就要下手的人才。爲了讓自己的意圖不那麼突兀,他甚至繞了個圈子,先秘密重金簽下了一直獨立的張思和及其經紀人john,再讓john來做這個中間人。誰料,ricky非但沒有給出明確答覆,還非要讓他留下來看一場試鏡,若不是他愛才,哪肯浪費這種時間。一直到最後那個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後,他看着手中資料上的“顧時”二字,才感到不對勁。
他的第一直覺是,這個男孩是樂藤總裁叢天嘯拋出來的誘餌。可是轉瞬間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家族一直將他藏的很好,外界甚至根本不知道南家還有他這個兒子。他從出生便在美國,一直到半月前隻身回國,就連現在近身邊的人都還不知道他的真正背景,更何況叢天嘯呢?
南顥宸滿肚子疑慮,面上卻分毫不露。他想,這個少年到底是什麼角色,等一下試探一番便知。
司機將車停在了一家半開放的意式咖啡廳前,南顥宸當先進去後直接選擇了靠落地窗的位置。顧時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落座在他對面。
很快,就有圍着雪白帶蕾絲邊小圍裙的咖啡小妹跑過來,熟練地招呼:“兩位喝點什麼?”
“espresso。”
“香草拿鐵。”
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兩句話,雙方各自帶些狐疑地瞟了對方一眼。
片刻的眼神交鋒後,顧時心道,霸道總裁難道不是都應該像叢天嘯那樣,喜歡喝摻了朗姆酒的愛爾蘭嗎?至少也該點杯美式裝個會品咖啡酸味的高端人士吧。這貨,倒是挺接地氣。
南顥宸心裡的想法卻沒有顧時那麼家常,他想,這個不演戲時幾乎沒什麼表情的傢伙,居然會愛喝小朋友喜歡的東西。
咖啡小妹對兩大帥哥非常殷勤,唰唰唰幾筆記下了,“有口味要求嗎?”
顧時搖了下頭,南顥宸依舊面無表情:“兩勺糖。”
顧時又一次在心裡默默地囧了,這還是第一次,他遇見了喝espresso要加糖的人。30ml的咖啡,兩勺糖,服。
“好嘞。蛋糕有需要嗎?”
南顥宸搖頭,顧時偏頭想了想:“重芝士。”
“好嘞,二位稍等。”
正午的陽光非常濃烈,一個是即將從泰和演藝入手開展事業鴻圖的南總裁,一個是慘死敵手意外重生的影帝,一個對對方真實身份瞭如指掌,一個打死也猜不到對面的人的傳奇來歷,就這樣對坐了二十分鐘,一句話都沒說。
南顥宸眼看着顧時用小勺一口一口把乳酪蛋糕吃得連餅乾底的渣都不剩。陽光從落地玻璃照進來,打在少年好看得過分的臉上,顧時神色從容,捧起杯子像冬天喝熱巧克力那樣喝他的拿鐵。
就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這個陌生人一樣。
南顥宸一番觀察後,在心裡對顧時下了兩種判斷——這人要不就是缺心眼,要不就是在故作輕鬆。但是很快,南顥宸就否定了第一種可能。若是他沒有見到顧時的試鏡他還不會這樣肯定,可是他見過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現,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缺心眼呢?
終於,南顥宸先開了口:“我聽說,你要籤泰和?”
顧時放下咖啡杯,用那雙好看的黑眸看着南顥宸的眼睛,那是一雙他前世今生加起來看見過的最深邃的眼睛。他毫不意外ricky會告訴南顥宸他有意籤泰和這件事,不然,單憑他今天的表現,就值得南總親自找上門了嗎?
影帝的表情非常誠懇,帶着少年的一點偏執:“是。”
“泰和已是朝不保夕,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籤進樂藤,會有更好的發展。”
“不,我不喜歡樂藤。”顧時堅定地搖頭。
“爲什麼?”
“我不想說。”顧時說着,又捧起馬克杯啜了一口,而後將頭偏向了窗外。
南顥宸心裡咯噔一聲,他竟然被一個小角色噎住了。他看着對面那個少年,太多疑惑和矛盾堵在心中,卻竟然不知從何問起。南顥宸想,是不是自己太輕敵了,或許,他應該再仔細挖掘一番顧時的資料,再來見面。
然而就在南顥宸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少年忽然偏回頭看着他,目帶一抹不確定:“您是……泰和的老總?”
南顥宸一愣。事實上,從前天開始他就已經是了,不過在他的計劃裡,這件事情要到年底纔會正式曝光。因此,在大衆的眼光來看,他應該,還不是。
但是南顥宸卻不知爲何不想隱瞞。因爲他想知道,如果顧時確認了自己是泰和的總裁,會如何求他。
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人起了如此強烈的好奇心,和……他自己或許有些不願承認的,征服欲。
想讓對面那個一直風清雲淡的大男生,在他面前再也裝不起來。想看他露出幾分這個年紀應有的急躁和虛浮。
於是南顥宸點頭了:“是,我就是泰和的總裁。”他語落,想着顧時既然這麼問了,那就應該是不知道原泰和總裁的長相,於是他給出了那個剛剛被自己取代的名字:“我就是趙世瑞。”
顧時在心裡撇了下嘴。說謊,小人。
“哦。”
顧時點了下頭,而後又朝窗外看了過去。
南顥宸一陣心悸,窗外有什麼好看的?!泰和的總裁自曝身份,他就給這麼一個字,就完了?這人,是真心想籤泰和嗎?
顧時又神遊了一會才又轉回頭來,這一次,他終於主動開口了:“我是想要籤泰和來着,小公司好出頭。”
南顥宸聞言心裡瞬間就舒坦了。對嘛,這纔是一個21歲的膚淺少年應該有的心理。才幾個回合,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小屁孩,裝什麼淡定帝。
只是南顥宸沒想到,顧時說完了這一句,又不說話了。
少年老成如南顥宸,也真的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人了。恍惚間,他竟然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眼前這個年輕的軀殼裡住着的卻是一個和他一樣老練一樣精明的靈魂。
他終於忍不住拋出了橄欖枝:“你的條件還不錯,如果鐵了心想要進泰和,我現在就可以爲你安排經紀人籤合同。”
這,總可以了吧。他作爲總裁,已經夠給面子了吧。南顥宸攪了攪杯裡的咖啡,拿起來悠哉地喝了一口。
誰想到,顧時竟然毫不猶豫地搖頭了:“不用了。”
如果不是家教好,南顥宸一口咖啡已經噴了出來。
他——說——什——麼?!
什麼叫不用了!
顧時嘆了口氣:“原來您來找我,就爲了這事。”他的這聲嘆息倒沒有做戲的成分,他本以爲ricky既然說了自己要籤泰和,就應該告訴南顥宸自己已經先一步來替他挖角了。他方纔淡定地看着窗外,事實上是在飛快地思考對策。沒想到,南顥宸把他叫過來,竟然真的就只爲了簽約。
當然了,此時的顧時完全沒有想到是前天那七萬塊錢股票給自己惹來了麻煩。他以爲他自己買到的股票只是含金量堪比原始股,卻不知,他買到的就是原始股——南顥宸一番運作後,沒有以原始股名義出售,意圖自己獨自全額買進的原始股。
顧時看着南顥宸面色下隱隱浮現的不快,說道:“我是要籤泰和,但不是現在。眼下,我還是要去樂藤發展,順便處理一些私事。”他說完這話,拿起馬克杯喝乾了杯底的咖啡,站起身:“這位總裁,謝謝您的咖啡和蛋糕。作爲回報,我願意給您一條友情提示。”他說着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泰和旗下能挑大樑的藝人真的太少了,我看出來了您是正打算廣泛籤新人,不過好藝人也要有好導演□□,您不妨也考慮一下籤導演。雖然很多名導演都是中立於各大演藝公司之間的,不過也有例外,比如說——”
顧時說到這裡卻忽然住了口。他本來想說樂藤的御用導演趙霆緯,不過南顥宸是聰明人,他不必非要點破。
趙霆緯是樂藤金牌導演,是前世帶領他拿下兩座影帝獎盃的人。他第一次稱帝的獲獎影片,事實上不是給他的,而是給趙霆緯的。只不過,趙霆緯接了片子後又選中了他做男一號而已。若是趙霆緯不點頭,即便叢天嘯有心助他,卻只怕也對這個執拗脾氣的大導演無可奈何。
導演和經紀人的分量畢竟不一樣。更何況,經紀人是隻跟着利益走,導演們卻往往不僅談利益,更要談“情懷”。對趙霆緯這個人,顧時自知不夠分量去挖角,但如果南顥宸能出手把人挖到泰和,想必對樂藤無疑是一記重創。
他撂下這句話,便徑直走出了咖啡館。
他不是擺架子不籤泰和,而是今天,在遇到了周桓之後,他倏忽間改變了主意。
現在籤泰和,等到年底泰和崛起,他完全能輕鬆愉快地拿下泰和一哥的地位。一旦坐穩了泰和一哥,他便幾乎能夠預見自己會以絕對遠超當年的速度重登影帝之路。待他重登帝位時,這一世的周桓,少了好朋友做墊腳石,怕是還沒來得及爬上叢天嘯的牀呢。
如果周桓的羽翼尚未豐滿,而他自己已經光芒萬丈,這樣的勝利又有什麼意思。
就在今天周桓出現在他的眼前,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顧時已決心重回樂藤。這一次,他要和上一世一樣陪伴周桓摸爬滾打,扶持着他的好朋友一步一步走上高位,看着那人站上人生巔峰,再,狠狠地將他推下萬丈深淵。
就像上一世,周桓對他做的一樣。顧時的眼中漸漸浮起一抹鋒利,屬於他的復仇遊戲,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