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五點鐘到八點鐘是餐廳最忙碌的時候,饒是陸程也忙得暈頭轉向。
八點過後,餐廳的人就開始少了。
餐廳九點鐘關門,哪怕沒有人,大家也不能偷懶,必須站得筆筆直,隨時做好迎接客人的準備。
陸程抽空去上廁所,上完廁所,彎腰洗手的時候,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陸程拿出手機看了看,見是個陌生號碼,就掛了。
他往廁所外走,那手機又響了。
陸程不耐煩地接聽電話。“不買保險,不辦手機卡升級,也不貸款。”
那頭的人被陸程的話噎住。
陸程正打算掛斷電話,忽然聽到裡面傳出來一道嬌滴滴的女音:“你好,這裡是禹城第七人民醫院...你的朋友至今還沒醒,目前我們聯繫不到她的家人,你能不能通知下她的家人,讓他們繳醫藥費?”
陸程愣住。
“她還沒醒?”
“還沒有,失血過多,一直昏迷着。”
陸程深吸一口氣,沒好氣地說:“我跟她不熟!”
陸程掛了電話。
等到九點鐘一過,餐廳便打烊了,陸程因爲來的最遲,他少上了三個鐘頭的班,晚上他要負責打掃整個餐廳的衛生。
做完了清潔衛生,陸程纔可以離開。
其他人都走了,就陸程一個人在餐廳裡拖地、擦桌子、擺桌子、整理被客人弄亂的裝飾物以及牆上的書籍...
忙碌完,已經十點二十了。
他回家坐的那截地鐵要晚上十點四十關閉,陸程小跑到地鐵口,趕上了回家的地鐵。坐在地鐵裡,陸程緊握着手裡的舊手機。
他心裡很亂。
他一直在想昨天救的那個人。
他不管她,也許醫院就會因爲她沒有醫藥費,而給她停止後續治療。這是極有可能的事。
陸程嘆息一聲,走出地鐵站後,給陸瑟發了一條短信。
陸程:【瑟丫頭,你先睡,我有點事。】
陸瑟:【那要我給你留門麼?】
陸程:【我帶了鑰匙。】
陸程蹬着自行車趕到醫院的時候,都快11點了。季微住在外科住院病區,大醫院天天都人滿爲患,原本規定只能放三張牀的病房裡,都加了牀。
因爲病牀不夠,還有人直接住在醫院的走廊裡。
陸程來到季微的病房,結果沒有看到人。
他一愣。
人呢?
難道...
死了?
陸程心一跳。
他趕緊去護士臺,詢問季微的下落。
護士聽了他的話後,說:“因爲病人太多,那個女孩又沒有交醫藥費,別的家屬有情緒了,我們把她推走廊上去了。”
“就那邊,你去找找吧。”
陸程心一沉,忙轉身去找人。
走廊上有六七張病牀,陸程在靠近廁所的那一頭,找到了季微。
因爲一直昏迷,季微的病牀下面掛着一個尿袋,而她蒼白的臉上,脣色寡淡,已經幹到起皮。
她還在昏睡,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來。
醫院的確沒有放棄爲她醫治,但現在,也沒有給她好良好的治療。
見到季微,陸程鬆了口氣。
他又找到護士,對護士說:“能不能給她安排一個病房,我這就去給她繳費。”
護士搖頭,“不行,沒有空病房。”
陸程有些生氣,“你讓一個被捅了六七刀的姑娘,住在廁所外面的走廊上,這像話嗎!天這麼冷,她本就失血過多,要是病情加重...”
“早繳費啊!”護士翻了個白眼,“早繳費,我們也沒理由把她推出來啊。”
陸程一時間啞然。
他喉嚨一滾,將所有無奈跟無助都吞進了肚子裡。
陸程去交醫藥費,收費的會計看了看季微的醫藥費清單,說:“目前一共花了一萬五,後續還要治療,先交兩萬吧。”
陸程握着銀行卡的手,微微一顫。
兩萬啊。
他手裡一共就一萬二。
“等一下啊。”
陸程退出繳費大廳,走到一個角落裡,用脣咬住手指,有些迷茫。
這一萬二,是他跟陸瑟的學費和生活費。
如果爲那丫頭給了醫藥費,他不僅身無分文了,還要倒欠八千。
值得嗎?
爲了一個陌生人,值得嗎?
貧窮,時時刻刻都在考驗着陸程的良知。
你體會過生活的絕望嗎?
陸程隔三差五就要體會一次。
有些人在絕望裡處的久了,就會被生活徹底打趴。也有一小部分,他們被打倒了,血含着牙齒往肚子裡吞,也還會再爬起來。
陸程反覆跌倒又怕起,太多次了,牙齒都快被打光了。
他忽然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寒風,颳得陸程一張臉生疼,像是皸裂的傷口灌進寒風那樣刺激。陸程走出去十幾米遠,又停下腳步來。
他一腳踢在一旁的小花壇瓷磚上,怒罵道:“真尼瑪是個shǎ bī!自己都要餓死了,還管別人死活!”罵完,陸程又轉身走回醫院大廳裡。
他坐在椅子上,猶豫再三,還是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嘟嘟——
“誰啊?”
一個大叔音,隔着聽筒傳出來。
陸程:“方叔,是我,陸小子。”
方叔是珠江村一家賣早餐的大叔,以前是陸程他媽最忠實的追求者,花玲瓏死後這些年,方叔對陸程兄妹照顧頗深。
陸程實在是不知道該找誰幫忙了。
方叔聽見是陸程,慢慢地從牀上坐了起來。他靠着牀頭,問陸程:“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雖然很難以啓齒,陸程還是硬着頭皮跟方叔開口了,“方叔,能、能借我點兒錢麼?”
方叔一愣。
他忽然聽到了陸程手機那邊傳來的救護車的聲音。
方叔忙問:“怎麼回事?你在醫院?你病了?還是陸瑟?”
陸程悶聲說:“不是,是撿到了個病人,她...”陸程嘆了一口氣,才說:“不交醫藥費,她可能會死。”
方叔沉默下來。
陸程跟陸瑟沒有家長,年紀又小,把錢借給他們本來就有可能有去無回,因此即使知道陸家兄妹日子過的清苦,村裡也沒人肯借錢給他們。
方叔也是有家庭的人,他的錢也是媳婦管着的,他媳婦對陸程跟陸瑟態度有些冷淡,主要還是因爲花玲瓏那事。
方叔沒結婚之前,暗戀過花玲瓏,但那也是單相思。後來結婚了,方叔還是很安分守己的,對老婆孩子都很好。
想了想,他說:“這得讓我跟你嬸嬸說一聲。”
“好。”
陸程對借錢這事不抱希望了。
他跟陸瑟是花玲瓏的孩子,嬸嬸以前都不會正眼看他們的。自從花玲瓏死後,嬸嬸憐惜他們可憐,倒是沒有再給過他們冷眼。
但是借錢...
陸程望着遠方高樓大廈的燈光,覺得這世界真的很奇怪,有的人富得流油,有的人爲了生活住橋洞。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但陸程又告訴自己:【有錢人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有錢人也是從窮人變得有錢的。】
這樣安慰自己,陸程心裡又沒了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