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這樣想着,面上便有些發僵,求助似的看了谷韶言一眼,但見他也是一副蹙眉沉吟的情狀。徐淑寧見二人都轉了臉色,忙湊過來握了姚織錦的手,懇切地道:“錦妹妹,咱倆本來就挺投緣,在你面前,我不會也不願意跟你耍心眼。有些話,若是換做旁人來說,恐怕得兜上幾個彎彎繞,我就不費那功夫了。”
“嫂子有什麼話,只管直說便是。”姚織錦擡眼看她。這徐淑寧是個溫婉良善的女子,二人感情一向和睦,若回了谷府,她並不擔心妯娌間會出什麼牙齒印,可是……
“是這樣。”徐淑寧便緩緩地道,“你們不常回家,但孃的病,你和韶言,心裡也應當是有數的。娘年紀不小了,雖然成日裡渾渾噩噩瘋瘋癲癲,好似失了魂魄一般,但她心裡,照樣有掛念的人。我和韶謙不止一次地聽到,她躲在園子裡唸叨沁芳和韶言的名字。那沁芳遠在京城,要回來探望一次,實在是頗費周章;但韶言卻就在潤州城住着,於情於理,都該多陪陪他母親,你說是不是?這事,我和韶謙商量過,他心知錦妹妹你對於留在谷府之中不喜,不願意爲難你。我想來想去,這壞人,便只有我來做了。你……”
她頓了頓,爲難地囁嚅道:“你能不能和韶言,搬回府裡去?娘得了那樣的病,縱是想剋扣你,只怕是也不能夠了。我和你感情又好,自然更不會給你找麻煩,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這話說得表面上有理,但姚織錦的處境,本就和她大相徑庭。再怎麼說。從前姚織錦也是在谷府裡當過丫頭的,這會子搬回去,那些婆子下人小廝,還有那個管家趙廣易,真能將她當成個主子一樣的看待嗎?谷元亨雖死,他的兩個妾室。卻仍舊留在了府中。都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到那時,成天跟人勾心鬥角的恐怕是免不了,這樣一來,她姚織錦哪還騰的出手來照料珍味樓和玉饌齋的生意?這種日子。她可不想過!
“我今天來,一是知道錦妹妹有了身孕,特地帶了點東西過來。這都是我懷着虎子時人家送的。錦妹妹若不嫌棄,就留下來,省得再出去買;二來。我就是想跟你們把這話說說。”徐淑寧一邊說,一邊看向谷韶言,“韶言,我知道你心疼錦妹妹,縱是有心回家伴在親孃左右,但因爲怕錦妹妹周身不自在,恐怕也不會把這事兒提出來。你倆的好日子。往後還長着呢,可是娘……”她說着便用錦帕擦了擦眼睛。
徐淑寧是大家閨秀。進了谷家的門,何氏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也不會怎樣打磨她,說不定,還對她一直不錯。她又是善良知道感恩的女子,眼見着谷家如今冷清,何氏又病得人事不知,心中八成有些不好受。姚織錦倒願意相信,她的眼淚的確是真的。
她忍不住朝着谷韶言的方向看了一眼。對谷府那個地方,她實在是沒有任何好的記憶。當初嫁給谷韶言,就連行禮,都是在這城南的宅子裡,這大半年,她陪着谷韶言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兩個人關起門來過小日子,當然很幸福愜意,然而,她好像從來也沒有考慮過,谷韶言會不會有別樣的感受。他記憶裡最美味的一道飯食,便是何氏做的桃花飯,那麼其實,他一定也很想盡可能地多陪在何氏身邊吧?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谷韶言擡起頭來,妖眸裡閃着細碎的光,微微眨了一下眼,似乎是在讓她放心。
“大嫂,我和錦兒在這宅子裡住久了,冷不丁要回去,不僅是她,恐怕連我都會不習慣。孃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要不這麼着,往後,我多多回去看她,陪她吃飯聊聊天,至於這搬回去,我看還是……”
“哎呀韶言!”徐淑寧跺了跺腳,因爲說話聲音大了些,驚得奶媽手中的虎子哇一聲哭了出來。她也顧不得,一疊聲地道,“咱們先不說娘,就單論錦兒吧。她如今懷了你的孩子,年齡又那麼小,還得張羅飯館兒酒樓的事。你這宅子裡攏共不過三兩個丫頭,就算再細心的,那也照顧不過來,是不是?回了府,不說別的,飲食起居能有更多的人幫着照顧,這纔不容易出紕漏哇!”
“大嫂你不必說了,我心意已決。”谷韶言皺着眉頭道,“人手不夠用,大不了我再去買兩個丫頭回來,錦兒她原本也不是那種嬌慣的性子,我……”
“別說了!”姚織錦心裡實在不落忍,走過去按住谷韶言的手,雖是不情願,卻依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若是不肯跟你回去,你會不會就惱了我,往後再不對我這樣好?”
谷韶言眉角一跳:“你說什麼呢?你我之間的感情,又豈是這一點子小事就能動搖的?無論在何處,我對你總是一樣的。”
“那好,那咱們便搬回府裡住吧。”姚織錦點點頭,“從來都是你事事替我着想,這一回,讓我也替你考慮考慮。我知你想陪在你娘身邊,可我又離不得你,那便唯有你去哪,我都跟着。待咱們搬回去了,你可得護着我,知道嗎?”
“你說真的?”谷韶言的眼睛明顯亮了亮。
姚織錦在心中暗歎一口氣:“你看我的樣子可是在同你開玩笑?這話我說出口了,那就做得準的,不反悔,不耍賴。”
谷韶言心內一陣軟,定定望住她,隔了半晌,擡手用拇指蹭了蹭她的眼睛,輕聲道:“我又何嘗就離得了你了?”
徐淑寧這邊廂擱下心中一塊大石,撫掌笑道:“哎喲喲,你倆濃情蜜意的,也別當着我的面兒呀!我早說過,你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好姻緣,瞧瞧這如膠似漆的模樣,真真兒叫人羨慕呢!我說,你倆若定下了,就讓下人們趕緊幫忙收拾,明兒個就搬回來吧。我聽韶謙說,錦妹妹還在忙活着開新店,這件事趁早定下來,也省得你再分神,對不對?有府裡的人貼心照料着,你便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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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徐淑寧告辭之後,城南的宅子裡立刻就忙活起來。由柳葉指揮着衆人將家裡要緊的一應物事通通打包好,剩下不常用的,再慢慢收拾也使得。姚織錦心裡琢磨着,往後她和谷韶言遲早要再回來這裡住,因此,便也沒打算將這宅子賣了,留下關大強平日裡在這邊守着就行。
隔天下午,收拾停當,姚織錦和谷韶言便上了馬車,大包袱小包裹地回了谷府。
許是徐淑寧和何氏預先說過了他們要回來的話,二人甫一下車,便見那何氏已經早早守在大門邊上,身上穿着簇新的衫子,一頭花白的發挽得整整齊齊。一見谷韶言,她立刻就跌跌撞撞地撲上來,一把將他抱了個滿懷,大聲道:“我的兒,你跑到哪去了?你還小,成天在外頭瞎逛,要是被拐子拐了去,那我可怎麼辦呀!”話裡話外,只將谷韶言還當成幾歲大的幼童。
“娘——”徐淑寧便趕過來扶住她,笑呵呵地道,“韶言都成了親了,哪有柺子會拐他?您想多了!”
何氏一愣,登時擡頭嘀咕道:“成親了?和誰?”
她一邊問一邊就看向姚織錦,眼睛一眯,暴跳起來道:“兒子喲,你怎地就偏生要跟這樣的野狐媚子湊在一處?我早早告訴你了,她就是個妖精啊,吃人肉,喝人血,你跟她在一起,遲早得把命都給丟了哇,你怎麼就不聽話!”
雖然知道她這不過是瘋話,姚織錦聽在耳朵裡,卻依舊是覺得刺心,臉色不自覺地就有些發沉。一旁的趙廣易向來是個有眼力見兒的,見她面色難看,連忙迎上來道:“三少奶奶,您和少爺的住處,小的一早就讓他們收拾出來了,還是從前那個小院兒,只是重新佈置了一番。您這會子跟小的去瞧瞧,倘或有什麼不滿意的就儘管告訴小的,保準給您弄得妥妥當當。”說着,便要攙扶她。
姚織錦稍微朝旁邊讓了讓,令得趙廣易撲了個空,淡淡地道:“我行動利索,找管家不用扶我,在前面引路便是。我對住的地方要求也並不多,你有心了。”
趙廣易愣了一愣,隨即便打着哈哈,領她進了院子,穿過九曲迴廊和一汪水潭,來到谷韶言從前住的小院。
姚織錦一步跨進去,朝周圍打量一番,忽覺得有些恍惚。這間小院,她從前攏共也沒進過幾次,某次來給谷韶言送蓮子羹,因爲胳臂上有傷,還差一點昏闕。那時候她和谷韶言互相不對盤,見面就要冷嘲熱諷地吵鬧一通。而如今,她不僅成了他的妻子,兩人感情更是一日好過一日。只是,這趟隨他搬回來,要想過去的日子再那麼悠遊自在,只怕是難了。
她看着趙廣易十分殷勤地着人將大小箱籠搬進屋裡,站了半日,身上有些乏,正打算做下歇歇,忽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回過頭,便見一個身量高壯的丫頭垂着腦袋從外頭走了進來。
“少奶奶……”那丫頭一臉的惶恐,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幾許不情願,“奴婢給少奶奶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