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奔波自是不用細敘,回到潤州,姚織錦便立刻着手開玉饌齋分店的事,其中種種麻煩也不用再提。從開始準備到最終開張,有許多瑣碎事是必須要一件件慢慢處理的,急又急不得,好在她早已有了打理幾間店鋪的經驗,心裡有了底,自然也就不會太過擔憂。
因爲玉饌齋還在張羅階段,姚織錦見盧盛無所事事,便將他帶到了珍味樓。
“嚯呀,老闆,這就是你家祖業吧?好氣派啊!”盧盛天生一副猴相,自打一進門,就東瞅瞅西看看,恰逢午飯時間,他瞧見整個大堂中觥籌交錯,驚得直吐舌頭,“我總以爲咱玉饌齋生意算是很好了,現在想來,咱那地方終究是小了點,這麼大一幢二層小樓,人又坐得滿滿當當,那看起來心裡才叫舒坦哪!”
姚織錦便笑着道:“這你就忙着感嘆起來了?你是沒見過這潤州城裡最大最豪華的醉仙樓,假如到了那裡,我怕你連嘴巴都閉不攏了!店面大小,那都是其次,菜的味道好、生意興隆,那纔是最重要的哪!”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站在櫃檯後衝她嘿嘿直笑的湯文瑞跟前,也笑着道:“湯掌櫃,我這一走就是十幾天,咱珍味樓沒出什麼紕漏吧?”
“不是我老湯誇口,有我在這兒,珍味樓哪就那麼容易出問題了?”湯文瑞滿臉堆笑地道,“你瞅瞅這一屋子烏泱泱的食客,要真出點啥事,他們還敢來吃飯?鮮味館那邊也挺不錯, 小丁那臭小子,比剛接手那會兒老成多了。”
“我知道。湯掌櫃你向來是個有交代的人,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將珍味樓放心交給你,自己跑出去溜達了!”姚織錦彎着眼角,回身指了指四處亂竄的盧盛,“他是我在京城玉饌齋裡的廚子。如今我打算在潤州開分店。把他帶過來幫忙。這些日子店鋪還在籌備中,我琢磨着,讓他閒着不是個事兒,索性把他扔在珍味樓幾天。他初來乍到。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暫且讓他在小丁原來那間房裡歇息,等我得了空再幫他覓住處。湯掌櫃。他也是從陶爺那裡出師了的,手藝挺好,洪大叔要是忙不過來。你只管使喚他就行。”
她說着壓低了聲音:“就是一點啊,這傢伙平常太活泛了,鬧騰起來簡直讓人頭疼,湯掌櫃你得閒可得多盯着他。”
“哈哈哈哈——”湯文瑞發出一串敞亮的笑聲,“姚姑娘你自個兒性子也有些古怪,這位盧兄弟看着就機靈,你倆說穿了是一回事。就甭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啦!哦……對了!”
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腦門:“瞧我這記性,有件正事我給忘了。你和谷家三少爺去桐安的這段時間。谷太守來過。”
谷元籌?
姚織錦就皺了皺眉頭。她雖然嫁了谷韶言,卻是兩個人在外頭過着自己個兒的小日子,與谷家甚少打交道。至於這谷元籌,也只是在珍味樓重新開張那天上門來走了一趟,自那之後,便連個照面也不曾打。他突然上門,是個什麼意思?
“他就沒說是爲了什麼事?”姚織錦擡頭問道。
“沒說。”湯文瑞搖搖頭,“他一來就問老闆在不在,聽說你和谷三少一起去了京城,那臉色就有點不太好看,也沒坐下吃點東西,徑自就走了。姚姑娘,你也別多想,說不定,他就是閒着沒事,想來瞧瞧你這個侄媳婦。這當官兒的嘛,總是有架子的,他好容易來一趟撲了空,面子上掛不住,心裡不高興那也正常。你和谷家三少爺上門去探探他,說兩句好話,這事兒也就齊活了!”
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姚織錦暗暗地搖頭。她和這位潤州城的父母官說起來是親戚,但事實上,卻與陌生人無異,谷元籌即便是要探望,也該到城南的宅子纔對,他如今跳過谷韶言,直接找到珍味樓來,就說明,這事只與她姚織錦有關。
她心中無來由地一陣緊張,思前想後,總覺得放心不下,跟湯文瑞吩咐了兩句,又叮囑盧盛別亂跑,自己慌慌張張地回了城南,直奔谷韶言的流香酒坊而去。
如今流香酒坊正是清閒的時候,新酒在年前冬天就已經入了窖,工人們除了日常的維護,並沒有多餘的事,便湊在一起喝酒逗悶子。谷韶言坐在二樓臨窗的地方,迎着春日的陽光,手裡捧着一本釀酒的古籍,擡眼間姚織錦忽然跑了來,嘴角便彎了彎,道:“喲,怎麼,今天你也想接我回家不成?我倒不知,你已經掛念我到如此地步了。”
姚織錦這時候卻沒有心思和他說笑,拽了拽他的袖子,皺着眉道:“別滿嘴胡扯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說。”
她將谷元籌去珍味樓尋她而不得的事儘量簡短地說了一遍,末了,憂心忡忡道:“我心裡真是有點沒着沒落的,你叔父平日與我根本半點聯繫也無,突然找上門來,又是爲了何事?”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谷韶言平心靜氣地聽完她的話,挑了挑眉,“你又沒做什麼壞事,自然不會惹上官非,何至於擔憂到這地步?”
姚織錦也不知道自己這種無來由的憂慮到底是怎麼回事,只在他身邊坐了,低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指頭。時不時朝窗外望望,整張臉皺成一團。
谷韶言見她這樣,先是嘆了口氣,便出去對外頭的夥計吩咐了兩句,接着,把她一把從椅子裡拽了起來。
“你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到底是怎麼回事?醜死了!”他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姚織錦的腦袋,“與其在這心神不寧,倒不如咱們現在就去叔父家走一趟,他一向最是疼愛我,就算你殺了人,我也能幫你脫罪,這總行了?”
“什麼……殺了人。我有那個本事嗎?”姚織錦嘟囔了一句,也就順從的跟着他出了門。
其實她自己心裡是沒鬼的,既然這樣,又何必擔驚受怕?那谷元籌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還能吃了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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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韶言估摸着這時候谷元籌應當公事纏身,恐怕不好打擾。便打算先領着姚織錦去他府中靜候。豈料。谷元籌今日卻偏偏在府中沒有出門,開門的管家一見谷韶言,連忙將二人引至書房內。
谷元籌此時正在和一個師爺模樣的人商量什麼,驀地見二人來了。稍微愣了一下,隨即就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迎上來親親熱熱地拍了拍谷韶言的肩膀:“哈哈哈。你這臭小子,還知道來探探你叔父我?我還以爲,你成親之後。便將我這討人厭的親戚拋到腦後去了呢!”說着,便似有意無意地瞟了姚織錦一眼。
谷韶言自小便頗得谷元籌寵愛,平素和他說話時沒大沒小,但此刻有外人在,不免就得收斂些。他恭恭敬敬地衝谷元籌施了一禮,道:“小侄未能常來探望叔父,還望叔父你恕罪纔是。我與織錦昨日方從京城歸來。聽說您曾到珍味樓去找她,因此便少不得趕緊上門來問問是否有要事。”
論理。谷韶言和姚織錦皆是谷元籌的親戚,那師爺見此情景就該回避纔是。他本來已經站起了身準備寒暄兩句即告離開,然而聽到谷韶言的這番話,卻又停下腳步,靜靜地立在一旁。
這樣一來,姚織錦就更加七上八下了。這麼說,谷元籌找她果然是爲了公事?這是沒有道理的,她爹的那件事已經告一段落,萬萬沒有翻案重審的可能,難道……
她心裡突然打了個寒噤,整個人就愈發的束手束腳起來,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拽住了谷韶言的後襟。
“怎麼了?你平常最是膽大妄爲,來了我叔父家,倒反而膽怯起來,這可不像你啊!”谷韶言半開玩笑地回過身,將她從背後揪出來,“想是終究年紀小,頭一次來到叔父府中,怕起羞來了。”
他不明白姚織錦心中的想法,自然也就無法理解她現在爲何如驚弓之鳥,那谷元籌卻眯了眯眼睛,笑道:“錦兒這孩子,當真越看越招人喜歡,韶言,你娶了她,可是你的福氣啊!”
他一邊說,一邊衝那師爺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走了出去。他慢踱到姚織錦跟前,和顏悅色道:“我就叫你錦兒,想必你是不會介意的吧?錦兒,前幾日我去珍味樓找你,的確是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今天你既然來了,少不得要舊事重提。這件事說起來與你無甚關係,但事關重大,還望你不要對我有所隱瞞纔是。”
姚織錦從來沒有這樣膽戰心驚過,擡起頭磕磕巴巴道:“什……什麼事?谷大人但說無妨。”
“哈哈哈,我說過了,你是韶言之妻,隨他一起喚我叔父便罷,用不着太過拘禮。”谷元籌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慢悠悠地問,“錦兒,你可認識一個叫做凌十三的人?”
姚織錦登時肝膽俱裂。
糟……糟了!看這情形,果真是凌十三的事情敗露了!但是,這不合理呀,谷元亨被殺,已經是一年之前的事,那晚在拂雲莊,凌十三雖受了重傷,卻依舊得以全身而退,當時也並沒有人看見他的樣貌,怎會……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轉過身看了看谷韶言,卻見他一臉疑問,神色也跟着凝重起來。
“我……”她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我是與他相識的,但來往並不算多,我……”
“不必多說,認識那就好辦了。”谷元籌打斷了她的話,正在這時,那師爺領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人擡起頭,直直看向姚織錦,彷彿仔細辨認了半晌,忽然指着她道:“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