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章，好文章啊！”王楓翻看着這篇奇文，端起一杯紅葡萄酒，對周詳、鄧波等幾個說：“幹嗎愁眉苦臉的，來喝酒，爲這篇好文章乾杯。”
晚上，幾個人在陳豔芳開的酒樓吃飯，周詳、朱清、鄧波、彭富貴、廖建國都在。
“王總，我真是佩服你，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周詳苦笑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有什麼愁的？這是好事，問題暴露得越早越好，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機會，也是我故意拋給他們一個魚餌，讓這些暗中窺視的人早點跳出來，我們就能更順利地掃平前進的道路。周書記，我估計對你的雙規明天就會下來了。”
“我倒是沒有什麼可怕的，我一沒有受賄，二沒有貪污，我問心無愧。我做的任何決策都是爲了CL縣的發展。我生氣的是，這篇文章真的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把一塊既無農業價值又無商業價值的貧瘠土地，與縣裡最高價的商品房建設用地等同起來。”
“你放心吧，黑暗既然來臨，黎明還會遙遠嗎？”王楓開始了掉書袋，吐酸文。
晚上，市委的會議室燈火通明，市委一班子人正在激烈地爭論着，關於王楓的綠苑公司和中醫診所的處理，以及對CL縣委班子的處理，會議由市委副書記市長樑旭主持，市委書記董卓鳴已去中央黨校學習，主管文教衛生的副市長李紅衛正在慷慨陳詞。
“梁書記，各位常委，我說一下我的看法。”李紅衛在發言開頭總是慢條斯理的。“我還是先從我的管轄範圍說說對診所的看法。無可置疑，診所存在嚴重的欺詐行爲，首先，診所有意混淆掛號費與治療費、檢查費等正常收費的區別，從而轉移對高價收費的指責，其次，診所存在虛假宣傳和不正當競爭的行爲，利用患者求醫心切的心理和認識上的誤區，以高收費哄擡高療效。實際上，診所開業數天，並沒有看到有多少疑難病症被治好，診所採用李逍遙老先生的名字，實際上是想利用他在中醫界的影響，但是，在牆上的大夫排位上，卻把李逍遙放在王楓的後面，實際上這是利用李逍遙的名氣來擡高王楓的身價。你們注意到了嗎，高額掛號費只有王楓一人享有。李逍遙和其他醫生還是採取正常的掛號費，我認爲這是一種幼稚的炒作手段。
至於那一例艾滋病患者治癒的病例，只是憑着一本病歷和一份收費**底單，不能說明任何問題，衆所周知，艾滋病的治療，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如果王楓在這方面有所建樹，別說是治癒，只要稍有進展，例如緩解，延緩，都會在世界上引起轟動，可是，我們以前聽說過這麼一個知名的醫生嗎？沒有，他好像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突然就從一個富翁變成一個高明的醫生了，我在互聯網搜索了一下王楓這個名字，查出了五十六萬條記錄，其中，有作者，有運動員，有歌星，有華星科技公司的技術總監，有鑫能公司的董事長，有玄幻小說的主角，也有診所的主治醫生，可是，沒有一個與這個王楓相符。
我兒子喜歡讀玄幻小說，裡面的主人公都是身懷絕技，咒語一念，咒到病除。可是，這是現實世界，不是玄幻小說。不是主角的王八之氣一放，就能治療好所有疾病。退一步說，如果王楓真的瞎貓碰上死耗子，治好了艾滋病，他爲什麼不留下患者的圖片資料和個人資訊呢，他完全可以利用這個病例宣傳自己，宣傳診所，甚至他可以憑藉這個病例獲得諾貝爾醫學獎，這必將填補我國在諾貝爾獎上的空白。這種名利雙收的事情，他爲什麼不做呢？
王楓不是傻子，相反，從他經營綠苑公司的過程來看，他聰明過人。連一個普通人都能想到的問題，他想不到嗎？
剛纔有人問了一個問題，王楓已經是一個億萬富翁，他不缺錢，也不缺名，可爲什麼還要辦這個診所，費盡心機佈局，撈取這個虛名呢？
這隻能用億萬富翁的怪癖來解釋了，許多人特別是名人，都有許多難以理解的怪癖，例如著名影星喬治·克魯尼養了一頭豬當寵物，並與它同牀而眠，我們能理解嗎？我想這個問題不需要討論。”
“至於綠苑公司，我也談一點粗淺的看法。我認爲綠苑公司有重大的犯罪嫌疑，理由有二。首先，綠苑公司以非法的手段取得四十五平方公里土地的七十年使用權，代價僅爲象徵性的1元人民幣。此人膽子夠大的了。從CL縣委上報的材料看，主要理由是，讓綠苑公司在這塊土地上開發，能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給國家帶來可觀的稅收，並創造很多的就業機會，並且由此帶動CL縣的經濟發展，並且CL縣委再三強調這塊土地是一塊不能耕種的貧瘠的土地。其次，綠苑公司號稱是一家生物工程公司，可是，他們在這塊土地上做什麼呢？蓋房子。很明顯，他們是利用這塊土地做房地產，或者蓋廠房。綠苑公司從事與他們的經營範圍不符的商業活動。換言之，綠苑公司實際上是在做着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
我們來看看CL縣委所說的這塊貧瘠的土地，這是HY日報記者從CL縣羅湖鄉拍到的照片，也就是綠苑公司的所在地。你們看看，這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嗎？這比皇宮的後花園還要漂亮嘛。你們在HY地區周圍找找，哪裡還有這樣的‘貧瘠’土地？另外，這是HY日報記者寫的一篇評論。同志們，發人深省啊！就是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申請報告，打着招商引資的名義，居然通過了層層審批，堂而皇之地批覆同意了。”
李紅衛把一疊照片和一張報紙扔在桌子上，市委衆常委開始傳看這些照片。的確，照片上的風景非常漂亮，這個攝影記者的水平很高。盛開的鮮花倒映在清澈的水面，遠處，湖水盪漾，樹木高大挺拔。
CL縣是HY地區比較窮的一個縣，羅湖又是CL縣最窮的一個鄉。在座的大多數常委都沒有去過羅湖鄉，對它原來的地形地貌沒有絲毫印象，自然就沒有比較。碰巧，尊敬的李紅衛副市長大人也沒有去過。
主管宣傳的副書記羅傑看着照片，嘴裡發出連連的驚歎聲：“好地方啊，真是好地方，絕好的一塊別墅區。如果在水庫旁邊蓋上幾十幢別墅，絕對能賣個好價錢。這塊地皮真是價值連城。”
羅傑的幾句話非常陰險，一下子就間接地坐實了綠苑公司的罪行。
市委主管農業的趙建碩副市長極其的不高興，羅湖鄉他是最瞭解的，爲了改善羅湖鄉的水土狀況，他不知跑了多少次，省裡的專家也請了不少，最終都沒能解決問題。CL縣的這種做法他是非常贊同的，反正是既無人煙，又無出產的土地，能夠發揮作用，何樂而不爲呢？如果這些照片是真的，則這個綠苑公司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如果他們的技術秘密能夠推廣，CL縣就會變成江南小糧倉。這些人不作全面調查，坐在屋子裡，動動嘴皮子，就要把一個先進人物定性爲一個罪犯。趙副市長騰地站了起來。
“各位常委，請原諒我的激動。是這些照片讓我激動，羅湖鄉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這些照片拍得太漂亮了。我想確認一下，李副市長，照片上的確是羅湖鄉嗎？的確是在綠苑公司的土地上嗎？”
李紅衛不滿地說：“趙副市長這是什麼話？這是常委會議，我會在這麼嚴肅的會議上開玩笑嗎？這是本市的名記者方芳從現場拍攝的，那天對診所的檢查，她也在場。我敢用自己的名譽擔保這些照片的真實性。”
“謝謝。如果這些照片是真實的，那麼綠苑公司的確爲羅湖鄉做了一件大好事。”此言一出，衆皆譁然。樑旭副書記拍拍桌子說：“安靜，安靜。趙副市長，請你解釋一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建碩從口袋裡也掏出一疊照片仍在桌子上。“我也請大家看看這疊照片，這是我去年秋天在羅湖鄉拍攝的照片，也是在那個水庫旁邊，那時，水庫已經淤塞了，水位極淺。你們看看這些照片的區別。”
羅湖鄉舊貌的照片在常委手裡傳看起來，有些常委還拿着李紅衛帶來的照片仔細對比。對比之下發現，兩疊照片的確照的是同一個地方。
常委們興奮起來，兩疊照片之間的對比極爲強烈，簡直是天與地的對比。如果這些都是綠苑公司所爲，那綠苑公司真是太神奇了。
李紅衛也在仔細看着這些照片，他臉色漲紅了，本來是想用這些照片坐實綠苑公司的罪行，沒想到自己給自己打了個大嘴巴。
樑旭副書記心裡也有點惱火，局勢正在朝着不容易控制的方向發展。李紅衛這個傢伙自作聰明，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塊不但砸了他的腳，弄不好，連帶着把市委的腳也砸了。還有趙建碩這個不知趣的傢伙，總是惹麻煩，他知道趙建碩是董卓鳴的人，可是董卓鳴要走了，護不了他了，他難得還沒有看出形勢嗎？真不知道他這個副市長是怎麼當上的，一點政治敏感性也沒有。他給羅傑使了個眼色。
羅傑會意，咳嗽兩聲，做出欲發言的姿態。樑旭敲敲桌子：“安靜，安靜，不要開小會。羅副書記，你要發言嗎？”
主持會議的副書記發話，熱鬧的常委會漸漸平靜下來。衆常委都把目光對準了羅傑，看他準備說出什麼來。
“李副市長，趙副市長的工作都很認真，是我學習的榜樣，很慚愧，我沒有他們準備得那麼認真。這兩疊照片都照得很好，對比很強烈，也確實是同一個地方。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昔日的不毛之地變成了人間天堂，如果這證實真的是綠苑公司的所爲，這說明綠苑公司的確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話剛說出，樑旭、羅傑和趙建碩的眼神都疑惑起來。這個傢伙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其他常委也很奇怪，這個羅傑一向和李紅衛並稱爲樑旭的左膀右臂，今天居然站在李紅衛的對立面，說起綠苑公司的好話，他吃錯藥了？
羅傑得意地笑了起來，瞥見樑旭惱怒的神色，忙整了整面容，嚴肅起來：“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客觀上做了好事，並不能否定主觀上的過錯。比如一個強盜，他搶劫了一家銀行，殺了人，在逃跑時卻把另一個過路人撞倒了，而這個過路人恰巧是一個通緝犯，警察因此抓住了這個通緝犯，可是，我們能因爲強盜的這個行爲，而認爲他是一個英雄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強盜撞倒嫌疑犯，只是方便自己的出逃。
當然，這片綠洲是否真的爲綠苑公司所爲還有待證實，可是，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判斷，即使真的是綠苑公司所爲，這也是公司的一個商業行爲，其動機還是爲了公司的利潤。這並不能否認綠苑公司取得這片土地的非法性。就像強盜撞倒嫌疑犯，並不能否認自己也是一個罪犯一樣。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想不需要我再詳細論述了吧。”
好傢伙，真不愧是管宣傳的，腦子轉得就是快。樑旭讚賞地對羅傑點點頭。
常委們的眼睛是雪亮的，樑副書記和羅傑之間的眼神交流使得他們猜測出了樑副書記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董書記不在，樑市長樑副書記就是實際上的當家人，並且早就傳說董書記要調走，樑市長要做書記，聽說省委已經找他談過話了。常委們都不願意得罪這位未來的一把手，會上的局勢頓時微妙起來。
主管工業的副市長丁善遲疑了一下，硬着頭皮說：“樑市長，據說，綠苑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長王楓，同時是華星科技集團的副總經理，還兼着鑫能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又是科技部的一位副司長，身兼數職，他的身份特殊，我們是不是應該謹慎從事？在五一那天開幕的華星科技的產品發佈會，吳副總理也出席了，王楓還和吳副總理一起參加了剪綵。”
國家領導人的牌子擡了出來，一些本來準備附和羅傑的常委，態度也有些遲疑了。這個王楓也許真有通天的手段？他一個商人，到HY投資，許多重量級的父母官聽說他都沒有拜訪，說明後臺硬啊！
關鍵時刻，李紅衛站了出來，大義凜然地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古人尚知這個道理，我們連這點覺悟也沒有嗎？”
聽了這話，有些常委譏嘲的神色就掛在了臉上，誰不知道你李紅衛是最貪的一個人啊，衛生系統這幾年搞得烏煙瘴氣，天怒人怨，還不是你任人唯親，挖地三尺的結果，醫療事故出了一起又一起。CL縣的中醫院院長是你的人，競爭不過人家王楓的診所，就想搞掉人家，你就授意市衛生局派出檢查小組去挑診所的刺，結果鬧了個灰頭土臉，診所的醫療事故沒了下文，中醫院栽贓陷害的事卻冒了出來，結果也是你壓了下去。這麼重大的事情，報道也就報道了，也沒見你弄個處理意見出來。
李紅衛接着說：“就拿丁副市長說的這件事來說吧，不就是出席個產品發佈會嗎？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被雙規的官員中，省部級領導的都大有人在，一個小小的副司長又算得了什麼？省部級領導還和國家領導一起吃過飯，議過事呢。犯了罪不是同樣處理嗎？何況，王楓是不是副司長還沒有定論，他是一個商人，怎麼又可能出任國家機關的領導幹部呢？以前我們沒碰到過這類事情，前年，一個騙子冒充某個中央領導的公子，在某個地方一路暢行無阻。這樣的教訓我們還少嗎？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請原諒。”
樑旭嚴肅地皺着眉頭，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衆常委以爲他要訓話，齊齊坐直了身子。樑旭忽然覺得會議室鴉雀無聲，回過神來，見衆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明白剛纔自己走神了。既然這樣，那就做幾句總結髮言吧。
“諸位常委，還有不同的意見嗎？”樑旭只是象徵性地等了幾秒鐘，衆常委知道他只是禮節性地詢問，並沒有等待大家再次發言的意思，如果這是還要講話，那是太不開眼了。混到這個位置上的，都知道官場的那些潛規則。
“那好，我總結幾句。對於綠苑公司和李逍遙中醫診所發生的事情，大家都討論得很激烈，很充分，也很全面。大家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自然就會產生不同的意見，大家暢所欲言，這是好事，這說明我們的常委會還是很民主的，說明大家對我這個臨時主持常委會的副書記的印象應該是開通的。呵呵。”
“通過大家的辯論，我覺得綠苑公司的定性已經很明確了，程序的不合法是最大的不合法。綠苑公司通過非法手段獲取國有土地並以此盈利，造成了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情節是驚人的，性質是惡劣的，中醫診所的事情，進一步說明了綠苑公司的法人代表王楓的無法無天。我看這個人，法制觀念極其淡薄。
王楓的事情不是偶然的，他一個本事再大，沒有一些被糖衣炮彈打倒的官員在後面推波助瀾，他也捅不了這個天大的漏子。當然，這裡面的行賄受賄罪行，需要我們的紀委或執法機構去查明證實。我提出幾點處理意見，供大家參考，常委會秘書請記錄。CL縣委書記周詳同志有重大受賄、瀆職嫌疑，建議對周詳同志進行雙規，並建議紀委派一個工作組到CL縣去進行仔細認真的調查，對王楓以非法手段取得國有土地和營業執照，有重大犯罪嫌疑，建議公安機關介入，對王楓等犯罪嫌疑人實施逮捕。同時，凍結綠苑公司的所有財產，非法獲得的土地收歸國有，鑑於羅湖鄉經濟發展的需要，建議在羅湖鄉建立一個度假區，採用公開招標的形式，對部分土地進行拍賣，全部所得歸國庫所有。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如果沒有意見，我們現在就開始表決。”
“我有意見。”趙建碩舉起手說。
樑旭厭惡地看了趙建碩一眼說：“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見。”
丁善本來也想舉手表示反對，見樑旭不善的表情，由於了一下，就沉默下來。
“現在開始表決，同意決議的請舉手。”
齊刷刷地舉起了五隻手，兩隻手猶豫了一下也舉了起來。
“反對決議的請舉手。”
趙建碩義無返顧地舉起了手。只有他一個。
“棄權的請舉手。”
沒有人舉手。
樑旭臉色明顯地輕鬆了起來：“現在我宣佈表決結果，常委人數九人，實到八人，同意決議的有七人，反對的一人，棄權的沒有。決議通過。”
常委會散會後，樑旭疲憊地回到辦公室，躺在大班椅上閉目養神。幾天前，省委地X副省長已經代表省委找他談過話了，HY市委書記董卓鳴黨校畢業後另有任命，樑旭將出任HY市委書記，現在董書記不在的時候，由樑旭主持黨委工作。
就在那次談話中，他第一次聽到了王楓這個名字。他沒有想到，在自己的管轄下的土地上，還出現了王楓這麼一個傑出的人才。樑旭認爲，用傑出來形容這個年輕人一點也不過分。
傑出歸傑出，如果這個人成爲樑旭上升路上的羈絆，他會毫不猶豫地拿開他。如果是釘子，他會毫不猶豫地拔掉他。何況，搞掉王楓，已經成爲了他下一步任命的唯一條件。
在常委會上，樑旭實際上比在座的任何一個都更清楚王楓的背景，他很爲王楓惋惜。沒辦法，誰讓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