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不停在哭,本睡得安穩的燁安也哭起來。
清宛急忙去抱起祈安,又用另一隻手安穩地拍着燁安。
雖是深夜裡,乳孃聽見聲音卻仍是顧不得已經睡下,了了披了件衣服就奔進寢殿。瞧見清宛跪坐在搖籃前,一個人安慰着兩個孩子,忙都忙不過來。
乳孃立馬上前:“奴婢來,奴婢來。”
清宛卻如發瘋的母獅,橫手護住搖籃:“走開!”
乳孃詫了一詫:“娘娘一個人……”
“走開,出去,出去,你出去——”清宛抱緊了懷中的祈安,另一隻手臂嚴嚴護住搖籃,她將乳孃當作仇敵一般,生怕乳孃搶了自己的孩子。
乳孃嚇得不輕,從未瞧見清宛如此發狂的神情,忙哆哆嗦嗦出了殿。
清宛跪坐在搖籃前,忙將祈安與燁安抱去牀榻。
任何人都不能碰她的孩子,她已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都會傷害她,這皇宮還有誰會再對她好?
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進,她登時警惕起來,緊緊護住孩子。
晚晴急急忙忙奔進殿:“娘娘,這麼晚了,奴婢來照看小皇子,您睡吧……”
“你走開!”
不顧晚晴的詫異,她也將晚晴轟出了殿。
祈安不再哭了,燁安卻開始哭起來。
她抱起燁安,柔聲安慰:“孩兒乖,不哭不哭,你是不喜歡皇宮嗎,孃親帶你離開好不好……孩兒喜歡青山綠水的地方對不對,孃親帶你和妹妹離開,燁安,燁安,我的孩子,你不要哭了……”
她的身體虛弱,產不出奶水,一直都有乳孃照看着。可是現在燁安仍舊不住在哭,他肯定是餓了,哭聲不住迴盪在整個大殿,她一直溫言軟語安慰,燁安卻就是止不了哭。
她驚慌失措抱着燁安:“不要哭了,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就不要你了……你爲什麼還要哭,你也和你的父皇一樣對不對,都是來傷害我的,都是我的劫……”
燁安卻突然不再哭了,大大的眼睛周圍全被淚水染溼。她破涕爲笑,指腹輕輕去擦燁安的淚水。
寂然的大殿卻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蒼涼的聲音。
“……你纔是我的劫。”
她驚慌之下,手指竟使了大勁,陷在燁安柔軟的皮膚裡,扎疼了燁安,又引來燁安的啼哭。
殿內只點了一盞小燈,微弱的燭光卻將他的身影拉的老長,他緩緩朝她走近,黑色的影子便投在她驚慌的身體上,將她密密罩住,讓她沉入了黑暗裡。
她驚顫的身影好似一個小孩無助,
卻張開雙臂,擋住了兩個孩子:“我不要見你,晉西晟,我不要見到你!”
“可是這裡是我的皇宮,你是我的皇后,你註定要見到我。”他的腳步停下,她卻仍舊陷入他身影帶來的黑暗裡,只餘下她眸中的微光,閃爍明亮,卻那般絕望。
“我不是你的皇后,我是紀氏之女,如果可以,承佑六年六月二十二,我寧願自己死在紀府。”
“……或許那樣是最好的結局。平定天下後,我找不到你,然後隨意與哪個女子成婚,隨意冊立哪個女子爲我的皇后,就不會有現在你的疏離。”他的聲音有太多清苦,一一傳入她的耳中,惹得她的心也泛起苦楚。
可是她恨恨望着他,逆光之下,他的輪廓堅韌,泛着千年的孤寒。窗外的月光些微,她卻恍惚想起了一個夜晚,疏影橫斜之中,一身清輝孤寂的伊蝶背對着她,在紅梅白雪間淺吟對哥哥的思念,“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那時她不曉得伊蝶是在思念哥哥,以爲伊蝶只是思念親人。她總覺得伊蝶讓她倍感親切,原來,伊蝶就是蝶衣,是哥哥鍾愛的女人。
她卻又想起哥哥的戰死,身中數箭,墜落懸崖,生死不知。哪裡是生死不知,分明已經屍骨不存,埋葬在斷壁殘垣下。
她記得最後一次見伊蝶,伊蝶跳了傾城舞,伊蝶說,那是給心愛的男子看的舞。她懂的,伊蝶仍舊愛着哥哥,可是因爲仇恨,因爲父親當年滅了沈氏,伊蝶就不能與哥哥在一起,就好像她與他,就不能夠在一起。
她恍惚憶起伊蝶唱的那首歌,“子夜笙歌何人歡,書盡清絕情意懶。蝶宿西院煙波碎,衣染霜華夢不眠”,當初她怎麼那麼笨呢,這歌每一行的首字明明就是伊蝶與哥哥的名字,她怎麼那樣笨,竟都不知。
“蝶衣與哥哥明明相愛,你卻狠心毀人姻緣。所以老天懲罰你,讓你也不得姻緣,讓你痛,讓你苦。晉西晟呵,這是報應。”
他的肩微微顫抖了一下,她逆着光,卻瞧不清,然而瞧不瞧不得清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已經不會再愛他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我說,沈迭伊沒有死,她觸柱只是暈過去,我沒有殺她……”
“我不信!”她徒然打斷,“我不會再信你——”
燁安的哭聲漸漸微弱,祈安睜着眼,好奇地瞅他們。
她望了一望兩個安穩的孩子,突然衝去妝臺,飛快拿起剪刀,抵在自己頸項。
他猛然上前,她卻將尖利的刀刃刺入頸中,一點殷紅緩緩滲出。
“你放我走,你讓我離開。”
他的腳步生生停下,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你想離開我?”
她苦笑一聲,她如果不想離開他,還要繼續留在他身邊不成?
她從未想過每次出宮的遇見都只不過是無意撞上他的陰謀詭計,她可憐得很,她以爲他也是想她思念她,纔會出現在她想他的地方。可是她可憐得很,她歡天喜地的遇見皆是空歡喜一場。
“我要帶孩子離開皇宮,離開大晉。我知道自己沒有力量與你作對,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掌管着天下大權,我哪裡能和你作對呢。可是如果你不答應,我就死在你面前,我也知道自己沒有能耐呢,我只有這一條命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晉西晟,我什麼都沒有了……”連你也沒有了。
她將尖刃抵在頸間,紅色的血蜿蜒着流入她的胸口,浸溼了她的衣裙,領口處的紫薇花開出紅色的花瓣,妖嬈,刺目。
她再用一點力氣,那朵紫薇花更加絢爛起來。
他靜靜立在昏黃的燭光中,沒有言語,時間沉默靜止,殿中寂然無聲,只有她緊握剪刀的聲音,呲呲輕響,就像是她握住了他的骨頭,呲呲輕響。
他的身影卻如鬼魅般輕巧,他伸手的瞬間,已經奪下了那把剪刀,也輕易就抓住了她的手。
她愕然,任手被他緊緊箍住,愣愣站着,忘了退離,只有絕望。
他的聲音似嘆卻苦:“紀清宛,你真是傻,我怎麼會連這一點功夫就沒有呢,我怎麼會願意讓她走呢。就算是彼此折磨,我也離不開你。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不會讓你走。什麼青山綠水,你在做夢嗎,你生來就是我的皇后,從你姓紀的那一瞬起,就已經註定會是此般結局。”他的輕描淡寫,斬斷她所有的希望。
他仍舊在說:“你聽,你的孩子在哭。如果你死了,我會痛苦,我怎麼能夠善待他們,說不定我也會讓他們痛苦。紀清宛,你不能死。”
她定定立着,感覺周圍的空氣皆是冰涼的,她如置冰窟。他俯下頭,他的舌落在她頸項的傷口處,溫溫滑滑的感覺烙在她身上,好似一條可怕的蛇,放肆卻小心地舔着她的血。
她不敢動,不敢反抗,他的頭伏在她的頸間,溫熱的呼吸讓她顫抖。
他將她抱起,放在牀榻,沉重便牢牢箍住了她。
她絕望地側頭,望見枕旁睡得安穩香甜的祈安與燁安。
他的侵佔讓她懼怕,她突然轉過頭,狠狠咬住他的肩。
有溫燙的液體纏繞齒間,腥甜的氣味氤氳不散。
她卻笑了:“疼嗎?”
“……”
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