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深秋的霜寒轉瞬間侵襲着整座皇城。
已經是十月了,清宛的產期已經快要來臨,正陽宮上下皆氤氳在一片歡喜與緊張之中,皆做好了充足準備,連乳孃都已挑選了幾個候命,只爲等待清宛的產期。
然而清宛的產期卻沒有如約而至。
太醫看診,只道是快了快了。
穩婆細瞧,亦說是快了。
然而已近十一月,清宛卻仍是沒有一絲生產的徵兆。
晉西晟勃然大怒,只恨這羣庸醫無用。
正陽宮跪滿了太醫與宮人,皆冷汗直流,惶恐害怕。
晉西晟鶴立殿中,憂心忡忡。
清宛托起如小山般高的腹部,腳步遲緩,想從寢殿走到前殿,叫晉西晟別再生氣。
晉西晟惱怒轉頭,正見清宛蹣跚而來,忙疾步上前將清宛扶住。
清宛亦是擔憂,原以爲自己會早產,卻不想已經拖了將近一個月,仍是不見徵兆。
“別怪他們了。”
一屋子的人也擾她清修,晉西晟不耐揮退了一殿的人,扶清宛回寢殿坐下。
望着晉西晟眉間的擔憂,清宛終是安慰道:“許是孩子捨不得離開我,硬要在腹中多呆呢。”
晉西晟卻極是擔心,因爲清宛遲遲不生產,母后暗中生事,這半月以來連連稱病,宮中自然開始冒出傳言,說皇后腹中所懷之子乃是妖孽。
他真是怒極了自己的母后這般言行,但卻無可奈何。
眼下清宛安慰着他,他卻清楚清宛心中也是憂慮的。
“我是皇帝,我不信天底下找不到一個華佗。遙兒,別擔心。”
晉西晟當下吩咐頤祥全國貼榜,尋找神醫。
然而世間真的有神醫嗎?
清宛掩下心中憂色,會不會是她的孩兒不喜歡一出生就擁有一對橫着仇恨的父母……她低眸,黯然失語。
殿外忽然響起晚晴的通報聲:“皇上,娘娘,清輝堂來人求見。”
清宛一詫,念爾,她有何事?
晉西晟本就是擔憂,聽着來人是念爾,更是不想召見:“不見。”
“帶人進來吧。”念爾是她的妹妹,她就算不喜歡,想着父親臨終前的話,也不能置她不顧。
來人是清輝堂的掌事宮女,進了殿恭敬地朝晉西晟與清宛行了禮,才路出一臉的喜色:“參見皇上,娘娘,我家婉儀有喜了,已經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充滿喜悅的話語,硬生生地砸在清宛心上,堵住她呼吸的一方天地,逼得她喘不過氣。又仿若這來人狠毒地在她心口劃下一刀,割得她皮開肉綻,深深傷痛。她吃力擡眸,望住眼前這俊朗又震驚的臉,滿目沉痛。
她忘記了,她忘記了仇恨了,她沉浸在他的柔情裡,忘記了他對她的傷害,她以爲這兩個月來她對心底的仇恨置之不理就能夠忘記,就能夠清心,原來,她忘記了眼前之人無論怎樣彌補,都始終都是傷害她的人。
晉西晟一臉震驚,恍惚想起醉酒那次,他在憤怒中忘記了賜藥,賜那避孕之藥,念
爾竟然因爲那次而懷上身孕。她……他緩緩望着她,她眼中是那樣沉痛,他的心也好痛,他又傷害了她,又在無形之中傷害了她。望着她那般疼痛失望的眼神,他恨不得用刀割開自己的心,讓她看個清楚,他心裡只有她,只有她啊!
清宛猛然起身,不想再瞧這讓她心傷的容顏,她的腳步本就不便,邁不開寬大的步子,輕易便被他趕上。
“遙兒……”他想解釋,卻又覺得不知該如何解釋,明明他是九五帝王,坐擁後宮本就最最平常,然爲何他會覺得有愧於她,好像他這一生就只能有她一個女子,一個妻子,不然,會是褻瀆了她。
清宛卻不聽他解釋,他越是想要糾纏,她就走得越快。
“請皇上前去看念婉儀,臣妾不適,恕不奉陪。”
她說得絕然,也走得絕然。
晉西晟一把拉過她,沒有一絲帝王的威嚴,沉痛而愧疚地道歉:“遙兒,我是無意……”
清宛猛然甩手,卻因力氣過大,挺着大肚子腳下竟站得不穩,失了重心,狠狠往地上跌去。
晉西晟大驚失色,伸手想要抓住,卻已經沒有機會。
清宛狠狠跌落地上,雙腿之間瀉下暖流,腹中如刀在攪,那刻骨的疼痛讓她險些眩暈。
晉西晟怔怔盯住清宛雙腿之間流出的紅色,恍惚一陣才從震驚中緩過神,大喝:“傳太醫——”
他飛快奔到清宛身側,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擔憂,連聲音都已經在顫抖:“遙兒,對不對,遙兒,遙兒。”他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好似這樣可以減輕一絲他心中的愧疚。
冷汗從清宛額上細密滲出,腹中的疼痛讓她臉色慘白,她的孩子還好嗎,一定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她落下淚來,吃力地抓住他的手,虛弱地吐着:“……救孩子,救孩子。”
太醫與穩婆慌慌張張跑進來,晉西晟蹲跪牀沿,勃然大喝:“皇后與胎兒都要平安,否則你們都提頭來見!”
太醫諾諾把脈,慌忙開了催生的藥方。
穩婆忙招呼着燒開水,備剪刀紗布,不住安慰清宛:“娘娘,沒有事娘娘,娘娘可感覺到宮縮?”
穩婆一面問,一面對晉西晟道:“皇上,您不宜在產房中駐足,奴婢罪過,還請皇上回避。”
晉西晟自然不願意離開,但穩婆以多年經驗勸誡着他,他亦害怕打擾了清宛。緊望清宛一瞬,不捨地退出寢殿。
清宛只感覺腹中傳來一波波猛烈收縮的陣痛,每一次的痛都好似可以要了她的命,她緊咬雙脣,能嗅到齒中的鐵鏽味。
穩婆大驚一呼:“娘娘,您咬着這個,這個。”穩婆將一塊乾淨的絲絹裹成條狀,忙讓清宛咬在齒上。
殿內人來人去,腳步錯落,盡是手忙腳亂。
寢殿外,晉西晟坐立不安,來回踱步,心中焦急不已。
聽着裡面傳來清宛痛苦的陣陣呼聲,緊緊攥着拳頭,心如刀割。
他又一次傷害了她,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跌倒,就不會突然生產,就不會受這般的痛苦。
他惟願他們的孩子能平
安降臨,哪怕要他減壽十年,他也心甘情願。
殿內的痛呼之聲不住灌進他的耳中,狠狠砸中他的心臟,他的心沉沉地難受。
殿外忽然映入一個身影,他擡眸望去,已經顧不得請安。
太后聽聞消息趕了過來,聽見殿內清宛的痛呼,想着自己的孫子即將降臨,再痛恨清宛,亦不免有了絲喜色。
但瞧見晉西晟一臉的焦急,不由潑了冷水:“哀家當年也是這般生的你,你卻不知道哀家的痛處。”
晉西晟此刻哪還聽得進這些話,只覺得看見母后便煩心,並不答話。
太后又冷言道:“念爾也懷了身孕,你卻不去瞧一眼,真教人心寒!”
聽着裡面清宛的痛苦之聲,晉西晟再亦忍不住,冷然道:“念爾的事情朕之後自會處理,母后不是身體抱恙麼,請母后回宮歇息。”
太后激得惱羞成怒:“好好好,哀家白養你一場,哀家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太后拂袖離去,殿內的痛呼之聲仍是連綿不絕,晉西晟踱步不安,清宛每一聲痛呼,都聽得讓他揪心。
忙逮住奔出來的一個宮女問道:“皇后怎麼樣?”
“回皇上,”宮女亦是一臉急色,“娘娘是意外生產,穩婆說怕是不好生……”
“什麼叫不好生!”晉西晟又怒又憂,“朕命令你們必須保皇后與皇嗣平安!”
眼下,他只顧得上命令這個,命令那個,卻也絲毫想不出能讓她不再痛苦的法子,這一刻,他竟開始覺得自己是那般地無用,這帝王的權力也是蒼白的。
一屋子人被晉西晟嚇得不輕,慌慌張張奔進殿內。
清宛躺在牀榻,只覺周身都沒有力氣,那一波波的疼好似隨時都會要了她的命般!她開始害怕,害怕她生不下這個孩子。
穩婆在身旁柔聲安慰:“娘娘忍耐呀,羊水破了,娘娘要忍住呀……”
她忍不住了,這撕心裂肺的疼啊,真是要了她的命!
他在做什麼呢?他也很擔心吧!
整整兩天兩夜,她除了疼痛,已經不知其他。
又是一個清晨,頤祥輕聲踏進正陽宮,瞧着晉西晟頹黯的樣子,不由有些憂心。
“皇上,今日早朝……”
晉西晟並未答話,頤祥便已經明瞭了。已經連着兩日沒有上朝,今日也是不會去了。頤祥暗暗望寢殿瞅去,搖頭一嘆。
聽着寢殿又傳入的痛呼,晉西晟再亦忍不住,似箭般奔進殿,匐跪在清宛榻前。
“遙兒……”
這一聲包含思念與疼惜的聲音,讓清宛在半夢半醒的疼痛中回過神。
她忙伸手去抓晉西晟的手,額上不停流下汗珠,說話更是吃力:“如果我有不測,一定要保孩子。”
“你胡說什麼,”晉西晟心中一痛,明明自己也緊張擔憂,卻仍是強笑着安慰清宛,“我一定會讓你們母子平安無事。”
穩婆已經不敢再請晉西晟出去,焦急地往清宛身下望去,頓時驚呼:“娘娘娘娘,快用力,已經看見小皇子的腦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