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風寒,縱使是四月暖春,夜晚裡的風亦呼呼颳着,煞是冰涼。
清宛怔怔從失神中走出,忙衝出殿去。
晚晴在身後一急,“娘娘,你要去哪裡?”
她要去哪裡,她自然是要去見母親最後一面。
清宛衝出殿,但殿外鎮守的士兵,卻橫成一排,恭敬有禮地婉拒她,“皇上有令,要屬下們嚴加保護皇后,皇后若沒有皇上的手諭,還是請回吧。”
清宛冷眸一橫,“大膽,本宮今日就是要出這宮殿。”
一羣守衛進退兩難,“屬下們也是聽從皇上安排,請娘娘不要爲難屬下們。”
他們態度堅決,清宛眼下急迫,若是他知道,定然不會讓她出宮的。思索間,心一橫,她將頭上玉簪取下,對準了頸項,“若本宮出了事,你們誰擔待得起!”
衆侍衛一聲驚呼,面色大變。
那尖細的簪尾深深沒入肌膚,侍衛不得已,眉頭緊皺,只得放行。
晚晴衝出殿,驚呼:“娘娘!”
清宛不顧其他,忙飛快奔去正陽宮。
她要去找臨風,他一定還沒有走遠的,她要見母親,見孃親最後一面。
風呼呼刮在臉上,臉頰一片冰涼。快一點,跑快一點,不能讓他追見,快一點去見母親。
清宛穿過御道,穿過花苑,奔上蘭承池,氣喘之際,搖搖望見遠去一個熟悉身影,她遙遙呼喊,“臨風——”
臨風驀然轉身,定定瞧住清宛一瞬,快步奔上橋,“你是偷偷跑出來的?”
清宛來不及回答,只道:“我要見我孃親。”
見清宛孤身一人,又氣喘吁吁,臨風不再耽誤,“跟我走,坐我的馬車,不會被人發現。我將紀夫人的遺體安頓在別院內,我帶你去。”
遺體二字深深觸動清宛的神經,眼眶一熱,她快步跟在臨風身後。
輕易便出了皇宮,輕易便行到臨風的別院。
清宛遲緩地下車,腳尖落地,卻又站不穩,眼見便要倒去,臨風及時一扶,她便靠在臨風的懷裡。
她想着少時眼中的母親,
十年內,她只見過母親兩次,卻每次都是在不見光明的黑暗裡,印象裡,母親是美麗的,是高貴的,母親是前朝宰相的女兒,是大晉除公主意外最矜貴的女人。
她本想着將母親救出來,從此以後與母親相依爲命,可是母后爲何這樣殘忍,竟然自盡,丟下了她。
清宛仍沉浸在悲傷的思緒裡,靠在了臨風懷裡都不知。
臨風緊緊攬住清宛顫抖的雙肩,目露疼惜。
這樣深情的畫面,卻被一聲震驚打破,“小姐——”
臨風一怔,忙掩下眼中深情。
清宛亦被這聲音拉出思緒,擡眸一望,見竹薇一身出閣女子的裝扮,高綰的髮髻,琳琅珠釵亂墜,竟是溫婉而又美麗。
她有些想要落淚,生生止住,緩緩上前去,“你也在這。”
竹薇掩下方纔那震驚的心情,她方纔瞧見了臨風眼中的深情,原來,原來啊!她朝清宛微微一笑,“夫君讓我照顧夫人的後事,所以我也在這。”
清宛上前握住竹薇的手,見竹薇如此情況,想來臨風亦是厚待竹薇的。
清宛朝裡望了一望,不敢邁進。心中隱隱泛着傷痛,深深吸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踏進屋內。
棺木之內,靜靜躺着一個脣角含笑的婦人。她的鬢旁斜斜插着一支早已過時的碧色珠玉,清宛瞬間落下淚來,這珠玉是父親送給母親唯一的禮物,十多年過去了,母親竟這樣寶貴着。
緩緩俯下身,她將臉貼在母親因多年不見天日而面色泛白的一張臉上,冰冷的感覺貼在臉頰,她卻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
竹薇瞧着此景,亦忍不住流下淚來。
臨風在一旁緩緩道:“我找到那條密道,與夫人說是你委託我來的,她當場只問了一句話,她問,紀相是不是死了。我怕夫人難過,沉默未答,她便已然明白。夫人……是用頭上的珠玉自盡的。她說……”臨風心中喟然感嘆,不想清宛的母親如此深情。
“她說,那一年,馬上的少年,她永生都不會忘。”
清宛再亦忍不住,淚水決堤而下。
幼時年少,她曾聽母
親含笑與她說,母親第一次遇見父親,是父親高中狀元之時,那是父親鮮衣怒馬,倜儻含笑,那樣的身姿深深印在母親心上。先帝搶了姚宛如,要擇一個女子賜婚給父親,,母親便跪求祖父向先帝自請出嫁。
清宛從不曾想過,母親對父親的愛在這十多年的仇恨與囚禁中絲毫不減。父親這樣對待母親,氣死了祖父,囚禁了母親,置自己與哥哥不顧,可是母親仍然愛父親。
這一份愛,讓她動容,也讓她心痛。
望着沒有一絲生氣的母親,她喃喃啜泣,“娘,你太狠心了,竟然不要女兒和你的孫兒。這世上,女兒再也沒有親人了……”
竹薇心中難過,上前攬過清宛的肩,輕輕拍打,柔聲安慰。
許久,許久,清宛終是止住了哭泣,靜靜望着母親安詳的容顏,輕聲開口,“臨風,拜託你安葬我的母親,謝謝你。再給我備輛馬車,有勞你。”
臨風與竹薇俱是一詫,竹薇忙問:“小姐要馬車作何?”
臨風雙眉一蹙,卻是已經猜到一二。
清宛朝竹薇微微一笑,“你過得還好嗎?”
竹薇怔了怔,笑言:“竹薇很好,竹薇要謝謝小姐。”
“你腹中的孩子呢?”
竹薇臉色一變,輕聲細語,“竹薇不喜歡那個孩子,打掉了。”
清宛一震,心底有絲悲傷,那是他的孩子,眼下卻沒有了。自己,原來真的很在意他的孩子麼?搖了搖頭,清宛走上前握住竹薇的手,“我明白,我懂的。”
竹薇不欲再提從前之事,只笑道:“雖然我只是夫君的側室,但是我已經很知足了。小姐,我知道你要馬車做什麼了,我現在就去給你準備。”
竹薇轉身便離開了,屋內只餘下臨風與清宛,臨風沉默良久,才問:“如果你要走,我陪你……”
清宛語氣冰冷,“臨風,我將你當作友人,當作知己,我將竹薇託付給你,便是希望你善待她。我與你,是絕對不可能的。”
檐下,竹薇望着窗戶透出的燭光,眼光溼熱,原來,自己心愛的人喜歡的竟是自己的小姐,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