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宛與竹薇俱是一驚,深深對視一眼,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再顧不得,清宛轉身往小門離開。
她傷害了竹薇,她是知道的,可是,她真的別無辦法。她心中難受萬分,她知曉竹薇對臨風的深情,卻硬生生拆毀了這份深情,她是儈子手,何時起,她也變得如此令人生厭……
她靜靜站在偏殿的角落,透過半掩的窗戶望着外面的大雪,耳側是竹薇痛苦的吟聲,她聽在耳中,卻如刺紮在心上。
男子沉重的聲音亦和在這痛苦聲中,她不停搖頭,用手捂住雙耳,不敢再聽,生怕再去聽見,便會奮不顧身衝進寢殿,把那個混蛋皇帝責打一通。
可是,她還是聽見了,還是不敢衝進殿中。原來,自己是這般地懦弱呵!
良久良久,殿外一地都積滿了厚厚白雪。塵世裡一片寂靜,她終於忍不住,衝進寢殿。
竹薇一絲不着躺在牀榻,身上淤青累累。她撲跪在牀榻,聲音顫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停重複着這由自心底的愧疚,但竹薇卻恍若未聞,雙目再沒有昔日靈動的色彩,她聽見竹薇喃喃低語,她聽不清,將頭埋近一些,她聽清,“臨公子……”
這三個字狠狠擊中她的心房,她再忍不住,泣不成聲。緊緊握住竹薇的手,她永生都會愧疚此事。
而清輝堂內,念爾卻是坐立不安。
她派出去的芝凌終於回來,她忙上前問,“如何,皇上呢?”
芝凌擺首,“我說了你身體不適,皇上還是沒有前來。都怪那紀賊,用權勢逼迫皇上,皇上定是奈何不得,纔不顧你而去。”
念爾急在心頭,猛然起身,“不行,不能讓皇上見着紀清宛,我一定要阻止他們相見!”
她飛快奔跑在雪地裡,亟亟往正陽宮方向去。
須臾便行到殿門外,見頤祥候在一側,上前擋住了自己。
“婉儀有何事,不如等皇上出來再說。”
念爾停下腳步,厲聲一喝:“讓開,我的事自然是要親自向皇上說起。”
“今夜皇上與皇后在一處,婉儀還是請回。”
念爾赫然一怔,腳步竟都不穩。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他們已經……相見了!
她搖搖晃晃轉回身,跌跌撞撞行走在雪地上。從今後,他恐怕再亦不會想到自己了罷!
她恍惚聽見頤祥在道,“皇上。”
皇上?
她轉過身,竟見他大步走來。
她遲疑了一瞬,忙朝他行禮。“皇上……”他並不是欣喜若狂的神情,她滿腹的疑問。
她見他嘴角浮起冷意,他在說,“紀氏的女兒不過如此。”
她恍然明白,紀清宛,紀清宛……她不由冷冷一笑,笑他的愚蠢,笑紀清宛的活該,笑自己的得意。
他來她寢殿的次數更多了,這兩月裡,他下了朝便會來她的清輝堂,他屢次都不禁微笑,她問:“皇上有何喜事,不如也與臣妾分享。”
他眉眼裡都是笑意,他偉岸的身姿立在她身前,藏不住那王者的大氣。“朕的喜事自然是天下歸心,紀氏——朕已經不懼了。”
她亦替他歡喜,轉眼望着殿外春意盎然,心亦如這春日的暖陽溫和。
芝凌端來一碗湯羹,語氣溫柔,“皇上嚐嚐奴婢做的湯,婉儀吃過,甚是喜歡,直誇味道鮮美。”
她一詫,微覺今日的芝凌有失常態,不禁打量了芝凌一眼,卻是一怔。
芝凌今日穿着淺色細花的襦裙,因已到了春日,早已褪卻臃腫繁複的冬衣,一身淺色衣裙雖也是奴婢的姿態,但卻掩不住那窈窕身姿與少女風情。
她心中一震,望着芝凌溫婉的姿態,心中微寒,隱約察覺到什麼。她不禁冷笑,皇上嚐盡山珍海味,怎會喝芝凌做的湯。
果真,他道:“才與婉儀用過膳,不必。”她正欲得意,卻又聽他徒然提高的聲音,“這白玉簪……真美。”
她赫然怔住,擡眼去望芝凌髮髻上的玉簪,那玉簪並沒有什麼不同之處,通體瑩白,花紋簡潔,爲何他偏生就喜歡?
她朝他暗望,竟見他盯着那白玉簪出了神。她心中恍然明白!
她也命人去造了一隻白玉簪,算準了他今日會來,她精心打扮。
見他踏進殿中,她忙去迎接。
低眸之際,她能見到他的腳步在她身前停下。
“這白玉簪很美,但是你不適合這款式。”
她心中猝然一酸。不適合,不適合,她穿綠色不適合,只因他心愛的女子穿了綠色,她便不能再穿。她戴這白玉簪不適合,只因她心愛的女子擁有,她便也不能再剝奪了那女子的專屬!她是誰,真的只是他寂寞時的替代,痛心時的發泄,歡喜時的遺棄?
她仍作着行禮的姿態,他卻已轉身離去。
芝凌一襲紫衣飄進殿中,“無意”與轉身的他撞在一處。
她見芝凌忙眼含惶恐,柔弱無依地俯首,“奴婢不知皇上在此,皇上恕罪。”
他沒有理會,絕然而去。
她瞧見了芝凌眼中的得意與不甘,想着這幾日芝凌的反常,她已然明瞭。
收起了情緒,她召來芝凌,“你今日的裝扮真
是好看。”
芝凌一笑,眸中藏不住歡喜,“哪有什麼,不過是不像冬日那般臃腫罷了。你不也一樣。”
“放肆!”她徒然一喝,語氣冰冷,“我已是皇上親封的婉儀,縱算昔日我們曾在一處當值,如今我也是你的主子,你怎能這般無禮!”
芝凌自是一愣,不明她爲何生氣。“姚兒,你……”
“住嘴,這不是你該叫的。我問你,你近日如此舉動,是何居心?”
芝凌瞬間一顫,見念爾一臉的冷淡,不欲隱瞞,“我是何居心我想你已經清楚,你我同是浣衣宮的宮女,爲何你能當上主子,而我不能。論姿色,我並不比你差。若你還念從前舊情,就請你也幫我一把,讓我與你平起平坐。”
果然,芝凌果然是這樣的目的。可是,休想,任何人都休想博得她心愛之人的寵愛,就算是親如姐妹的芝凌亦不可以。
“我是真心愛皇上,我並不願你也融入這後宮。你我是姐妹,難道你想日後因爲一個皇上和我爭寵,與我反目?”
芝凌徒然提高聲調,“爲何不可?你愛你的皇上,我做我的主子,我不愛皇上,但我愛榮華富貴,我爲何不能爲了自己的夙願謀一個前程?姚兒,既然你還念我是你的姐妹,你就幫我。”
念爾氣極無言,望着眼前不懼不怕的芝凌,心緒飄忽。芝凌的手段狠烈老辣,又是瑕疵必報的心性,若她與自己平起平坐,縱算不愛皇上,誰知她會不會爲了權力地位傷害自己。這後宮裡的事情是說不準的,後宮裡的人心——望了眼芝凌,她亦不敢再相信。
“你執意要如此?”
“是,我不想再做下人,我只想要權貴榮華。”
“你且容我再想一想。”念爾緩步桌前,斟了一杯香茗,道,“泡茶的水沒有了,你去泰安殿的翠色井打些來。”
見念爾有所動容,芝凌不覺喜笑。轉身便去忙念爾吩咐的事情。
念爾望着芝凌欣喜的身影,淡淡吩咐殿內的宮人,“去吧……”
她緩緩踏出殿門,擡眼望着碧藍的晴空,她愛他,願意爲他化作厲鬼,縱算萬劫不復,她亦要留住他,亦不能讓別的女人接近他。姐妹又如何,誰擋了她的路,她誰也不認。“芝凌,是你教我的,不主動還擊,就會被人欺負,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定要搶回來。芝凌,是你教我的……”
不再沐浴這溫暖陽光,她轉身踏進殿內,現在的她——又哪能擁有陽光。
生平第一次,她真真正正地殺了人。芝凌死了,與她親如姐妹的芝凌死在了翠色井清澈的水裡,睜着大大的眼睛,永不瞑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