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分不清虛虛實實,他盯着那鎏金大字望了一瞬,轉身折回。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對念爾的詭計,清宛只作不知。
每日機巧地不着痕跡避過,但晚雁下藥的分量越來越重,清宛忍無可忍,終不得不正視。
人跡鮮至之地,綠柳低垂,碧湖輕漾,清宛早早坐在石上,朝湖中扔着手中魚餌,羣羣魚兒爭相啄食,活潑擺着魚尾。
晚晴在旁輕喚:“娘娘,來了。”
將手心最後一點魚餌撒入湖中,清宛緩緩起身,念爾正細步朝她走來。
念爾走近一些,行了禮,“不知皇后召見臣妾來此,所爲何事?”
清宛遞過掌心的紫色珠花,輕笑:“這可是婉儀的東西?我的婢女晚雁道,她無意撿到了婉儀的珠花,苦於沒有時機歸還,本宮聞後,特意邀了婉儀來此,想將這珠花歸還婉儀。”
念爾赫然一震,第一次行這陰謀之事,自己還是不夠謹慎,輕易就露出了馬腳。清宛知道了?她怎麼知道得這麼快!
念爾面色鎮定自若,只笑道:“這不是臣妾的東西。紫色珠花宮中多的是,許是別人掉的。”
晚雁站在一旁,身形猝然一晃,她不想清宛竟然知曉了,她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心中震驚不已,心撲撲直跳,腿竟站得不穩,直直打顫。
清宛回眸,將那珠花扔在晚雁身前,徒然厲聲一喝:“既然不是念婉儀的珠花,你爲何騙我?”
晚雁再受不住,猛然跪倒,不住磕頭:“沒有,沒有,奴婢沒有騙娘娘,那珠花……”晚雁不敢再隱瞞,一個只是四品的婉儀,一個卻是皇后,她躲閃着兩處射來的目光,只得道:“是念婉儀的,是念婉儀的!”
念爾臉色霎時慘白,芝綾見狀,上前往晚雁身上踹去,“胡說八道的奴才,你可知道輕重,誣陷皇上寵愛的婉儀,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
晚晴冷臉攔下芝綾,“這是皇后娘娘的婢女,無論怎樣亦輪不着你這四品妃嬪的奴婢教訓。”
芝綾頓時無言,恨恨望住冷若冰霜的晚晴,只得退到念爾身側。
清宛本不想把此事鬧大,因爲太后對此事都已是坐視不管的態度,她挑明瞭念爾的陰謀,便等於是像太后反抗。紀氏與皇室關係緊張,她不願作這中間的導火索。
她朝晚雁道:“既然是念婉儀的東西,還不快撿起來還給念婉儀。只不過是珠花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念爾聽得清宛如此,便已明白清宛不欲追究此事。眼瞧着晚雁顫顫巍巍捧着珠花朝自己走來,芝綾伸手去接,卻在瞬間猛然使力,將晚雁望湖中推去。
念爾暗惱芝綾的莽撞,正欲呼喊“不可”,晚雁卻驚慌亂抓,猛然抓住她的袖擺,重力不穩,連帶着將她一齊拉入湖去。
只聽“撲通”的聲響,兩個人瞬間已經落入湖中,驚呼之聲不住傳來。
清宛見事情鬧大,心上一急,忙往早已傻眼的人羣中大喝:“快下去救人!”
念爾不會水,晚雁亦是不會,兩個人在湖中翻騰了幾下,漸漸喊不出聲音,身子亦不住往下沉。
芝綾回過神,忙與幾個太監跳下水去。幸是手腳麻利,將念爾及時救出水中。
清宛忙快步奔到念爾身側,“怎麼樣,有沒有大礙?”
念爾呼吸急促,咳出嗆入的幾口水,才緩過勁來,感覺周身冰寒,不覺泛起顫抖。
清宛忙道:“去我的宮中,正陽宮離這裡近。”
晚晴與竹薇忙將念爾攙扶進正陽宮。
清宛找來尚在閨閣時的衣物,見芝綾踏進寢殿,不由奇怪芝綾爲何這麼遲纔過來。但顧不得多想,將衣物拿進殿中,雖她對念爾並無好感,但總歸不能因爲自己連累了紀氏。繞過屏風,踏進殿內,腳步猝然頓住,清宛臉色登時煞白,怔怔瞧着
一絲不着的念爾,心上久久不得平靜。那紅色的小點赫然入目,她的左肩,念爾的左肩——那是一顆紅痣,父親左肩上亦有的紅痣!
芝綾接過清宛手上的衣物,那絲滑的綢緞從掌心滑出,清宛才恍惚回神。怔怔瞧着念爾將衣裳換上,遮住了那耀眼的一點紅色。她返過身,輕聲問:“念婉儀與本宮長相好生相似,不知念婉儀雙親何在?”
念爾仍感周身冰寒,聽得清宛一問,勾起了情緒,竟毫無防備:“我的雙親早已不在人世……”話才脫口,念爾便覺不妥,想着清宛所說兩人長相相似,想着晉西晟所愛之人,心中便再沒有其他,只有恨意與不甘。她不再開口,只換了衣物便告辭離開。
清宛頹然坐在椅上,渾身沒有一絲力氣。真的是她,真的就是念爾,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姚貴妃的女兒!
她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也不想去相信。那個害得她的母親被囚一生的女人啊,那個害得她失去所愛、不得自由的女人啊,那個害得父親喪失心智、殃及百姓的女人啊,爲何你要讓你的女兒也奪得皇帝的喜愛,分剝自己的父愛之情,共享自己名義上的丈夫!
她沉浸在這冰寒之中,絲毫感覺不到溫暖。
竹薇在她身旁大驚失色,脣張張合合,她聽了許久,才聽清,“晚雁死了,浮在湖上,手背盡是青痕……”
晚雁死了,天真喜笑的晚雁死了,她恍惚想起來了,芝綾那麼久纔回來,原來是去害晚雁的性命。都怪自己,怪自己一心着急念爾,忘了晚雁。
可是,念爾爲何要害自己呢?她身在這一角寒宮,不求不爭,她爲何要用如此狠毒的手段謀害自己?
她想不通,她想不到,不想再想。
渺渺紫衣飄進她的眼眸,她擡首,一顆清淚瞬間滑落,那紫衣將她帶入柔軟溫暖的懷抱之中,輕聲安慰她。
她喃喃低語:“伊蝶,我真不想呆在這清冷皇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