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局勢不穩,北海倭夷屢屢騷擾我東北邊境,倭夷兇猛高大,況左將軍年事已高,怎敵得過倭夷十萬精兵!犬子正當弱冠之年,雄姿英發,武藝非凡。請皇上將出兵倭國的重任交與犬子擔任罷!”
雄渾巍峨的金鑾大殿上,龍椅上座的天子隱忍着怒氣,對大殿內挺胸站立的男子道:“丞相之子剛及弱冠之年,並未有任何作戰經驗。此次出兵兇險,朕深覺還是交付左將軍妥當,左將軍征戰三十餘年,驍勇善戰,朕覺左將軍……”
“皇上身在宮中,不知戰場情勢。犬子紀堯精通兵法,實能勝任,請皇上將此次出兵統帥交與犬子罷。”
大殿地面的理石地板光可鑑人,殿上的中年男子紀嘯則微微躬身,,順着地板前方睇去,那個冷峻身影隱有抖動。紀嘯則微躬脊背,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皇上正值青年,今我大晉動盪,臣理應爲皇上分憂。臣代犬子謝過皇上聖恩。”說着,只微行了禮,便徑自站立,絲毫未將龍椅上座的少年天子放在眼中。
身着冠冕的少年憤懣不已,龍冠上的金龍鬚珠亦隱隱顫抖。少年滿目陰鶩地斜睨着殿上那個放肆身影,滿腔的怒氣卻無從發泄,他只能隱忍,只能緊攥着袖中的拳頭。
“丞相所言不妥。老夫征戰三十餘年,雖已年逾花甲,卻自覺身骨健朗。況老夫誓死效忠大晉,便是隻剩一口氣,亦會爲了大晉血戰到底!”耳鬢漸染斑白的左忠從衆官列中走出,雙手執着象笏,跪倒在天子身前,恭謹道,“臣願誓死爲大晉效忠,臣謹遵皇上聖命,擇日領軍攻打倭賊,謝皇上將如此重任交付微臣。”
紀嘯則勾起嘴角,他看出其中關係,這招數在他身上豈管得了用,“左將軍忠心耿耿,實乃我大晉之福。只是皇上體恤左將軍年事已高,不忍左將軍忠心一世卻不能安享晚年。”紀嘯則對上座天子道:“皇上仁厚,便賜左將軍侯爵以享晚年罷。”
少年天子猛地立起身,拂袖指向殿下昂首站立的紀嘯則,手背青筋暴起,冷峻的薄脣上下翕動,卻是終未說出話來。
“左將軍快快請起。”紀嘯則嘴角的笑意更甚,“皇上如此體恤左將軍,左將軍還不快快謝恩。”
左忠跪於冰冷的地板,身形隱隱泛着顫抖,眼角隱有淚光閃爍。
殿內百官躬身站立,各懷心思。
殿上陷入一片死寂。舉國皆知左氏一族忠心耿耿,左忠膝下三子皆戰死沙場、爲國捐軀,現只剩一個女兒,左氏算是斷了香火。紀嘯則如此昭然地揭他傷疤,公然與天子抗衡。殿上百官垂首躬身,殿外夏日炎炎,知了啼鳴,盡是煩躁之音。
少年天子立於金鑾之上,看一派緘默的百官,看左忠傷痛的神情,看紀嘯則得意的嘴臉……這便是他的天下麼?這便是他誓言要擊退倭賊、安定大晉的天下麼?少年哀慼閉目,僵直的脊樑緩
緩垂坐在龍椅,睜開眼,聲色平緩:“左將軍忠心耿耿,紀丞相爲國操勞。朕允丞相之子紀堯率軍攻倭,冊封主將,率兵……三十萬。”三十萬,晉朝二百萬軍隊,紀嘯則死掌着一百二十萬,只餘下八十萬;十萬駐守邊境,二十萬在左忠手中,只剩五十萬歸在天子,現又迫不得已拱手三十萬。少年天子在心底自嘲一笑,盯着眼前張張厭惡的嘴臉,“丞相可覺妥當?朕恐紀將軍受敵軍襲害,不若派左將軍擔任副帥,輔丞相之子凱旋。”
紀嘯則毫未猶豫:“臣謝皇上體恤。”
少年天子微詫,轉瞬卻已明白過來。紀嘯則,紀嘯則!他何等狡猾,竟深懂物極必反的道理。只退一步,卻已進了百步!
少年天子盡是苦笑,陰謀陽謀,他何曾比得過紀嘯則。
一旁的總管侍從見如此,忙喝道:“有事奏本,無事退朝。”
“皇上,臣有要事要奏。”紀嘯則悠然道,“皇上自十三歲登基已有六年之久,現今皇上正當青年,我大晉又屢遭侵犯,百姓人心惶惶,且皇上膝下無子,應及早爲皇室續脈、生下皇子纔是。臣願盡全力爲皇上分憂,皇上可不必勞於國事而忽略了後宮,臣願代皇上處理朝中事務,讓皇上有精力爲皇室開枝散葉、鞏固皇室根基。”
少年滿腔憤懣,極力穩住不穩的身體,卻終無可奈何,他清楚現在他地位幾許,袖中的手緊緊箍着,指甲深陷掌心,卻未覺絲毫疼痛。
“皇上至今都未冊立皇后,臣願將愛女獻與皇上,爲皇上分憂。”
少年天子怫然揮袖,不理身後張張醜惡嘴臉,絕然踏出大殿。
一路腳步疾馳地走到乾炎宮,少年憤怒揮倒殿門處擺放的青瓷花瓶,驚得殿內宮女惶恐跪倒。那一排排檀木書架也應聲倒地,少年步上臺階,掀翻了文案……滿室的破片殘藉,滿室的碎裂之音;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總管侍從亟亟奔上前來,擔憂道:“皇上莫要動怒,莫傷了龍體。”
“哈……”少年自嘲一笑,“他們還當朕是皇帝麼!如此逼迫朕!”
“皇兒……”一襲鳳冠霞帔,頭綴金釵步搖的貴婦步入殿內,看着滿室的狼藉,哀嘆着繞上臺階。
“母后,”少年滿目頹傷,“兵權沒了,政權也丟了。如今,朕徹底淪爲一個傀儡皇帝。”
六年,他在父皇臨終前發誓,會領大晉走向繁華盛世。他一步一步累積兵權政權,如今,卻如此潰不成軍!他是晉西晟,大晉的晉晟帝,卻如此狼狽地受一朝宰相欺壓。
貴婦一聲哀嘆,她又何嘗不明白晉西晟的痛楚。她一國太后,眼看着自己骨肉如此,心怎能不痛,“皇兒莫要如此。母后知道你已盡了力,是我們皇室欠紀嘯則的,他總得要回來。”
“太子是因病逝世,何來我皇室欠他一說!況太子是朕手足,是
皇室血脈,與紀賊何干!”
仁黎太后嘆道:“太子雖是暴病,可紀嘯則已認定是皇室所害。當年你父皇強封姚氏爲妃,姚氏與紀嘯則本是青梅竹馬的一對,他當然會如此對我皇室。”仁黎太后想起那個 一顰一笑都極盡絕美的女子,讓先帝一見傾心,讓紀嘯則終身不忘,最終卻因君王一怒而香消玉殞。那個名喚姚宛如的女子,被先帝強封進宮,在未立後的情況下封至高貴妃,賜錦衣無數,賜瓊宇瑤池……先帝那般的寵愛,卻抵不了青梅竹馬的一箋信紙。姚氏與紀嘯則互通書信,雖無苟且,卻難逃深宮之內千萬雙眼睛。仁黎太后不語,當年她不也參與了告發姚氏之列麼。現今紀嘯則如此,不正是爲了報復皇室、報復當年害姚氏喪命之人!
“皇兒。”仁黎太后靜下思緒,沉靜道:“哀家已與琉球商議妥當,雖紀嘯則今日重權在握,你我鬥不過他,但皇室可一步一步瓦解他的兵權政權。等收住一定權利,再聯合琉球給他致命一擊!”
“母后已聯絡妥當?”晉西晟眼眸一亮,卻又瞬間黯卻,“琉球乃是小國,終究國小人少;況瓦解紀賊豈是一朝一夕所成之事……”“今日朝堂之上,紀嘯則還逼朕封他的女兒爲後,他已到了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篡權之心昭然可揭!已是欲除朕而後快……”
仁黎太后嘆道:“他不會篡權,皇兒,你亦知曉,紀嘯則初爲官時清正廉明,秉公執法。他是痛恨皇室如此對姚氏,如此對已故太子。太子乃姚氏獨子,他一意認定姚氏是皇室所害,當然這樣痛恨皇室。”“皇兒,他要他的女兒爲後,我們就封他的女兒爲後。”
“母后,您在說什麼?”晉西晟錯愕道,“皇后乃一國之母,豈是亂臣賊子血脈所能擔任的!”
“皇兒……”仁黎太后浮起一抹笑意,她是琉球和親的公主,自小就對宮廷之事深知於心,她已想好了對策,“紀嘯則只有這一個女兒,既然他要如此,我們便利用他的女兒打壓他的焰氣,牽制他的野心……”
“皇兒,擬旨吧。”
晉西晟一怔,皇后乃是一國之母,亦是天下表率,他心有猶豫,卻想到還有左忠,還有琉球的國君——他的舅舅,更有他執着的信念。心已想得透徹,亦作下了決定,沉着吩咐一旁候着的總侍,“頤祥,替朕擬旨。”冷峻的薄脣緩緩吐出清晰又沉重的話語,“宰相之女,蕙質賢淑,嘗聞貴而不恃,謙而益光……乃天賜我大晉之佑,今日冊命,可立皇后……”
宰相之女,少年天子冷笑,他還不知即將成爲他正妻的女子的名諱,只一旨詔書就結爲夫妻了,這就是身爲王者的苦麼?
晉西晟兀地起身,負手踏出門去。
“皇兒……”
不理仁黎太后的呼喊,他毅然走出宮殿。
“頤祥,快跟着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