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遠之氣勢洶洶,在城下一片廝殺中大喊:“妖后,你這紅顏禍水,欲置聖上於死地,今日我莫遠之勢必與你一決生死!”
士兵的長矛襲向莫遠之,卻被他矯健的身姿躲過。
莫遠之兇猛地殺出一條血路,直向宮門而來。
清宛在城樓上俯瞰,厲喝:“派兵守住城門,勢必拿下佞臣!”
卻不想莫遠之竟在眨眼的瞬間已經不見蹤影。
城門不時何日已經大開,莫遠之定是衝進了皇宮來。
周瑥命人團團將清宛護住,清宛氣急,喝道:“勢必拿下莫遠之,皇城每個角落都要搜仔細!”
士兵匆匆而去,皇城每處都是禁軍搜尋忙碌的身影。可是一刻鐘過去,士兵還是沒有搜到任何蹤跡。
清宛心急焦急不已,只擔心孩子與他的安危。
城樓之上寒風凌冽,吹亂着她的髮絲與裙袂。俯瞰遠眺,仍只能望見士兵忙碌奔走的身影,不見莫遠之。
焦急間,頤祥忽然衝過來,臉色如紙蒼白,停在她身前,怔怔看她,嘴中囁嚅。
清宛心中一跳,“尋到了莫遠之的下落?”
頤祥還是不敢說話,兩片嘴脣上下翕動,怔怔盯着清宛,淚水落滿了眼角的皺紋。
清宛只覺得一陣眩暈,頤祥雖然沒有說話,她卻隱隱猜到是什麼意思。她顫抖着聲音,踟躕了好久才能開口,“皇上……”
頤祥老淚縱橫,猛地撲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太上皇駕崩了——”
這一語,讓她懸得高高的一顆心猛然落下。好似摔落在了地上,碎裂不堪,拼不成樣子。她只覺得眼前那重重宮闕掀起了天翻地覆的翻轉,盡頭處,只是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不,不。
她說不出話來,她怔怔立在原地,任風吹翻着衣袂,任臉頰一片冰涼,不知要做什麼動作。
頤祥的慟哭震徹九天,“——
太上皇駕崩了。”
她明明安頓好了他,她明明派了重兵守在他的宮殿,他的身體明明已經恢復得很好了,怎麼會這樣呢……
頤祥好像在道,莫遠之悄悄潛入了聖德殿,用那把鋒利的劍刺入了他的胸膛,鮮血染紅了羅衾。士兵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但是莫遠之難逃重重包圍,葬身在亂箭之下。
他真的走了嗎,她不相信!
她終於回過神來,緊望聖德殿的方向,跌跌撞撞衝下城樓。往事歷歷在目,他攜她策馬草野,他陪她緩步香茵。他們有過的那麼多年的幸福時光……
她只覺得喉間涌出一股腥甜,心如撕裂般疼。
這一段不遠的距離,她卻一步一步走了好久。
終於行到聖德殿,莫遠之果真一身上下插滿了箭,倒在一片血泊中。
她的腳吃力地擡動,邁過那一灘鮮紅的血,裙襬亦沾惹上紅色。
殿中還有許多血跡,應該是宮人的血。身後有人在喚她姐姐,應該是左碧武聽聞消息過來了。
她怔怔地上前,沒有瞧見照顧他的念爾,念爾或許也被莫遠之賜死了吧。
昏黃的燭火照亮着素白牀幔,他安躺在牀榻上。被褥將他整張臉都蓋住了,看不清他的臉,只依稀能見那青色的發。
她站在殿中,不敢邁動一步。左碧武在身後不住地啜泣,她怔怔瞧着那被褥上方的滲出的血,終於抑制不住喉間的腥甜,吐出一口血來。
突然之間,她好像着了魔地衝到牀榻,猛地掀開被褥。
她卻驀然怔住。
牀中安躺着的不是他,是念爾——她的眼睛死死睜着,脣角不住流着血。被褥被揭掉,她吃力地轉着眼眸。
“怎麼是你,怎麼是你,他呢,他呢?”她像瘋了一樣問。
念爾努力將視線移向裡側,她順着視線望去,伸手掀開那疊好的一牀被褥——他正安靜地躺在那裡,呼吸
平穩,容顏依舊。
這一瞬間,她的所有悲傷都悉數被怔住,久久才化爲喜悅。她握住他的手,捧他的臉,喜極而泣,“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念爾卻痛苦地悶哼一聲,她這才警覺,馬上命人傳太醫。
可是念爾吃力地搖頭,將視線挪向她,緩緩開口,“是我害他變成這樣,你看,我恕我的罪了。”她的聲音虛弱無力,斷斷續續,“他從來不愛我,一點沒有愛過我,可是……最後我死,卻是與他同牀。”她彷彿覺得很甜蜜,蒼白的臉竟泛起笑容,這笑出奇地美麗,竟炫目奪人。
清宛抱緊念爾,焦急脫口,“別說了,別說了,我會醫治好你,你救了他,你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往事已然隨風,曾經的仇恨都在這一刻消散,再計較又有什麼用處。
念爾仍舊微笑着,容顏那樣動人,“能爲他死,我願意呢。紀清宛,你知道嗎,那個時候——他對我是真的好呢……”她恍惚憶起那個午後,太陽沉入西山,她將那些隨風飄動的衣裙一一收好,端去麗妃的宮殿。那一條路上,各色的雛菊開得絢爛奪目,她與芝綾無憂無慮,她折了那開得美麗的小花,卻被麗妃嚴加責打。她以爲自己快要死了,她痛得失去了意識,而他卻懷抱着她,溫暖堅實的胸膛傳遞給她的是無盡的溫暖……
人生匆匆過,回首卻只是無盡的悲憫。歡笑那樣少,卻仍舊夠她刻骨銘心。
“不要說了,念爾,不要說了,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她微笑着,吃力地轉頭,彷彿看見他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彷彿又像瞧見了他的眼瞼突然地在跳動。朦朦朧朧中,她艱難地開口,“姐,我的名字叫姚兒——”
她闔上眼臉,只覺得他好像不久便會醒來,然後朝她微笑。一如從前,他攜她的手,溫柔地喚她姚兒。
哦,或許只是喚她遙兒,或許——只是她一直聽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