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容宮盡是禁軍把守,除去這些一絲不苟的禁軍,不再見昔日臉熟的老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最最熟悉的皇宮,卻也只剩她一個人。
立於檐下,清宛放眼望這偌大的皇城。重重宮闕錯落紛亂,青牆紅瓦,樓廊一直蜿蜒,蜿蜒,仿若已經沒有了邊際,永遠沒有盡頭。
誰愛這皇權,誰愛這寵後之名?繁華下的不得已,誰又能懂得……
是時候該結束了,這一生,歷經顛簸坎坷的前半生,這樣匆匆,也這樣令她銘心刻骨。是時候該結束這樣的顛簸坎坷了,後半生,她會擁有後半生麼?無論事成事敗,她想,或許她的一生就是這樣子了,就是這樣子了。
轉身邁入宮殿,空空的大殿卻不見一個宮人。
清宛緩步殿內,四處去望,也見不到人跡。輾轉寢殿深處,泛黃的白帳虛掩,,榻上倚着一個垂老婦人。
那消瘦的容顏,滄桑的眸光令清宛一怔,太皇太后昔日的雍容風姿竟在這短短的時光內變得如垂老的婦人……
清宛心中忽然生出許多感觸,靜靜上前,走向牀榻。
太皇太后無力倚在榻上,聽聞動靜,回眸望了好久,才眯着眼睛道:“大晉沒有你這樣的皇后,走開!”
清宛臉色煞白,一動不動,“我知道你從來不當我是大晉的皇后,因爲他真心待我,你便見不得我好。”
“你既然知道,那就快走!我兒真是瞎了眼,竟愛了你這樣不貞不潔的女人!”
“不管你如何看我,不管我怎樣不貞不潔,我不會走,我來——只是有求於你。”
太皇太后突然冷笑不止,“求我?紀清宛,昔年你不是哄盡了好話讓他遠離我這個母后麼,現在你卻說要來求我?”
不管這些話有多惡毒,清宛始終安靜等太皇太后說完,待她說得累了,她纔開口,“我知道我愧對了他,我也知道我這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喜歡。你被困在這裡,不清楚天下大事,我來告訴你。倭國傾盡舉國之力,欲敗大臨國,侵佔這片土地。臨風率兵親征,被困肅寧,眼
下急需救援……”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想我幫你的新夫?”
這“新夫”二字卻着實刺痛了清宛,但她沒有反駁,只是苦笑,“我來求你去琉球請求援助,你是琉球的公主,就算你已經多年不曾返歸故國,你也是琉球的公主——我以大晉罪後的身份請求你!”
太皇太后錯愕瞧着清宛,“難道你不向着臨風?”
“我的心從前你不知道,現在你懂了麼。我的愛人,我的丈夫,始終只有一個。”
“那我若去了琉球,你在這裡可有危險,燁安與越祺……”
“我會保護好越祺與燁安,他們是皇家血脈,我會用盡全力去保他們的安平。”
太皇太后被秘密安排出京,前路或許一片坎坷,或許有着許多難以預料的艱難險阻,但太皇太后沒有退步,清宛亦不能退步。
一去聖德殿,清宛聽聞殿內傳來的輕柔女聲,卻遲遲不敢踏足。
殿內響起那柔和的女子聲音,正是念爾。
清宛聽她在淺淺低語,“院中的紅梅開得正好看呢,外面已經沒有下雪了,或許不日便會暖陽高照,到時我陪你去院中曬曬太陽。”
“越祺已經長大了,越來越懂事了,你能瞧見嗎,他做了紙鳶,上面寫着替你祈福的心願。他與燁安正在外面放紙鳶呢,哪怕是冬日裡,那紙鳶也飛得可高可高了!”
“我真是有愧於你,我後悔了,若不是因爲我,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的江山怎麼會落入別人的手中。我會用此生來恕你的甦醒,若你不能醒來了……我會去陪你的。”
念爾的聲音是她從未聽到過的柔和,哦,不,不是呢。她也曾經聽到過念爾這樣的語氣,在她與左碧武暖閣信步時,她聽見了念爾歡笑的聲音。
那個時候,她也聽到了他的聲音,驚得她打翻了茶案,掀開珠簾衝出深院,卻瞧不見他的影子。
那時候,原來他真的就在那裡。只是她不敢肯定,才落下這麼多的姻差緣錯。
她擡眸望天,灰白的天空裡升起一隻金色的紙鳶
,宛若人間四月的暖陽綻放。她只希望,他能醒來,作她今後人生的暖陽。
輕聲進殿,清宛見念爾正坐在牀沿,目光柔和地望着榻上那熟睡的人。
“他還好嗎?”
念爾聞聲回首,嘴中囁嚅,似是不知該如何喚她,“……還是這樣子。”
清宛走上前,伸手欲撫摸這思念入骨的容顏,可是卻又猛然想起太皇太后的話來。
不貞不潔的女人,不貞不潔的女人!
她退回手,輕聲道:“我已經將玉面從天牢帶出,待他身上的傷勢好轉後,就會來照顧他了。”
玉面被臨風關押在天牢,本應到了處斬的日子,幸得清宛及時救出。
這裡已經有了一個女人在照顧他,清宛已經不知該當如何,只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多餘的人。
她便想到去探望玉面,她仍期冀着玉面的醫術能將他救回,喚他甦醒。
玉面倜儻如謫仙的風姿儼然變幻成了羸弱姿態,見清宛來探望,半是無奈半是諷刺,“你這沒有實權的‘太后’,害得我落到這般田地,你要怎麼答謝我。”
“用你心愛的女子答謝,你看如何?”
玉面聞言,臉色一變。
清宛救出玉面時,便在他貼身的裡衣中翻到了那副畫像。
不看不知,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她沒有猜錯,玉面鍾情的正是左碧武。明明沒有相見過,卻硬是在別人口中愛上了一個女人。她真不知這玉面是癡情,還是癡傻。
“你說什麼?”
玉面怔怔瞧着清宛,極是不可置信。
“你心愛的女人現在也同樣病着,我只希望你儘快養好身體,救他,也救你心愛的女人。”
“誰說那是我心愛的女人,我都未見過她,她怎麼會是我心愛的人!”玉面臉色微紅,卻強作怒氣,將頭調轉開。但才一瞬,卻又禁不住心中感情,轉過頭來,欲蓋彌彰,“那你告訴我她在何處?”
“她就在這皇宮裡,只是你不能對她有半分非分之想。因爲,她是皇帝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