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了,東坎路地處偏僻,偶有大型貨車隆隆路過,連隔壁的垃圾場都顯得比這裡熱鬧。白皚蕭已經打了尚佳軒無數個電話,手機處在暢通狀態卻至始至終沒有應答。
大餅的車已經停在倉庫外的隱蔽地段嚴陣以待。白皚蕭摘下了蘇子喬的眼罩和口中膠封,喂他喝了點水。地龍堂的四個殺手持槍站在四扇鏤空的牆面處,氣氛緊張又詭異。
“小蕭…”蘇子喬小聲叫道:“我…”
“別亂說話,”白皚蕭一腳踢翻凳子,作勢在他身邊踹了兩下:“老實點!”
“不是…我有點內急啊…”蘇子喬尷尬得皺了皺眉。
“忍着!”
“忍不住啊…”
阿杰走過來看看白皚蕭又看看蘇子喬:“忍不住就往褲襠裡尿啊,反正死了也要失禁的…”
蘇子喬的雙眼瞬間蒙上驚恐的神色,白皚蕭瞪了阿杰一眼:“久聞你們地龍堂以暗殺綁架爲專攻,還沒收到贖金就嚇唬人質,你也未免太業餘了點吧
。”
阿杰鼻子裡哼了一聲,繞開到一邊:“蕭哥,您總不會同意放他去解手吧。”
“放開當然不會…”白皚蕭將剛纔喝水的飲料瓶子遞給阿杰:“那就麻煩傑哥你服侍個方便?”
“你!”
“算…算了…我還是忍着吧。”蘇子喬見氣氛有異,嚇得一個激靈。
“光想着幫人質賺錢,一點親力親爲的事都不願意做…你們有沒有職業操守啊!”白皚蕭冷笑道:“我來——”
他端着飲料瓶,俯身到蘇子喬身邊:“你們幾個給我靠牆背對過去,蘇大少爺要解手,你們看着成何體統?”
“小蕭…”蘇子喬臉漲得通紅:“不…不用了…”
“少廢話!”白皚蕭將他提起來。
“我…我靠牆邊就可以了…”蘇子喬望着白皚蕭手裡的飲料瓶一時間尷尬得快暈過去。
對着牆壁距離後面的四個人越有十米,蘇子喬確認自己的聲音小到連超聲波都撲捉不到:“小蕭…你會救我的對麼?”
“恩…”白皚蕭輕輕點頭:“看在你舅舅的份上…”
“你跟舅舅,在一起了是不是?”蘇子喬咬了咬嘴脣,表情說不出的失落。
“這和你沒關係。”
“我其實挺開心的…”蘇子喬笑了笑:“我和媽媽對不起你,我也沒資格說想要守護你之類的話了。只希望你,發自內心得原諒我…我們還能是一家人麼?”
“我現在是綁架你的綁匪,你能不能裝得像個人質的樣子?”白皚蕭揪起他的領子,把他丟回到原處。
“小蕭,你會不會有危險?”蘇子喬仰着頭,他的手腳都不能動,輕輕用皮鞋踹踹白皚蕭的小腿
。
“噓…”白皚蕭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激動得看到上面的號碼來自尚佳軒,急急接聽起來:“阿凱!怎麼才接電話?”
“小蕭…我被人襲擊了。”尚佳軒喘着粗氣,一手按着腦袋上不大不小的傷口。
“怎麼回事?”白皚蕭心裡一沉:“你沒事吧。”
“我從你家出來在樓梯口被人打破了頭,也不知躺了多久,醒來就發現已經是這個時間了——你那邊一切都還好吧?”尚佳軒用手帕擦了擦傷口,還好已經凝血了,他顧不得許多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跑。
“我還以爲你一直跟鄭唐衣在一起,他剛剛有打過電話來詢問我…差一點就露餡了。”白皚蕭總算放下心來。
“我已經以線人的身份向警方發出訊息了,接頭的隊長確認出警。另外,尚未接到鄭茵芪的報警電話。”尚佳軒道:“我現在去找鄭唐衣,你那邊只要海拓南一露面立刻告訴我。”
“自己小心。”白皚蕭掛了電話卻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看了看蘇子喬無辜又無助的眼神,一時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
四個地龍堂的殺手依舊持槍嚴陣以待,其中一人的方向正好堵在逃脫口的位置。白皚蕭在腦子裡計算着每一種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一個毫釐的差池都會送掉蘇子喬的性命。這是鄭唐衣無法面對的,也是自己所不希望的。
“蕭哥,”阿杰走上來:“南哥剛剛告訴我,他還有半個小時就到。”
“恩,好。”白皚蕭點點頭,手指在手機的鍵盤上輕輕撥弄。
“他說在這段時間裡,我們任何人都不能與外界聯繫…”阿杰話音剛落,其他三人齊刷刷得把手機丟在一堆地上。
白皚蕭盯着阿杰的眼睛,很自然得讀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ok…”白皚蕭將手機關閉,扔在一堆。“鄭叔,你現在在哪裡?”尚佳軒搖了搖有些混沌的腦袋,撥通了鄭唐衣的電話。
“你知不知道白皚蕭綁架了蘇子喬?”鄭唐衣的聲音冰冷傳來,尚佳軒幾乎一口氣憋在胸腔裡:“我…我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我不會原諒你的
。”鄭唐衣冷冷得掛了電話。
尚佳軒手腳發冷,顫抖着去打白皚蕭的電話,迴應他的卻只有冰冷的關機答錄。
該死,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關機!尚佳軒調轉車頭一路往東坎路倉庫開去。
“南哥差不多開到了吧。”白皚蕭將蘇子喬從地上拎起來,按在椅子上:“老實點,給你張椅子是給你個尊嚴。再不識好歹就把你丟在地上跟死豬一樣。”
在這扭拽的過程中,白皚蕭從蘇子喬的口袋裡搜出了他的手機。
尚佳軒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打開擴音器後傳來的零碎聲音讓他頃刻就明白了白皚蕭的處境。他急忙撥了另一個電話:“師傅,我是佳軒…計劃提前了,半小時就到。”
“龍行社出動了多少人?”電話那端甕聲甕氣。
“人不多,但是會攜帶武器。據說,龍行社社長也會出現。”
“海拓南?”電話那端驚了一下:“這個狡猾的老大可從來沒被我們抓到過把柄…看來這一次收穫不會小。”
“師傅,都說擒賊擒王,但我擔心今天的事還構不成給海拓南定罪的威脅。至於其他人——”尚佳軒的聲音有點弱勢。
“佳軒啊,當警察的心裡除了法律不能有別的天平,私人的事要以大局爲重…”
“我明白的。”
“南哥!”
“南哥!”
當海拓南的身影出現在倉庫,四個殺手頻頻向他示意。白皚蕭手裡的槍幾乎捏出了冷汗。
海拓南穿着長款的黑色西裝,站在廢墟樣的門口,他斜倚着身子半邊在陰影裡模糊不清。眼鏡片反射着偶然的一縷夕陽餘光,給廢棄的場景裡鍍上一種中世紀古堡的悲涼
。
“開槍啊…”海拓南望着白皚蕭槍下的蘇子喬:“等了我這麼久,不就是想在我面前表忠誠的麼?”
“南哥,贖金還沒到…鄭茵芪要求兩日寬限。如果現在就撕票…她萬一需要看兒子活着的證據——”
“贖金已經到了…”海拓南笑着揚了揚手機裡的銀行賬目頁面:“她剛剛把房產交易信息掛上去,我就派人接手了…現在都在我手裡。所以——你可以放心開槍了。”
白皚蕭看了下時間,他只能盡力拖延哪怕一分鐘,警察的出現就越有可能會改變局面。
“我再跟他說兩句話吧。”白皚蕭轉向蘇子喬:“我和你之間,本來就不該有任何交集…今天的對立局面也不過就是因爲你是有錢人家的公子,而我是殺人越貨的黑社會罷了。如若要把這一切歸結是誰的錯…下輩子投胎的話,你可以好好問問你媽。”
“小蕭!你說過你不恨我了…你…”蘇子喬難辨真假,一時間被他滿是殺氣的臉孔嚇得呆住了。
“恨一個人未必要他死,而要殺了一個人的理由…有時根本就稱不上理由。”白皚蕭的槍慢慢舉過蘇子喬的頭頂,“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小蕭…”蘇子喬的眼裡流下淚水:“我無話可說,只希望你能夠放過我媽媽。不管她做錯了多少事——”
窗外警車呼嘯,鳴笛聲聲。白皚蕭長長得吐出一口氣,兩個指頭按上了自己的下巴。
趁着一衆人的騷亂,蘇子喬會意了白皚蕭的暗號,他猛然掙脫開手腳上的膠帶撞開白皚蕭便往東南角落衝去!
白皚蕭擡起手槍,他自認爲五六米的距離中自己的槍法完全可以擊中門上的鎖而不必擔心誤傷任何人——除了,一直躲在海拓南身後不明真相的鄭唐衣。
聽着剛纔兩人的對話,鄭唐衣的心早已跌入谷底。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白皚蕭瞄準的分明就是蘇子喬的後心!
“住手!”鄭唐衣推開海拓南閃身進來,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扣動了絕望的扳機。
白皚蕭聽到槍聲的時候有些詫異,那重疊在一起的聲響沒有被鐵索叮噹的金屬撞擊所蓋過
。而是悶悶的軟軟的,帶着些又沉重又刺耳的回聲。等到他意識到這一槍是打在自己的背上之時,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得從二樓的臺子上翻了下去。
開槍的人…是你麼?唐衣…
白皚蕭覺得下墜的過程好漫長,他眼前出現了海拓南得意的笑容,鄭唐衣絕情的平靜,蘇子喬不明所以的驚訝和尚佳軒心疼的呼喚。
爲什麼你不相信我?就如同我當年,不肯相信你一樣…白皚蕭清楚得感受到肩背落地的瞬間似乎撞上了堅硬的障礙。那種從虛幻打入現實的痛感讓他五臟六腑都攪弄在一起。天旋地轉警笛呼鳴,夕陽下的視線能見度很低,他似乎看到鄭唐衣撲上陽臺的那張臉——他有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痛呢?
不知過了多久,白皚蕭感到搖搖晃晃得痛一層層從身體最深處透過來。
“小蕭!小蕭!”他躺在尚佳軒滿是血污的懷抱裡,聽得他急切的呼喚。
“我還活着啊…”白皚蕭猛地一呼吸,疼痛瞬間襲來。他吃痛皺緊了眉頭:“這是哪…”
“車上,去鄭唐衣的別墅,林醫生等在那。豪哥,快一點!”尚佳軒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我傷得嚴重麼…”白皚蕭拼命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一切。
“還好,子彈擦着肺過去…但你摔下去的時候也傷了臟腑。先不要說話了…我們馬上就到!”
“蕭哥!你撐着點!”陳豪的聲音從前面駕駛座傳來:“他媽的是誰把你打傷的?老子廢了他祖宗十八代!”
“子喬怎麼樣了…”白皚蕭試着撐起身子,無奈上臂連一點力氣都用不上,只能軟綿綿得靠在尚佳軒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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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大餅順利接走了,南哥和其他人都被警察帶走,我怕引來麻煩於是抱着你直接逃離現場…”
“他們都沒事就好…”白皚蕭咳嗽幾聲,尚佳軒將他緊緊摟住:“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趕到的——”
車子停在別墅樓下,白皚蕭衝陳豪道:“阿豪,你…快去…看看現場的情況…”
“蕭哥,你就別操心這些了
!我這就去警察局門口等海拓南,等我找到開槍打你的人一定要他好看!”
“別衝動…咳咳…有什麼事隨時跟我彙報——”
“我知道了!阿凱,好好照顧蕭哥,有事通知我!”陳豪目送着尚佳軒把白皚蕭抱到別墅門口,急急開走了車。
“佳軒…”白皚蕭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開槍的人,是唐衣對不對…”
尚佳軒的拳頭捏得死死得:“你別多想…他可能,不是有心的…”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白皚蕭慘然一笑:“你也這樣想最好…我怕你…我怕你怪他…”
“我怪他…我恨死他了!”尚佳軒一手摟着白皚蕭的腰,一拳狠狠砸在門鈴上:“我把你交給他,看着你們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可他竟然對你開槍!我真恨不得——”
聽得門鈴聲的王姐急急跑出來:“佳軒少爺,快,林小姐已經在準備了!”
“你不可以責怪他…”白皚蕭按住尚佳軒的手:“他一定,已經很難受了…”
“你別說了,趕快上樓去…”尚佳軒眼圈紅紅的,嘴脣抖動着。
“是我自以爲是…以爲,可以自己搞得定…沒想到海拓南竟然如此下作行事。我們,都被他耍弄了…唐衣,他一定非常難受…我…”白皚蕭扶着門框一個踉蹌倒地,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小蕭你別說了!”尚佳軒摟住他脆弱的身軀,淚水禁不住得滑落:“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錯…你不要折磨自己,我求求你!”
“他一定…不是故意的…”白皚蕭的淚水劃過眼角,血水亦是不斷地溢出脣齒。他的手緊緊得攥住尚佳軒的肩膀:“你記得…幫我…問問,他不會…故意傷害我的…對不對…”
“你還在幹什麼?”沈梨若怒眼圓睜衝下樓梯口:“趕快把他抱上去啊!”